劉博死了。


    這個在張偉眼中,老實憨厚,任勞任怨,即便訓練再怎麽艱苦,也咬緊牙關,從不抱怨的老實男人死了。


    對方改裝了一把工地用釘槍,殺傷力驚人,隻要瞄準了身體脆弱地方,一發子彈直接斃命不是問題。


    “當初,他是因為破了團裏的槍械組裝與打靶記錄,才被送到我那。”


    十月三十一號,中午十二點半。


    隨著一道聲音的出現,寂靜的氛圍被逐漸打破。


    “他訓練的目的和別人訓練一樣,都是想當官,想升銜位。”


    趙州市,一處臨時存放屍體的殯儀館內,張偉看著麵前的東西沉默,隨即開口說著。


    “不過他是為了退伍能多拿點錢。”


    “他小時候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徐顧問你應該也明白,三十年前,四十年前都是什麽日子。”


    “一年到頭沒什麽肉,這輩子吃過的水果也就橘子蘋果。”


    “他說蘋果好吃,閨女喜歡吃,所以要開墾出蘋果園,但其實.”


    說著,張偉一頓,搖搖頭:


    “比蘋果好吃的水果多的數不清。”


    “不過他那時隻吃過蘋果,味道刻在了腦子裏,他覺得這是最好吃的,所以,想留起來,都給老婆孩子吃。”


    “造化弄人啊.”


    張偉碎碎念著,徐謔李建業等人在一旁聽。


    他們這是個殯儀館的停屍間。


    在淩晨,拿到劉博的屍體後,便臨時將對方存放在這。


    同時還有劉文的屍體。


    死亡現場,劉博將對方埋在懷裏看了許久,最終自殺,警方將其分開卻始終分不開,對方即便是死去,那股力氣也大的驚人。


    直到現在才得以分開,一左一右躺在兩張停屍床上。


    左邊是個大人,滿臉滄桑,充滿正氣。


    右邊是個較小的女孩,外貌有三分相似,骨瘦如柴,在十九歲的年紀消逝.


    從現在來看,計劃很成功。


    誘捕劉博的計劃堪稱完美!


    對方拚死,麵對幾十個黑黢黢的槍口,身中三顆子彈,最終見到了女兒的.屍體。


    說實話計劃漏洞百出,從對方先丟刺激性的煙霧彈就知道猜出了裏麵有埋伏。


    他也知道劉文死了。


    但還是來了。


    這就是誘捕行動,誘餌大於計劃的行動!


    “我出去抽根煙。”


    李建業沉默了好半晌,他心裏悶悶的,向外走去。


    “我也去。”徐謔點了點頭,也向外走去。


    張偉沒在意,繼續碎碎念著。


    出了殯儀館,兩人坐在路邊的台階上。


    “來一根?”


    李建業抽出煙,看向徐謔。


    徐謔沒矯情,接過後點燃,感受著尼古丁充斥整個胸前,隨即重重吐出。


    負麵情緒也隨之消散些許。


    “嘖,怎麽就死了.”


    李建業眼神迷離,情緒略顯頹廢,整個人仿佛喝醉一般。


    “其實我沒想過他會死”


    “張偉那邊是戰友情,肯定不會製定剿滅行動,武警那邊也不會動用重火力,對方又手無寸鐵.”


    “但怎麽就死了呢”


    李建業呢喃道。


    徐謔瞥了他一眼。


    對方現在的情緒很低沉,沒任何過錯,也沒有能挑理和道德壓製的地方。


    但卻依舊感覺胸口上,壓著沉甸甸的東西。


    “行了,我是行動提議人,我都沒說什麽,你還擱這碎碎念上了。”


    “等案子完結,準備一下後事,從我獎金裏扣。”


    徐謔站起身,拍了拍對方肩膀安慰一下。


    李建業吐出一口濁氣,將煙頭丟在地上掐滅,隨後丟入垃圾桶,微微一頓,無奈的笑道:


    “我都當了快二十年刑警.你個小年輕還安慰上我了。”


    “嘿,小年輕可沒抽煙碎碎念。”


    徐謔樂嗬嗬的回懟,絲毫不在意對方那臉色通紅的樣子。


    一線刑警,伱想破案且不落下心理疾病,隻有兩種辦法。


    要麽你鐵石心腸,要麽你得學會情緒的自我掌控,李建業便是後者,他可以很快的調節自己的情緒。


    否則絕大概率,是辭職,隨後陷入到一種抑鬱狀態。


    李建業還想開口回懟。


    不過,他抬頭的瞬間看到些人,稍微一頓,頓時沒了下文。


    “我去處理案件收尾。”


    說著,他逃也似的離開了這。


    徐謔順著之前的目光看去,看到幾個身穿便裝的人。


    這些人年紀不算小,最少都有三十五歲的樣子。


    剃著寸頭,外表黝黑,眼神剛毅。


    不出意外,這應該是劉博的當初一起訓練,或是執行任務的戰友了。


    “果哥他”


    幾個人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情緒,略顯低落,看到徐謔後稍微問了問。


    “在裏麵。”


    徐謔指了指身後的殯儀館,幾個人沉默,但還是走了進去。


    見此,徐謔收回眼神,他歎了口氣。


    接著,上了警車。


    案子的收尾工作很麻煩。


    單單是從表麵上來看,涉及到的人便不少,比如學校,私立學校,程玉上學的渠道,程陽本人。


    要知道.


    沈苗的信息被壓下,可是學校主動做的!


    教導主任以及當時還在任期時間的校長,害怕事情暴露影響自己,再加上程陽給了點好處,便將其壓下。


    一件大事。


    就這麽波瀾不驚的被蓋過。


    如果不是命案出現,誰都不會知道還有這麽一件事!


    老師?同學?


    或許會記著吧,但能記多久?


    隨著記憶的流逝,‘沈苗被80至死’,也會逐漸成為‘沈苗自殺至死’。


    檔案更改,信息缺失,在時間的沉澱下,檔案即便是假的,那也會成真!


    案子鬧得太大了,這件事不下手段解決是完全沒道理的。


    “吱~!”


    回到大隊,徐謔將車停穩,隨後下車,走到辦公室內。


    辦公室的人很忙。


    比案件還在偵查期間還忙!


    沒辦法,這些事情不論是哪一個,單拎出來調查都很麻煩,更別說,還是刑偵大隊調查來。


    還是縣級市的刑偵大隊!!!


    權限低的可憐,稍微一查,對方不配合便是是大寫的阻礙重重。


    “程玉上學的渠道查清了嗎。”


    徐謔拎起一個楚夕給準備的水瓶,在飲水機處接了點水,喝完後看向錢華。


    錢華一直待在這負責收尾。


    “還在調查。”


    錢華抬起頭,搖了搖腦袋。


    “查的很慢。”


    “劉博使用的爆炸材料呢?”


    徐謔點了點頭,這種東西不是幾小時能查出來的,他轉而問了其餘問題。


    “這點差不多了。”


    錢華開口道,“警方回收了案發的劉博所使用的武器,經過分析,都是市麵上常用的材料。”


    “手雷雷管來源沒查清,釘槍為自主改裝。”手雷不難製作,用一個易拉罐都能改裝成手雷。


    煙霧彈也是如此。


    舉個例子吧。


    你找來石蠟,去買個表演魔術使用的‘麵餅’,隨後融化搗碎混合在一起,之後用導火線引燃,一個粗陋的煙霧彈便做好。


    手雷不過是將導火線換成了雷管。


    至於雷管


    這年頭到處都是,真的很難查,尤其是劉博死亡後,更查不到蹤跡了。


    “不過.”


    恍惚間,錢華突然開口,猶豫著看著徐謔。


    “怎麽了?”


    徐謔看到對方糾結的表情,將杯子裏的水放下來。


    “倒是出了另一件事。”


    錢華思索片刻,還是將信息說出。


    “有人來自首!”


    有人來自首?


    還有人自首!?


    徐謔眉頭一挑,眼角一抽。


    “案子出差錯了!?”


    “不是,自首的人在警方的名單上,隻不過之前一直沒注意到她,甚至劉博死後,警方也沒見懷疑丟到她頭上。”


    錢華搖了搖頭。


    “徐顧問去一趟審問室,我將人傳喚過去,你見一麵就知道了。”


    徐謔狐疑的走到審問室。


    對方的情緒波動不大,就代表這件事不大,不是大事,還得套入自首


    這案子裏警方都調查了誰?


    多的很,像是沈苗的初中,高中,一直到死亡都查了個遍,私立學校的程玉也是如此。


    隻不過都是李建業負責,否則這些東西全加在他身上,再給他五天也沒辦法偵破案件。


    眼下要是有人自首


    會是誰?


    沒多久,隨著審問室大門被緩緩推開。


    徐謔知道了這人是誰。


    “吱~”


    門開了,中午的陽光略微刺眼,映出一個人的影子,緩緩的向內走來。


    看到對方,徐謔突然一頓,隨即,整個人略微愣住。


    這人的身影有點佝僂,走起路來很慢,盡管身旁有警察扶著也走不了多快。


    這是


    “宋姥姥?”


    看著麵前這人,徐謔眼中閃過稍稍的詫異。


    對方是孫秧的姥姥,姓宋,名宋敏。


    七十餘歲,眼睛白內障,看東西基本看不清,和盲人的區別是他在醫學領域不算全盲。


    “我我來自首。”


    老人稍微用聽覺辨別一下方向,隨後看著徐謔緩緩道。


    她的聲音很渾濁,喉嚨中卡的一口痰,說的話不是很清楚,咬字更不可能清晰。


    “自首?您來自首!?”


    徐謔眉頭蹙起。


    “是我.對,是我。”


    老人含糊不清的開口認下。


    還真是她來自首?


    徐謔腦子裏思索片刻,拿起筆記本,詢問道:


    “您知道這案子的來龍去脈?”


    “知道,死了個孩子,對方父親來報仇了嘛.”


    老人開口回道,她好像確實對這案子知道的很多。


    “您知道劉博和劉文的存在?”


    徐謔挑了挑眉。


    “知道的。”老人看不見,但聽的很清楚,回答的也沒問題。


    “那請您說說案件的全過程吧。”


    徐謔又點了點頭,沒在詢問什麽,拿起筆準備記著。


    “那還是好久之前了。”


    “我沒有親戚,老伴得了癌死了,孩子也遭遇意外死亡,從四十歲開始就沒什麽人跟我說過話.”


    老人碎碎念著,她的情緒波動不算大。


    說出的檔案是真的,警方調查了許多遍,沒有一個字假。


    “上了年紀,我的眼就不好使了,越來越看不到東西,可能是沒什麽需要我看的東西吧,眼也不需要了”


    說著說著,老人的話題突然歪了。


    “也是,老伴孩子都沒了,也沒親戚,我要眼也沒什麽用”


    徐謔沒有提醒,默默記錄著。


    片刻後,對方才逐漸說回正題。


    “我就坐在沙發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樹葉落了一次又一次,慢慢等死。”


    “直到.小苗那孩子搬過來了。”


    “她很可愛,長的和我過世的孫女很像,活潑雀躍,父親一凶她,她就哭著敲響我這老太婆的門,看著父親,抱著我的腿躲在後麵哭”


    “那時候她才多大點,還沒我拐杖高。”


    說著,老人用手摸了摸拐杖,臉上的皺紋擠出一個笑。


    她的雙眸泛白,看不見什麽。


    卻又好像看到了什麽。


    “就這麽大一點娃娃,哭著喊我姥姥。”


    “每次受氣就來找我,放假了就在我屋裏到處亂竄,害的我一遍又一遍打掃。”


    “小苗父母加班來不及接孩子放學,又得我去接。”


    “這兩個人加班加班,就會加班,一天到晚的連孩子都沒時間管”


    “還得麻煩我這老太婆,下著雨,在學校門口眼巴巴瞅著。”


    老人開口抱怨著,但又好像沒怨氣。


    她的碎碎念也再次偏離了審問主題。


    徐謔沒打斷,他默默記錄著。


    也默默聽著。


    說著說著,老人的情緒逐漸平穩下去。


    “不過,看到那麽小一團的人,抱著腦袋喊我姥姥,衝到我身下,往我雨衣下鑽的時候,好像也沒什麽怨言了。”


    言罷,她頓了頓,又道:


    “這人吧,一上年紀,腦袋就不清醒了。”


    “老太婆我也是個賤人,明明和我一點關係沒有,一點血緣不沾。”


    “可還真當真了.”


    “您說賤不賤啊小夥子,喊我兩聲姥姥我就當真了,真拿她當孫女來養.”


    老人臉上露出一個自嘲一般的笑容。


    徐謔想說些什麽。


    但看著對方那泛白的眼睛,又憋了回去。


    “這一看吧,原本等死的心也跟著活了起來。”


    “那時候,我變得貪婪。”


    “我那空蕩的日子裏,不甘心就那麽等死,就坐在沙發上等著,慢慢的等閻王爺把我帶走。”


    “我想看看小苗活潑長大,結婚,帶著孩子跟我一起過年,看春晚.”


    “可能,也是我太貪了。”


    “上天看不慣我這個貪婪,快死的人。”


    “於是.”


    “意外出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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