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羅放下手裏的花燈,推著洛三刀進了場子,


    “反正是歲除夜,就當一回小孩兒。”


    “誰要當小孩兒?”


    “我。我才三個月,名副其實的小孩兒。”


    她將人推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等老板拿上來材料後便開始細數著有什麽,隻是自己從前也沒見過這些玩意兒,更別說親手做。


    她拿起一張紙,看著上麵的內容,說:“老板仁慈,還給了結構圖。掌櫃,我們是一起做,還是各做各的?”


    “你自己玩。”


    “那就一起做。”她將圖紙放到中間,認真研究著,


    “圖紙上的都太簡單,都是花燈,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夠霸氣,掌櫃,魔獸要怎麽做?”


    “你想做什麽?”


    “水至淵。”


    她手比劃著:“要大,要穩,經得住大風大浪,能飄個三年五載,最好還要特別威武,讓人一看就覺得特別厲害!”


    “我看你是想造船。”


    “哎呀,這可是我們做的第一隻燈,當然要做得最好,


    到時候我多施些暗魂,讓它先飄上一年,然後每過一年我都來看它,


    舊了就刷刷色,破了就修一修,就像養的寵物一樣,我能活多久,就讓它飄多久!”


    “那之後呢,等你壽終正寢,讓它跟著殉葬?”


    她先是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許是想到了什麽,低頭,手攪動著顏料:


    “……當然不會,我以後生個孩子,我死了就讓他繼續,如此世世代代,它一定會成為這世上飄得最久的燈。”


    洛三刀卻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她抬頭看他。


    他把玩著幾根竹條,道:“哪是編什麽花燈,分明是要編個祖宗,


    依我看日後也不必年年來探望,幹脆你給它修個神龕,擺進去供著,豈不是更方便,等哪日成了靈,還能護佑你那些徒子徒孫。”


    汨羅聽出他是在戲弄自己,她細細研磨著顏料,一邊說:


    “你懂什麽。倘若我以後恢複不了記憶,我的孩子問我‘娘親你的爹爹是誰呀?’,我就會告訴他說‘娘親的爹爹是這世上最出色的燈匠,他做出了世上飄得最久、亮的最久的燈’。”


    “那他問你的娘呢?”


    她伸手蘸了一點顏料,殷紅殷紅的,很是亮眼。手指在紙上點了五下,看著呈現的花朵,她說:


    “書中說春天很美,我還沒見過。我以後就要種很多花,再在花海裏種一棵世上最漂亮的樹,


    然後告訴我的孩子,‘娘親的娘親是世上最美麗、最優秀的花匠,她種出了世上最美的風景’。


    你看,到時候又有燈,又有花有樹,怎麽樣,是不是天衣無縫。”


    一轉頭,四目相對。


    她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漸隱,說:“……你怎麽了,怎麽這副模樣看著我,我剛才都是胡說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不是。”他收回目光,淡道:“別瞎捉磨了,趕緊做燈。”


    汨羅卻突然湊近,“我知道了,你剛剛一定是在可憐我,可憐我沒爹沒娘簡直太慘了,是不是?”


    “所以呢?”他麵不改色道。


    “所以……”她拍拍案幾,道:“所以你的感覺沒有錯……不過也隻是一點點慘啦,畢竟不是每個人死了都還能重生,對比起來,我還是幸運多一點。”


    “……”


    她拿了筆墨,埋頭不停地畫著什麽,那模樣半分也不被打攪,過了一會兒,才擱下筆,


    雙手捧起紙,拿遠了一瞧,眉頭一皺,“不太像啊……”


    洛三刀瞧去,見到紙上畫的四不像又默默收回目光,


    一邊擺弄著竹條,一邊道:“讓你好生練字比舞刀弄槍還要難。”


    “小小一根毛筆,軟不拉幾的,我稍一使勁紙就破了……”


    “寫得一手好字非一朝一日能成,平日裏需多練,等你拿穩了這小小的一根筆,刀劍就更不在話下。”


    她看著他手下不停變化的竹條,幾經翻轉穿插,一個底座的輪廓便形成。


    腦子裏還想著他的話,接著說:“都說練字修心性,我卻一拿筆就煩躁地很,可見與我相克。掌櫃,你以前沒少編這些東西玩吧……”


    方才還隻是底座,就這麽一句話都功夫,幾根竹條幾纏幾繞地,乍眼一看竟是個魔獸的雛形,就好像他房間裏掛著的一幅水墨畫,明明隻有寥寥幾筆,卻將意境填滿。


    眼底某種情緒一閃而過,他道:“這種東西,看一眼就會。顏色調完了?”


    “調完了。”


    他將框架進一步完善,看著眼前的物什,三尺長,不到兩尺高,雖隻是框架,卻已栩栩如生。


    “真厲害……”她歎道,挽起袖子躍躍欲試,


    “接下來就是裱糊了,紙我也裁好了,掌櫃你來刷漿糊,我來貼紙。”


    洛三刀端過漿糊,用刷子粘上漿糊均勻的塗在竹條上,汨羅跟著將裁成小塊的薄紙貼上去,手輕輕按壓,讓其粘牢實。


    “等等。”她忽然道,接著在魂戒裏翻出一顆魔晶,將魔晶放置在框架裏麵,“這樣才對。”


    起初汨羅還沉浸在裱糊的樂趣中,直到她碰到洛三刀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的時候,才一恍然,驚覺自己在做什麽。


    他們並排而坐,肩並著肩,衣衫相碰時細微的摩擦聲,


    甚至隻要她一抬頭,就有可能發生任何所謂的“意外”……


    “怎麽了?”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回神,將手裏的紙繼續貼上去,隻覺得臉頰微熱,說:“沒什麽。”


    嘴上說著沒什麽,眼睛看到他拿著刷子一遍一遍刷著漿糊的手,


    那手修長有力,指節分明……讓她生出想要握住的念頭,


    她被這莽撞的念頭嚇到,以至於手裏的紙被“撕拉”一下撕裂開來。


    她愣了一下,假裝鎮定的另拿了一張紙貼上,貼皺了也沒發現,始終不敢有別的舉動,眼神更是一點也不敢亂瞟。她怕自己腦子一熱,又亂說話。


    就這樣一個刷,一個貼,氣氛漸漸變得不似之前那般活躍。


    汨羅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不知說什麽才好,


    嘴巴張了合合了張,最終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你嘴怎麽了?”


    “。”她沉默半晌,小聲道:“我難受。”


    洛三刀擱下刷子,問:“哪兒難受?”


    “渾身長刺一樣的難受。”


    “……”他探她經脈,發現並無問題,便說:


    “‘渾身長刺’是個什麽難受法?”


    汨羅:“像被針紮,又像被火烤,動一下就劈裏啪啦的難受……你不懂。”


    “聽著像走火入魔。”


    “……”她將最後一片紙貼上去,狠狠按了幾下,長籲一口氣,道:


    “我要是走火入魔了,你要除魔衛道嗎?”


    “不會。”他淡道。


    她嘴角剛揚起,就聽見他繼續說:


    “你不會走火入魔。因為你沒法修煉。”


    汨羅:“。”


    “…………你好幽默。”


    她拿著毛筆攪弄著染料,“掌櫃,倘若我不小心把染料弄在了你的臉上,會怎樣啊?”


    他瞥了眼她,“你會死的很慘。”


    話音剛落,汨羅就雙手往染料盒裏一伸,接著整個人朝他撲了過去,


    兩人挨得近,汨羅幾乎使了全勁兒,洛三刀雖有防備,但在猶豫該先抓手還是該先接人的時候,就被汨羅結結實實撲在了地上,


    管不了一身灰,他連忙抓住那兩隻沾滿猩紅染料朝他臉抓來的手!


    聽著後麵“噗通”一聲,攤主往後一看就看到滾在地上的兩人,


    要不是被前麵的桌凳擋著,恐怕不少人都要來看看這世風日下的好做派。


    “年輕人,真刺激!”


    這邊如火如荼。


    “洛三刀!你揭我老底!”


    汨羅把他壓在身下,整個人都在使勁,非要弄花他的臉。


    洛三刀嗤笑,“這還用揭?”


    “你這破嘴……”


    “偷襲的功夫見長。”他隻手握住她的兩隻手腕,另一隻手手指在她手上劃了一下,


    眼見大事不妙,汨羅立馬想要掙脫,可他的手像鐵捁一樣,直讓她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他在自己臉上一抹。


    一道紅印赫然醒目。


    “偷襲失……”


    “敗”字還未出口,就見什麽紅色的影子在眼前一掠而過,他出手截住,可臉上還是一涼,落了紅印。


    他奪過東西,是一隻沾了染料的毛筆。


    魂戒……


    “偷襲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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