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廠房內。


    楚硯替緒芝嵐解開繩索。


    緒芝嵐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卻不妨礙她咧著嘴角:“嘶!痛痛痛——”


    楚硯用相對幹淨的衣料浸濕冷水,遞過去給她冰敷。


    兩人就坐在廠房潮濕的木地板上。


    緒芝嵐看著窗外的雨簾。


    從認識陳鬆煜開始,短短兩個月,就像是過完了漫長的許多年。


    緒芝嵐側過腦袋,笑著說:


    “我沒想到,你說要處理陳鬆煜,竟然是親身上陣。也沒想到,硯硯是這麽厲害的武者。”


    她用手背輕輕碰了碰楚硯的胳膊。


    “湊過來點。”


    楚硯聽話靠近。


    緒芝嵐突然抱住了她。


    這位性格溫柔、很少有出格舉動的緒家千金,毫無顧忌的把腦袋埋在了楚硯還泛著血腥味、粘著藤蔓汁液的頸側。


    楚硯頓了一下。


    她能感到,滾燙的淚水順著緒芝嵐的臉頰劃過,就滴入自己衣襟裏。


    緒芝嵐哭的無聲無息,身體卻還止不住在發抖。


    楚硯的右手輕輕撫了撫緒芝嵐的脊背。


    她聽見緒芝嵐帶著鼻音,悶聲說道:


    “完了。”


    “都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可你讓我怎麽許你。”


    楚硯說:“就許我……幫我複習高考英語吧。”


    緒芝嵐輕笑。


    她抬頭。


    聽到楚硯對她說。


    “哭吧,沒事了。”


    楚硯走出廠房。


    裴明燁已經處理好了現場。


    裴宗師經驗豐富。


    陳鬆煜的屍體已經被偽造成,“被趕來增援的先天武者所殺”。


    再過幾分鍾,警察、婦聯、西郊附近巡邏的治安管理員都會湧來。


    這件事將被定性為“使用暴力、武器、威脅生命安全等手段的綁架案件”,然後以某位不知名的先天武者見義勇為同歸於盡結案。


    等緒芝嵐錄完口供。


    為了進一步調查陳鬆煜的暴力前科。


    李眠眠案也會重啟調查,還她的家人一個公道。


    一片狼藉的廠房前院。


    裴明燁看著推門而出的楚硯。


    楚硯年輕的不可思議。


    十八歲,和他的妹妹,遇害時的年齡一模一樣。


    同樣天資卓絕,同樣能從一本基礎功法裏,找到能夠顛覆整個武學界的秘密。


    裴明燁透過濕潤的霧氣看著她,就像是透過二十年的光陰在看自己妹妹,裴明雪。


    隻是裴明雪似楚硯一樣英姿颯爽,意氣風發。


    自己卻被二十年的歲月侵蝕,兩鬢斑白。


    也不知道,身在九泉之下的裴明雪還能不能認出自己。


    今天,在奔赴西郊之前。


    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裴明燁是武道宗師,擁有他私人號碼的人,少之又少。


    電話另一側是年輕、清冷的少女音色。


    她說。


    她能解答太玄經的秘密。太玄經能化解異詭對真元的侵蝕,具體細節可以翻看幾周前保送生考試時的一張試卷。


    她還說。


    她就在西郊紅水路南廠房。


    裴宗師可以親自前來驗證。


    最好現在就出發。


    記得帶上劍。


    如果他信,就勞煩助戰,處理掉追殺她的人。


    如果他不信,那就處理掉她自己。


    裴明燁:“……”


    追凶二十年。


    他收到的“線報”多的數不勝數。


    幾乎所有都是捕風捉影。


    畢竟,是他親自放話,誰要是能破解《太玄經》,不僅要以千金相贈,還能無償為那人效力十年。


    讓堂堂宗師效力十年,得以讓不少騙子鋌而走險。


    但所有的線報裏。


    沒有人能像楚硯一樣,利落果決,絲毫不拖泥帶水。


    裴明燁太想知道太玄經的真相了。


    這不僅是楚硯的豪賭,也是他的豪賭。


    也因此。


    裴明燁出現在了這裏。


    楚硯對他十分禮貌。


    這種禮貌,讓裴明燁隱隱有了回到燕大校園的錯覺,仿佛麵前隻是一個稱呼他為“裴教授”的乖巧學生,而不是剛剛才手刃異詭的女武者。


    “隻要進入這片瘴氣,真元就會被侵蝕。”楚硯開口:“勞煩您把手腕給我。”


    裴明燁伸手。


    冰涼的指尖搭上他的脈門。


    裴明燁發現,楚硯的真元是偏冷的,帶著淡淡的冰雪氣息,進入經脈時不會和他原本的真元抵觸,倒是相當舒適。


    清涼的真元源源不斷輸入,和自己體內的瘴氣相觸,就像是突然發現了獵物——


    那些原本溫和的氣勁倏忽活躍了起來。


    它們圍住瘴氣,蜂擁而上,大口蠶食!


    於是真元在他的經脈裏轉了一圈。


    先前霧瘴侵入造成的沉屙竟然已經消失一空!


    裴明燁驀然變色:“這、這是——”


    楚硯收回氣勁。


    剛才,與其說是“清除”了裴明燁體內的瘴氣殘留,不如說是“吞噬”了那一部分邪物。


    收手時,自己的真元又輕微增加少許。


    但能夠溶解異詭這一事實已經太過駭人。


    楚硯把“能將異詭化為己用”的部分保留了下來,當做了自己的秘密。


    不過。


    透露出的那部分。


    已經足以讓裴明燁震驚異常。


    在整個夏國,從來沒有任何一部功法能夠完全消解異詭對武者體質的損害!


    即便武協曾經重金尋找修煉特殊功法的武者,他們的期望也隻是壓製瘴氣、盡量減少武者損耗而已。哪有楚硯這種幾乎等於逆天的手段?


    無論楚硯所展示的能力是否和太玄經有關。


    她已經徹底顛覆了裴明燁的認知。


    裴明燁神情肅穆。


    如果是這樣通天的手段……


    這樣的誘惑,確實足以成為當年歹徒殺害裴明雪的動機!


    這位燕大教授雙目炯炯看向楚硯,僅站在那裏,就無意識中散發出獨屬於宗師的強者氣場。


    楚硯緩慢開口:


    “當年的凶手,同樣知曉太玄經的秘密。”


    “也就是說,接下來你需要尋找的,是一個不會畏懼異詭侵蝕,甚至刻意去培育、控製異詭的武者。”


    “在所有異詭種類裏,變異植株最擅長製造瘴氣。在瘴氣裏,他的戰鬥力,將遠超過其他所有武者。甚至可以猜測,他會特意培育這種異詭為自己所用。對了,這次西郊的鳳眼蓮,就是人為繁殖的。能夠控製它的人——”


    楚硯踢了一腳地上陳鬆煜。


    “就在這裏。很遺憾,這次你隻碰到一個死的。”


    “但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我想。總有一天,您能將真凶抓拿歸案。”


    裴明燁頷首。


    “謝謝。”


    “我需要更詳細的太玄經校注。”


    “我會從燕大辭去教職。接下來的十年,任憑你差遣。”


    楚硯搖頭。


    她不需要組建勢力,也不需要宗師的效忠。


    更何況。如果裴明燁跟在她左右,自己算是徹底在夏國打出了知名度,再無隱匿可能。


    比起在規定的年限裏支配裴明燁的時間——


    她更需要結一個善緣,給自己以後留一個退路。


    “功法校注我會給您。”


    “今天您來助戰,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笑了一下,雨水裏的少女被洗去殺意。


    裴明燁這才注意到,她如果不是武者,去熒屏上當個明星也綽綽有餘。


    楚硯揮揮手:“我叫楚硯,參加過上次燕大的招考。您手上裏一定有我的學生資料。”


    “碰巧,我成績還不錯。”


    “我會考到燕京。”


    “裴教授,我們下次再見。”


    裴明燁愣怔看著她的背影。


    夏國武者派係林立。


    楚硯竟然對宗師的效忠毫不心動——


    他突然開口:“等一下。”


    楚硯回頭。


    隻聽裴明燁說道:


    “太玄經事關重大,我追查多年,隻知道因它而死,不止裴明雪一個人。”


    裴明雪?


    楚硯終於知道了二十年前受害者的名字。


    裴明燁表情鄭重。


    如果說剛才,兩人還是一樁交易的利益雙方。


    此時,裴明燁看楚硯的眼神,多了些關心和憂慮。


    楚硯甚至有一種錯覺,男人滄桑的視線,像是透過自己再看裴明雪。


    裴明燁說:


    “我會盡全力保證你的安全。”


    “但這還不夠,我隻是武道宗師,這輩子,我的天賦已經不足以讓我更進一步。”


    “你還需要更強大的靠山。”


    楚硯有些疑惑,接著突然想到了什麽:“你是說——”


    裴明燁看著她,冷靜開口:


    “你的功法,能在霧瘴裏行走自如。”


    “現在西郊的霧瘴裏還困了一個人——”


    “大宗師,顧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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