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了許久,伸手難見五指。


    空氣裏混雜著泥濘的腥味與潮濕,周圍靜的可怕,耳邊隻剩下腳下被踩得喀嚓響的枝葉,和各自的呼吸聲。


    汨羅本不是怕黑的,但此時卻心髒亂跳,神經繃得緊緊的,眼珠子也控製不住亂瞟,分明自極溫降臨後再難碰上魔獸,現下卻極度擔心會有什麽東西會蹦出來。


    不自覺地朝他貼近。


    “怕什麽?”洛三刀問。


    她神色緊張,低聲喃道:“有東西……”


    雖然四下皆漆黑一片,但以洛三刀的實力早在百八十丈外就能察覺到,又何必如此緊張。


    況且,這一路她還從未有如此神態。


    洛三刀又將探查範圍加大,依舊是沒有任何魔獸的蹤跡。


    “......快走。”


    她抓著他往前加快了腳步。


    恐懼感將她淹沒,來自四下看不見的地方。


    洛三刀隨她走出一段距離,忽地停步,他神色突變,順手便將汨羅拉到自己身後,環視四周,目光如鷙。


    原來如此。


    平靜的深淵下沒有一點風吹草動的痕跡,但卻有著最原始的死寂。


    浩瀚的暗魂從洛三刀體內向四下陡然迸發,掀起一陣無風的巨浪!隻聽見一陣轟鳴聲後,響起了細細簌簌的聲音,像葉子間的互相摩挲,又像風起吹動細沙滾落。


    恐慌感達到頂峰,汨羅不敢抬頭,壓著顫抖的音,問:


    “......是什麽?”


    洛三刀的神色談不上嚴峻,左右看了看黑暗下隱隱約約顯現的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影,淡道:


    “是無常。”


    無常——人死七情六欲所化之物,人形有嘴無臉,通體慘白,高達三丈,如煙如霧,非魔非靈非鬼,食人魂。


    難怪探不到暗魂。


    無常......


    隻是在書裏見過這個名字。


    她緩緩抬起頭,看到的是如山壑的壓迫與逼仄,待看清那些人影後,頭皮猛地一陣麻,好像魂兒被他們扯走了一樣。


    分明頭一次見,為何如此恐懼?


    而此時那些無常正悉悉索索地往這邊擁來,他們皆伸出雙手,咧嘴露出兩排尖尖的利齒,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勢衝來!


    洛三刀雙手一振,龐大的魂力化作無數把魂刃皆向他們劈去,


    隻聽見一片尖銳的叫聲,衝在前麵的無常盡數湮滅!


    “啊——”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尖叫,


    洛三刀回頭,便見汨羅被拖拽在地,正撕心地掙紮,


    而她身後是數十隻牽扯她的無常,仿佛要將她拖進黑暗的旋渦,將她撕裂一般!


    再看手上的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割斷!


    “嘭!”他趕緊出手。


    喉間與身上的束縛突然消失,汨羅在地上滾了幾圈,剛停下就止不住地猛咳嗽。


    “咳咳咳——”


    洛三刀趕到她身邊,見到她的那一刻時,神色一滯。


    她別過臉,咬著牙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冷汗直冒幾近昏厥,身體控製不住的哆嗦。


    洛三刀見她此副模樣,來不及詢問緣由,將她靠在樹下,


    起身正欲離開,手卻被緊緊抓住。


    她望著他,眼裏是沒有說出口的祈求。


    他心中掀起微浪。


    手很涼很冷,洛三刀微微垂下眸,終是在她周圍布下結界後抽手。


    “等著,我很快回來。”


    說罷,轉身時魂力大增,仿佛要將這片林地掀起來似的。


    汨羅已然沒有精力去管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她隻知道所有的無常都被洛三刀趕走了,趕去哪兒了也不知道,隻聽見後麵好長一段時間,


    整個深淵裏寂靜地隻剩下慘叫。


    她背靠在樹幹上,即使被凍得全身劇痛也要倔強地站著,不安地望著洛三刀離開的方向。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屆時,一顆高懸的心終於放下。


    洛三刀先給她輸送了暗魂,待她不再受寒,才有空查看她究竟怎麽了。


    借著魔晶一看,隻見她滿頭大汗,渾身濕透,即便到了現在身體依舊在發抖,最要命的是,她還在強撐著。


    “為什麽割斷縛魔繩?”洛三刀問。


    南北還掉在地上…


    汨羅卻隻木訥地搖了搖頭。


    他用暗魂探了她體內,不見有內傷,更沒有外傷,結合方才的情況,他才狐疑地得出結論。


    “你害怕無常?”


    “…什麽?”


    她的眼神是呆滯的,蒙著霧氣,好像下一刻便要崩潰的哭出來一樣。


    饒是洛三刀見多了大風大浪,此時也捉摸不透,按理說以她的實力區區無常根本遊刃有餘,可之前的種種跡象,


    她是……嚇傻了?


    說傻也不是真的傻,汨羅也沒有到神誌不清的地步,就是反應比平時慢許多,一丁點動靜就足夠讓她驚嚇不小,她在害怕。


    “找個地方先休息。”洛三刀說。


    汨羅掃視了一圈周圍,下意識咽了口口水,說:“我們……換個地方。”


    他上下看了眼她,問:“走得動麽?”


    汨羅現在隻想離開這裏,越快越好,腿有些發軟,


    她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一樣,每一步都走的艱辛。


    她腳步虛浮,一步一晃,還沒走出幾步就撐不住了,倚著樹不停喘息,目光倒是越發堅定地要離開這裏。


    “你確定可以?”洛三刀說。


    汨羅手撐著樹站直身,倔強道:“......當然。”


    洛三刀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三五步的距離愣是讓她喘了七八次,她還非不開口求助。


    好像前麵的路就是一座山,她就是那個愚公。


    “啊!”一聲驚叫劃破寂靜。身體突然懸空,地麵快速放大,汨羅情急之下叫道:“洛三刀!”


    洛三刀:“閉嘴。”


    汨羅被突然的變故驚地變了聲,手拍打著他的背,“你幹什麽!放我下來!”


    洛三刀身影快速移動著。淡道:“幫你走。”


    汨羅幾近崩潰,“那你也不能用扛啊!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洛三刀充耳不聞,一路飛速往前穿梭。


    什麽啊!!汨羅在心裏咆哮。


    她這輩子雖然還不長,但也從未如此被人扛著走,上回這麽無言以對的還是在屍洞被洛三刀像拎小貓一樣拎著出去!


    “啊!”


    汨羅深皺著眉頭,腹部傳來一陣痛感,洛三刀的肩膀硬地像石頭,硌的她肚子痛,她咬牙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背什麽叫抱啊!”


    “再廢話就將你扔在這。”


    一句話便將她所有的罵給堵了回去,汨羅憋著氣,忍著難受,愣是沒再開口。


    不正常。


    就這麽往前穿梭了一段距離,洛三刀才逐漸停下,尋得一處幹燥的地方,這才將她放下。


    汨羅腳剛著地就隨之一軟,她拍開洛三刀的手,氣鼓囊囊地一手撐著石頭一手捂著肚子坐下,坐之前還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直到放心了才緩緩坐下。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麽。”汨羅被洛三刀看得毛骨悚然。


    洛三刀就這麽盯了她一會兒,說:“不怕了?”


    汨羅微微偏過頭,“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洛三刀走過去在她旁邊半蹲下。


    汨羅警惕地看著他。


    “為什麽割斷縛魔繩?”他又問了一遍。


    “我沒有…”


    “區區無常根本弄不斷縛魔繩,你還召出了南北,不是你割的還能有誰?”


    她搖頭,“我為什麽要割斷縛魔繩,我差點死在無常手裏……”


    洛三刀凝視了她片刻,“看來還受了蠱惑。為什麽害怕無常?”


    她身體下意識往後靠了一下,“沒,沒有。你不要離得這麽近,你離我遠點。”


    洛三刀站起身,剛往旁邊走兩步汨羅就受不了了。


    “別,別走了。”汨羅已經有些難受。


    洛三刀俯視著她,“你到底要怎樣?”


    汨羅硬著頭皮厚著臉道:“你能不能,渡我些暗魂……”


    “做什麽?”


    原因汨羅說不出口,從見到那些無常開始,她就察覺到體內那個力量蠢蠢欲動。


    汨羅思來想去也找不到借口,隻好說:“不舒服……”


    洛三刀聞言,緩緩蹲下身盯著她,“你先回答。”


    “就,就是不舒服……”


    “為什麽害怕無常?”


    她愣愣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最後收回目光,抿了抿嘴,那種恐慌的感覺再度襲來,她盡力忍耐著。


    麵對洛三刀幾乎逼問的目光,汨羅顯得有些無措,她低著腦袋,小聲說:“我真的不知道……”


    她對無常的害怕程度遠超過尋常的膽怯,洛三刀很肯定,那不是後天能有的反應。


    半晌,他才緩緩說了一句:“你的過去,應該很有意思。”


    短短的一句話,形成了無形中的壓迫。


    洛三刀並不想逼她非得說個理由,他一邊給她傳輸暗魂,一邊道: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是最誠實的。既然不想他人插手你的過去,自己就要學會直麵恐懼。”


    話說完,暗魂也渡得差不多了。


    “可以了。”汨羅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又沒刻在卷軸上。”


    她本意是覺得既然不在卷軸上,那麽他也沒有義務管這些,她就更沒有資格去希望他能幫她什麽。


    哪知話沒說清楚,洛三刀也會錯了意,以為她在暗諷他多管閑事,收了手起身就要走。


    瞬間寒冷入侵全身


    也不知道怎麽的,汨羅鼻頭一酸,兩行淚就這麽奪眶而出。


    她咬牙忍著,眼淚更是嘩啦啦地一頓橫流。


    洛三刀也就才走出去幾步就停頓了,回頭就看見她低著腦袋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剛要說些什麽,就聽見安靜之下有輕微的抽泣聲。


    “哭什麽?”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洛三刀的聲音,冷冰冰的聲音。


    她不說話。


    心中的各種各樣情緒亂成一團,又覺得當著他的麵哭很丟人,用袖子擦了好幾遍,越擦越控製不住。


    “要哭回去再哭,起來。”


    汨羅帶著哭腔,“……我不想去了!”


    “那你就在這兒待著。”


    說罷,便轉身離去。


    這一走汨羅更加難受,不僅是身體上的難受,心裏也更加難受。


    曲起腿,臉埋在臂彎,哭的一塌糊塗。


    “嗚嗚嗚——”


    極溫很快將她侵蝕,想著自己生不逢時命運多舛,想著寄人籬下身不由己的心酸,好似看不到希望,想就此死了算了,什麽追殺什麽前途命運什麽西月,通通都不重要,不如做個孤魂野鬼!


    洛三刀走了沒多久又折了回來。


    “嗚嗚嗚——”


    他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她完全沒有作罷的意思,等得不耐煩了,說:“還要哭多久?”


    汨羅根本不想理他。


    時間緊迫,他不可能就在這裏等她哭完。


    洛三刀深吸一口氣在她身旁蹲下,原本還措辭一番說些什麽,結果發現腦子是亂的什麽也捋不明白,


    最後隻幹巴巴地說:“起來,走。”


    “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


    “……”被吼了。


    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腦子亂成漿糊,他在思索能不能直接打暈她,然後裝進魂戒裏,


    後來想想還是作罷,這大概率會弄死她。


    最後,洛三刀無法,隻好問:“你到底想怎樣?”


    汨羅抽泣,“我要死在這裏,我不要當四星君王也不要回去,不想再看到你,你走開!”


    洛三刀眉頭一壓,“你已經被這裏影響了情緒,你冷靜點。”


    汨羅一把推開他,“我才沒有!我現在很清醒!”


    洛三刀咬牙,就差抬手將她一掌打暈。


    汨羅已經控製不住情緒,


    “我就說一惹你不高興你就會把我扔下,還要我死在這裏!你還把我扛著走,你一點都不懂溫柔!我的肚子被硌地現在都還痛!”


    她鬼哭狼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洛三刀額頭青筋暴跳


    他何時說要她死在這裏了?


    這話不是她自己說的?


    他伸手準備將她拎起來,卻被她猛的拍開手。


    “走開,別碰我!”


    汨羅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惡霸,她起身要跑,卻被拎住了後衣領,她大叫道:


    “放手!洛三刀你放手!洛三刀!混蛋!流氓!”


    洛三刀黑著臉粗暴地將人扛了起來,轉身就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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