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感覺自己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會落到了冰寒刺骨的穀底,一會又升到了陽光照耀的山峰。至今想起來,他都覺得那段歲月充滿了令人心悸的戲劇感。


    究竟是什麽“東西”救了袁隆平,使他免除了被批鬥的命運?袁隆平當時心中充滿了狐疑,可是他卻不敢去追問,政治這東西充滿了變數,遠一點,還是離它再遠一點。


    安江農校劃給袁隆平0.5畝地,並被定名為中古盤7號實驗田,袁隆平麵對著實驗田,他的心中充滿了莫名的興奮……


    袁隆平敲門走進了“文革”小組的辦公室,問道:“王組長,您找我?”


    別看王組長才四十多歲,可是政治覺悟卻挺高,講起理論來,更是一套又一套。他手裏捧著一個文件,正在仔細領會著上級的精神,他作為安江農校“文革”小組的組長,需要努力掌握新形勢下政治鬥爭的新方向,他隻要輕輕講一句話,便可決定袁隆平的前途與命運。


    王組長一見袁隆平,就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臉上露出了一點難得的笑意:“袁老師,你來了,快坐,快坐!”


    袁隆平看著王組長模棱兩可的態度,他心情忐忑地坐到旁邊的凳子上,問:“王組長,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批鬥我?”


    “批鬥你?原來是有這個安排,不過現在批鬥會與你無關了!”王組長殷勤地倒了一杯水,隨後將水杯放在了袁隆平的手邊。


    袁隆平想了半天,思想也沒轉過彎來,他正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王組長卻說:“袁老師,我正想到你的那片培育雜交水稻的實驗田去一趟,咱們邊走邊談吧!”


    袁隆平懸在喉嚨眼的一顆心雖然不落地,但王組長“手握實權”,他的話袁隆平哪敢違抗?要知道,在那個時代,像袁隆平這樣的“白專典型”,王組長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他究竟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袁隆平雖然不想“上天堂”,但他也不想“下地獄”,他隻想老老實實地培育雜交水稻。雜交水稻對於他來說,就是上天堂。如果剝奪了他育種的權利,即使身處天堂,也如地獄。


    袁隆平跟在王組長身後,兩個人踩著稻田的田埂,一邊走一邊聊。王組長先問,孟德爾—摩爾根學說是怎麽回事,接著又問袁隆平篡改“八字憲法”的問題。


    袁隆平急忙解釋:“我平日裏不關心政治,並不知道‘八字憲法’是毛主席提出的,我雖然強調了‘時’的重要,但所謂篡改‘八字憲法’,純屬是對我的誣陷!”


    王組長聽完袁隆平的解釋,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好,沒有篡改毛主席的‘八字憲法’就是好同誌!”


    王組長看過袁隆平那些被打碎的大缽,連叫可惜,說:“袁老師,中央的精神是抓革命促生產,工作組幹好革命工作的同時,也不能忘記生產,我們工作組準備種植一塊豐產稻田,就請你給我們當技術參謀吧!”


    袁隆平說:“請王組長放心,我一定當好這個技術參謀!”


    王組長還告訴袁隆平,紅衛兵砸了他的稻缽,絕對是錯誤的,他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袁隆平藏在果園臭水溝的三缽不育株水稻也可以運回來,名正言順地搞實驗了。袁隆平聽王組長講完話,著實被嚇了一跳,如果不是事情有了轉機,他那三缽不育株,也將麵臨滅頂之災了。


    袁隆平真沒想到,自己在“牛鬼蛇神”的“大帽子”下轉了一圈,那頂“帽子”並沒有落下,而是不知道飄到了何方,他一轉身,反而成了工作組的技術參謀。


    袁隆平興衝衝地回到家裏,他和鄧哲一說情況,鄧哲釋然地說道:“你雖然出身不好,可是曆史清白,再說現在全國上下都在大辦糧食,‘牛鬼蛇神’不缺你一個,但培育雜交水稻少你不成吧?”


    袁隆平點了點頭說:“毛主席說:‘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糧食是基礎的基礎。’不管搞啥運動,不吃飽肚子恐怕也運動不起來!”


    袁隆平擺脫了被批鬥的命運,可是安江農校八個“牛鬼蛇神”的指標卻沒有完成,王組長在安江農校的教職員工中經過挑選,最後一個“牛鬼蛇神”的指標,就被安在曹胖公的頭上。


    袁隆平找到曹胖公,他對自己的好朋友說:“曹老師,你放心,我和鄧哲一起,一定會幫你好好照顧家的!”


    曹胖公感激地拉著袁隆平的手,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1966年,袁隆平在政治上坐過山車的經曆,至今讓人想起來都覺得萬分荒唐和不可思議。直到一年後,袁隆平偶然遇到因為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而被清除出工作組的王組長,他才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王組長當時認定袁隆平是“反革命分子”,他一邊派紅衛兵小將猛貼袁隆平的大字報造勢,一邊派人詳查袁隆平的檔案。用當時的話講,那叫——廣大革命群眾和革命幹部一定要擦亮眼睛,穩、準、狠地打擊一小撮階級敵人,並把敵人批倒、批臭!


    工作小組的成員翻開了袁隆平的檔案,他們一邊審閱檔案,一邊羅織罪名,可是那無限上綱的調查,卻在一封來自國家科委的公函麵前“觸礁”了。


    袁隆平關於不育株水稻的論文在《科學通訊》上發表後,國家科工委的科學家熊繁衡立刻就發現了該論文的價值,他將這篇論文很快轉呈給了科工委九局的局長趙石英。


    趙局長閱讀完論文後認為,水稻雄性不育的研究是一塊還未被開墾的處女地,若能深入研究,勢必對我國的水稻生產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他隨後請示了國家科工委黨組書記聶榮臻,聶帥也對袁隆平獨辟蹊徑的研究表示支持。


    趙局長就以科工委九局的名義,給湖南省科委和安江農校發出公函,並責成有關部門支持袁隆平關於不育株水稻的研究工作。


    國家科委的公函上有這樣一段話——我們認為這項工作意義很大,在國內還是首次發現,估計將是培育水稻雜交優質種的一個很好的途徑,如果能夠成功,將對水稻大幅度增產起很大作用……為了加強該項目研究的進度,希望你們列入你校科研計劃,給予適當支持,並請將今年研究計劃報告我委。


    在《明史·朱升傳》中,曾經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朱元璋定鼎興國前,他找到朱升,向其谘詢國策。朱升隻講了三條: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朱元璋決定采取了他的建議,最後取得了勝利。


    毛主席就曾經說過:我們要“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糧食生產一直是黨中央最關心的問題。當時不管如何搞運動,但糧食生產這根弦始終被繃得緊緊的。


    湖南科委根據國家科工委的公函指示,他們將“水稻雄性不育”課題正式列入到了省級的科研項目,並給袁隆平開了600塊的科研啟動經費,還保證經費會逐年遞增。


    後經湖南省有關部門批準,袁隆平可以正式配兩名助手。李必湖和尹華奇本是“社來社去”的畢業生,他們在安江農校畢業後,還要回生產隊去種田。經袁隆平的請求,這兩名品德端正、學習成績優異的學生就留在了他的身邊,並成了他最為得力的左右手。他們的工資暫定每月18塊,由湖南省農業廳撥付。


    1967年3月,隨著“文化大革命”的升級,安江農校成立了好幾隻“戰鬥隊伍”。喧鬧的教室中,已經放不下一張平靜的課桌,學生們的心亢奮躁動,就好像一鍋被燒開的水,他們不知道如何靜下來,他們甚至不知道“那鍋熱水”是如何被燒開的,總之安江農校成了一鍋亂粥。


    雖說三人同心,其利斷金,但在那個人人自危的環境中,袁隆平和他的兩個助手在中古盤7號實驗田中,能否創造出令世人驚歎的奇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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