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參加了一個宴會,席上觥籌交錯,鑽石珠寶和水晶杯裏的酒,一同四溢流光。周圍是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


    美人兒很多,環肥燕瘦,各有風情,我一圈看下來,沒一個比得過我身邊的人兒。


    我身旁這個美人名叫cindy,是父親給我挑選的未來媳婦。帶著她,我五年來第一次回國。


    這五年,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脫胎換骨,終於可以把應酬話說得天衣無縫,漂亮至極,然後從我父親的眼裏看到了讚美。不知道這個巴西地產大亨家的長女cindy算不算是他找來給我的犒賞?


    不得不說,這老頭送我的所有禮物中,從來沒有一件比這個更得我心意。


    我轉了個身,目光與不遠處的一個男人不期而遇。


    魏成晨。


    五年來,我第一次見到他。


    我們的視線相交,彼此點了點頭,然後他的目光掃向我身邊的cindy,愣了一下,雙眉一挑,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勾起唇角。


    這時旁邊有人叫他,他轉過身與人交談,再沒有看我。而我的一晚上的好心情,就這樣沒了。


    是的,我討厭魏成晨,討厭他的囂張跋扈,討厭他的自以為是,討厭他……那麽堅定地追求自己所要!


    cindy走過來,溫柔地挽著我的手問:“simon,你怎麽了?”


    月下cindy的臉龐柔和動人,細致的肌膚,清亮的雙眼,還有那迷人的紅唇……


    我低下頭,親吻她。


    那個晚上我和她做得很瘋狂,盡管我們一貫都瘋狂。


    最後她癱在我的懷裏,我摟著她點了支雪茄。


    我終於做了一件五年來一直都不敢做的事——審視自己。


    cindy從我指間抽走雪茄,放在她紅若櫻桃的唇間,輕吸一口,說:“simon,你的家鄉真美,我愛這裏。”


    “海邊更美,我明天帶你去。”我近乎癡迷地看著她,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在這裏定居,你看可好?”這句話才說出來,就已經後悔了,可天知道後悔裏還有一點點的期待——盡管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cindy橫過我的身體,在床邊櫃子上的水晶煙灰缸中掐滅了雪茄,坐在我身上,笑道:“每次你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都想吃掉你。”


    “什麽眼神?”我一愣。


    “讓我感到,你是如此深愛著我!”說完cindy便很主動地吻住了我。


    cindy其實很少主動,她是巴西人,卻不是熱情的巴西女郎,當初追她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她是混血兒,但更偏多於黃種人的特征,看上去隻是五官比一般黃種人更加立體些而已。


    我的眼神讓她感覺到我深愛著她,可我深愛著她嗎?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迷戀著她。


    迷戀著……卻不敢去深究原因。


    我將懷中喘息的身體輕輕放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那張令人移不開眼睛的臉,拂開她鬢角烏黑的短發,然後將手指插入她的發間。手指輕輕用力,她便將瑩白的頸向後仰去,構成了一個美妙的弧度……然後我俯下身,吻上她。


    或深或淺,輕柔品味。


    “simon……”她動情地說,“我愛你。”


    “叫我楊哲。”我插在她發間的手向下移去,路過她的漂亮的鎖骨,手臂,直到與她十指相扣。


    “楊哲。”她在我耳邊輕喚。


    “再叫。”我進入了她。


    “楊哲……”她的弓起身體貼住我。


    “不要停!叫我的名字!”我開始衝刺。


    “楊哲,楊哲……楊哲……哲……”她的聲音漸漸模糊,最後化成了仿佛低泣的呻吟。


    心底有個聲音,隨著她的呻吟,支離破碎。


    第二天我帶她去了海邊的別墅。


    那個別墅,我已經買了五年,卻是第一次來。


    推門進入,我看到了屋子裏積累了五年的灰。


    “simon,這裏的海景真好,我好喜歡!”cindy站在二樓露台上,欣喜地說,“我們在這裏住段時間好不好?”


    她笑起來很美,很美很美,我總是很難將目光移開。


    “好。”我說。然後從背後抱住了她。


    天空很藍,海卻比天空還藍。


    浪濤拍岸發出了輕響,清風吹來,拂過她耳畔的亂發。


    自從她做了我的女朋友以後,就一直是短發,因為我無意中說過一句,我喜歡短發的女孩子。


    我打了電話找人來打掃房間,然後帶她在小區裏散步。


    草地上有兩個孩子在放風箏,一個是八九歲大的小男孩,一個是三四歲大的小女孩。


    小男孩邊跑邊拉著風箏線,小女孩跟在後麵,步伐不太穩,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沒哭也沒鬧,自己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


    小男孩看到她摔跤,也顧不得風箏,就跑到她身邊說:“你看著就好了,別跟著我跑,我跑過去還會跑回來的。”


    小女孩乖乖點點頭。


    我和cindy走到孩子邊上,那個男孩抬頭一見cindy,愣了一下,扯了扯小女孩的袖子,蹲下身,悄悄在她耳邊說:“你看,這個人好像你媽媽!她是你阿姨嗎?”


    小女孩轉過身,看到cindy,也是一愣。


    cindy蹲在小女孩麵前,溫柔地笑道:“真的嗎?我很像你媽媽?”


    兩孩子一起用力點頭。


    接著cindy帶著小男孩一起跑來跑去放風箏,我則坐在草地上,和那小女孩一起看他們。


    我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魏青依。”她睜著漂亮的眸子看著我。


    “魏青依……”我隻覺得自己的胸腔的某個地方仿佛強烈收縮了一下。


    “叔叔,我以前都沒見過你,你是新搬來的嗎?”魏青依問我。


    “……是的。”我想我的微笑應該很溫柔,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那個阿姨是你的女朋友嗎?”她又問。


    “是的。”我說。


    “那下次你們到我家來玩好不好?我家就住在那裏。”魏青依指著不遠處的一棟白色的小房子說。


    那棟房子不大,但是前麵的花園很大,種了很多花,開得最豔的是紅色的美人蕉。


    美人蕉這種花很少有人願意種,雖然開得豔麗,但花期短,不好伺候。


    “好的。”我說。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回去以後,我跟cindy求婚了,甚至來不及準備戒指和鮮花。


    我後悔將cindy帶到了海邊,帶進了那棟房子。


    顯然我對自己的審視還欠妥當,不想五年後的今天,分明知道是錯的,卻還克製不了自己內心蠢蠢欲動的念頭——盡管我自己都無法得知,那念頭究竟是什麽。


    我想得到什麽?又想證明什麽?


    不敢深究。


    不敢。


    沒有戒指和鮮花,cindy依然接受了我的求婚。


    一晚上,我看著她的臉,無法入眠。


    我跟cindy推脫房子沒打掃好而一直沒有帶她住進去,那天她跟我表妹出去逛街的時候,我一個人又開著車到了那裏。


    我住的那棟房子,不隻可以看到美好的海景,還可以看到那棟門前種著美人蕉的大花園的白色房子。


    我不明白五年前自己為什麽要買下這裏,就好像不明白現在為什麽又要一個人來到這裏。


    魏青依怎麽會知道,我早在她出生前就知道了她家的房子在哪裏。


    魏青依,真是好名字,魏和青相依。


    “叔叔!”一個熟悉稚嫩的童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轉過身,看到了手裏抱著一大包草莓的魏青依。


    這時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竟又走到了這棟白色的房子前麵。


    “叔叔,我媽媽在停車。”她指指不遠處剛停好車,從車裏大包小包往下拎東西的女人。


    挽起的長發,米色的風衣,藍色的牛字褲,白色的跑步鞋……我這五年來夢裏的影子。


    那一刻我想逃跑,可是雙腳偏釘在了地上挪不開腳步!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這樣的明媚的陽光下,這樣碧藍的大海邊,我無處藏匿。


    她抬頭看到我,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她說:“楊哲,好久不見。”


    記憶的潮水仿佛因她這一聲“楊哲”而泛濫開來,我不敢深究的,無法審視的,全部都因此清晰了起來。


    我那時候問她: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和我做朋友?


    她是那樣大聲地回答:當然會了!朋友怎麽會說不做就不做了。


    我說:不許反悔。


    她說:絕不反悔。


    可是我最後一次跟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卻說:請你以後不要打電話來,也不要再找我了,就這樣,再見。


    我想我是恨她的,恨得幾乎想將她揉碎在我的身體裏!


    可是最後我隻是笑著說:“好久不見。”用我自己都不認識的表情和聲音。


    “叔叔,我媽媽和cindy阿姨長得真得很像,對不對?我跟媽媽說她還不信呢。”魏青依扯著我的褲子仰頭看我。


    我蹲下,將她抱起來,說:“是啊,很像。”


    魏青依趴在我的肩頭得意地看著她媽媽,我卻有著從未有過的窘迫,一種被人剖析掉的赤裸。


    這些,在我帶cindy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


    可是我還是帶著她回來了。或許還帶著勇士赴死的心。


    有時候人的執念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她林青何德何能,在我心中存活了五年!是愛情嗎?不一定吧,或許有一天真得到了,會發現也就是如此。


    所以我告訴自己,那是執念。


    可為什麽,從看到她的那一眼起,腦海中cindy的臉開始模糊了?


    cindy在我邪惡的表妹的唆使下,買了件性感的黑色絲綢睡衣,將它穿給我看。


    她妖嬈的身姿在半褪的衣物下肆意招搖。


    這是全景房,可以看到大海,可以看到那棟亮著燈的白色房子,月色帶著異樣的旖旎從玻璃外灑進來。我們關著燈,沒拉窗簾,我的唇貼上了她微涼的肌膚。


    微涼的肌膚,纖細的脖子,優美的鎖骨,仿佛漾著春水的酥胸……那麽美好,我的眼前卻出現了另外一張臉——與她神似,且遠遠不如她精致漂亮的臉。


    林青沒有cindy的風姿卓越,沒有cindy的溫存體貼,甚至連脾氣都沒有cindy這個名門閨秀一半好……


    她那樣一個男子氣的女人,可我卻偏偏在這個時刻懷念她的微笑!


    抵擋不了她的侵蝕,過去是,現在還是。


    我瘋狂地進入cindy,那種絕望,甚至在他們結婚的時候都未曾有過!我希望他們不幸,可是他們卻比誰都幸福!還有了一個像極了魏成晨的魏青依!


    最迷亂的那一刻,我喊出了一個名字:“青青。”


    那聲音,顫抖得就仿佛不是我的。


    cindy的身體僵了一下,卻什麽都沒說,任我抱緊。


    第二天,我跟cindy說:“我們還是回去吧,我覺得這地方並不適合定居。”


    cindy看著我,溫婉地笑道:“嫁夫隨夫。”


    她一直是個好女人,我對她說:“我愛你。”


    我牽著她的手離開,路過白色房子前的花園時,聽見一個快樂的童聲響起來:“cindy阿姨!”


    魏青依一臉泥巴從花園裏跑出來,她身後的美人蕉花叢裏,冒出了另外兩張滿是泥巴的臉。


    魏成晨先站起來,將蹲得腳麻了的林青扶起來。


    林青和cindy相見,彼此都呆望著對方,怔住了。


    魏成晨握住林青的手,對cindy說:“你好,我叫魏成晨,這是我夫人林青。抱歉,我們在栽植,外形欠佳。”


    “林青……”cindy睜大了眼睛,她連基本禮儀都忘記了。


    我攬住她的肩,笑道:“這是我夫人,cindy。”


    魏成晨看著我,同笑道:“楊公子怎麽在這裏?難道在附近買了房子?”


    “是啊,真巧,原來魏總也住在這裏。”這片地產是魏家開發的,我買了這裏的房子他能不知道?


    “那以後就是鄰居了。”魏成晨笑意很深。


    我拳頭開始癢了,但還是溫和地回道:“很遺憾,我們隻是來度假的,現在就要走了。”


    “嗬嗬嗬嗬,那可真是遺憾。”這麽多年,魏成晨變得越來越欠揍了。


    我和他幾句你來我往,兩個女人還繼續呆著,倒是cindy先反應過來,先對林青笑道:“你好,看起來,你們是simon的朋友?”


    “simon?”林青這個傻子愣了愣,才忙不迭點頭,“啊,是啊,是楊哲的朋友。”


    “楊哲……”cindy重複林青口裏的這兩個字。


    林青終於從看到跟自己相似的人的震驚中醒過來,趕緊說:“要進來坐會嗎?喝杯奶茶?”


    我剛想拒絕,cindy已經欣然接受,笑道:“好呀!”


    林青帶著魏青依和cindy先進去,我和魏成晨跟在後麵。


    魏成晨烏黑沾泥的爪子往我雪白的t恤上拍上一爪,笑道:“結婚了?”


    我錯開一步,瞪著那泥手印,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馬上就結!”


    他無所謂地攤了下他的髒手,笑道:“我就說麽,你結婚怎麽可能不給我請帖。”


    “我幹嗎要給你請帖!”我不想保持風度了。


    “哦~~我結婚你雖然沒來,但給了很多禮金,我以為你一定會想跟我討回去的。”魏成晨笑得露出了兩排白森森的牙,“如果不想要,也好,省我錢了。”


    那一刻,要不是我們已經走到屋裏看到了忙碌的兩個女人,我想我真的會克製不住撕破他那張臉的衝動。


    林青和cindy相處得很好,看得出來,林青很喜歡cindy。


    我和魏成晨坐在沙發裏看著她們跑來跑去,我看的是林青,他則看看林青,再看看cindy。


    “哪裏給你找來那麽一個美人?”魏成晨遞了支煙給我。


    “那是,可比你老婆漂亮多了。”我拒絕了煙。


    他拖了一個鼻音,笑道:“我想你以前交往過的女人中,有比cindy更漂亮的。”


    我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但是避了過去,道:“彼此彼此,怎敢跟魏總的情人相比,無論從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是小巫見大巫。”


    “是麽,隻望楊公子別看著cindy小姐,心裏還惦念著別人的老婆才好。”魏成晨終於說了句酸話,這卻讓我莫名就高興了幾分。


    男人,都會不爽於自己的老婆成為別人意淫的對象。而我……


    這時候林青端來了奶茶,打斷了我們那沒有營養的話題。


    她的頭發綁在了腦後,臉上還沾著一些幹掉的泥,一顰一笑一回眸,都如這盛夏的天空一般清透明朗。


    有佳人如斯,美人又如何?看到了她,眼裏又豈能再容得下別的女人?


    院子裏的美人蕉開得正豔,火紅火紅,灼了眼。


    回去後,果不其然,cindy跟我鬧了。


    “青青?嗯?”在她的眼裏我看到了憤怒。


    “我愛你,cindy。”我說。


    “我不愛你!”她瞪著我,那個表情,非常可愛。


    我想碰一下她的臉,卻被她無情地打開。我攤開手說道:“寶貝,你在撒謊。”


    “你也在撒謊!”她盯住我,“simon,我喜歡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在撒謊的時候還可以那麽堅定!”這話聽上去很諷刺。


    “我也喜歡你的眼睛,跟天上的月亮一樣勾魂。”我盡量溫柔地說。


    “你閉嘴!”我終於成功地把cindy惹惱了,這是第一次,她對我發那麽大的脾氣,“你堅定的眼睛讓我想把它戳瞎掉!你愛我?你看清楚我是誰!”


    “你是cindy。”我說。


    “是的,我是cindy,不是青青!那你呢?你是楊哲還是simon?!是林青的楊哲,還是我的simon?!”她吼完,就在我麵前甩了門。


    我忽然,失去了追上去的力量,失去了欺騙自己的勇氣。


    赤裸裸的現實,是我自己放棄了她。


    當年,我和魏成晨都晚了,晚在了林涵後麵。但魏成晨選擇了堅持,而我選擇了退出。


    我抗爭不過父親的壓力,我低了頭——那都是借口!一個人真的要做一件事,誰又能阻擋?


    林青,在我跟父親妥協的那一刻,就失去了。


    我告訴自己,沒有什麽好不甘心的,這都是自己的選擇。人總是在得到某些東西的時候,要舍去另外一些東西。


    可是,那個時候的我,是否真的知道自己舍去的是什麽?


    視線有些模糊,臉上冰冰涼涼有些濕,我抹了把臉,竟是一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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