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昭接到電話的時候,並不在s市。


    他在隔壁省的楚家老宅。


    楚子昭聲線沙啞,鋒利的下頜線被沒有清理的青色胡茬埋沒。


    整個人看上去絲毫沒有科技新貴的風致。


    在他粗糲的指間,暗紅色的光在煙霧裏明明滅滅,地上還散落著不少煙頭。


    在楚家老宅的這幾天,他並沒有找到想要的答案。


    整件事愈發撲朔迷離,甚至多了幾分讓人悚然的詭譎。


    楚家因為生意原因搬到了s市,當年家裏的阿姨芮姨卻因為年事已高,留在了w鎮。


    芮姨頭發花白,脊背彎曲,見到楚子昭的時候,臉上是藏不住的欣喜:“二少,二少回老宅啦?”


    楚子昭攙扶著她:“我回來找點東西。”


    芮姨說:“你上次打電話說的事情,我都記著呐。這次讓他們幾個小年輕,都整理出來了。也就十幾年前的事情,我人老啦,總覺得就像是昨天似的。”


    楚家老宅,隔了這麽多年依然打理的井井有條。


    青石板的地麵濕漉漉沾著雨水,青磚白瓦的江南合院氣派雍容。


    會客廳的正中放了一個樟木箱子。


    裏麵都是幾位少爺小姐用過的舊物件。


    芮姨笑著說:“這是大少小時候用的撥浪鼓,您小時候還嫌棄是哥哥用過的呢!夫人沒辦法,就給您買了個新的。這個是小姐小時候的衣服,齊胸襦裙。小姑娘穿上漢服,那可真是可愛,見到的人呀都在誇。”


    楚子昭不動聲色打斷:“裙子隻有一件嗎,還是一人一件?”


    芮姨吃驚:“家裏隻有一位小姐,當然隻有一件。”


    她看了下楚子昭的臉。


    猜不出二少心裏在想什麽。


    便隻能繼續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擺出來:“您說,要找小姐用過的東西。都在這裏啦。這個葉子書簽兒,是小姐送給三少的。三少和小姐的感情可真好!”


    “我記得有次,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小姐和三少晚上沒回來吃飯,老爺就派了人漫山遍野的找,9點過才在後山找到他倆。小姐身上都是血,腕子都劃破了,三少就一直哭。玄少爺,就是三少呀,他長這麽大,也就那一次哭過。後來我聽說,是他練武練差了,把妹妹傷了。但不知怎的,那次之後,三少的瘋病就好多了。”


    楚子昭靜默。


    他記憶裏,楚玄從四歲練武,功法就帶著邪性。


    確是那次意外之後,楚玄陰晴不定的性子,才安穩了下來。


    芮姨說:“小姐小時候,就跟年畫裏出來的娃娃似的。二少什麽時候能把她帶回來,我也想她的緊啊。我這腿腳,走不動咯。不過小姐是有福氣的,你們三個兄弟,都把她緊的跟眼珠子似的。我還記得當年,你和三少非要和你們爭,誰才是小姐最喜歡的哥哥,大少就在旁邊笑著看。”


    楚子昭勾了下唇角。


    記憶裏零星的碎片再次被綴連,倒也有幾分童年的溫馨。


    他突然開口:“芮姨,你還記得小姐叫什麽嗎。”


    芮姨一愣。


    她笑道:“二少可別打趣我了,你芮姨雖然年齡大了,還沒健忘到這種地步。小姐不就叫……叫……”


    她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當場。


    花白的發絲下,每一絲皺紋都透著莫名的疑惑。


    楚子昭在心中冷笑。


    他下意識摩挲了下煙盒,一字一頓:“是叫楚硯,還是——楚暖暖?”


    “我怎麽,”芮姨喃喃開口:“……我怎麽記不清了呢。好像是……是叫暖暖吧?”


    當天。


    楚子昭沒有立刻離開老宅。


    他圍著合院的青磚轉了幾圈。


    終於在記憶中的地方找到了一行用美工刀刻下的文字。


    楚家老宅是登記在冊的文物,當年自己在上麵瞎寫瞎畫,還被祖父揍了一頓。


    那行青磚上寫著——


    “楚子昭和楚……天下第一好。(不帶楚玄!)”


    那是自己昔年和楚玄“在妹妹麵前爭寵”的幼稚產物。


    楚子昭伸手,帶著薄繭的指尖慢慢劃過青磚。


    他闔眼,當年的一切曆曆在目。自己設計把楚玄反鎖在屋子裏,然後牽著寶貝妹妹,在這麵牆前麵、得意洋洋刻下自己和妹妹的名字。


    記憶裏,妹妹的麵容模糊不清。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楚子昭一直以為,自己當年牽著的是楚暖暖——


    怎麽可能!


    他擰眉,眉宇之間盡是凶煞之色。


    那天楚硯出事之後,他就像突然打破魔障一樣,脫離了一種奇怪的桎梏。哪怕腦海裏不斷有個聲音提醒“劇情不是這樣的”,他還是逐漸想起了被封鎖的回憶。


    從小,被他們三個在牽著走在老宅裏的,根本不是什麽楚暖暖。


    那明明就是楚硯!


    不止是他,似乎所有人的記憶裏,那些楚硯存在過的痕跡,都被修改成了楚暖暖。


    楚子昭的手抵著那塊青磚,指節緊繃到發白,手背青筋畢露。


    但他還是擦去了上麵的水漬和青苔。


    年幼時刻下的筆劃,被指尖感觸、覺察。


    “楚子昭和楚硯天下第一好。”


    記憶可以被篡改。


    有些東西卻和頑固的石磚一樣,不能被摧毀。


    楚子昭冷笑。


    “鳩占鵲巢。”


    手機鈴聲響起。


    對麵是前兩天自己谘詢過的心理醫師。


    “什麽,楚硯還沒回家?”


    他立刻做出決斷:“我不在s市,現在就開車回去。”


    對麵的心理醫師稍有猶豫,但最終還是遵從楚硯的意願,沒有向楚子昭告知她的身體狀況。


    電話另一端傳來楚子昭開閉車門的聲響。


    這位楚家二少避開旁人。


    來到了一個封閉的空間。


    “明天下午,給我找一個催眠師。”


    楚子昭沉聲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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