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襖(1)


    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來。清晨的時候,我們三人與扶瑤告別。


    扶瑤沒有下來送,她站在蓮莊高高的城牆上,看著我們,一雙眼裏沒有任何的情緒。


    妝妝催著要上路,我跟朱權牽著疆繩卻死活邁不出這第一步,最後依然是扶瑤做了了斷,她在城牆上衝我們輕輕欠一個身,臉偏一點低了下去。


    一個標準的送行姿勢。讓我跟朱權欲哭無淚。


    扭轉馬身,揚鞭,終是離開了蓮莊。


    大概行了幾裏,朱權就扯住了馬,他拽著馬在原地轉圈圈,說四九,就此告別了。


    我知道告別這個東西,有一次就會接著有二三次,我都快要漸漸麻木了,於是照例抱拳,我說你跟妝妝,也保重啊。


    朱權的馬向前一步,說不會帶妝妝回宮,如果是父皇內定的妃,她也一定會有辦法自己進宮的。說話間,就從懷裏拿出一支信號彈,向天一發射,瞬間就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幾隊人向他靠攏過來,然後翻身下馬叫一聲:皇子。


    瞧瞧,什麽叫不同吧,人家朱權走哪裏都有保鏢在附近守著,讓等就等讓歇就歇,隨傳隨倒。我一揮手,我說得,那你們倆自己商量吧。我還得去找我的珠兒呢。


    說罷,一夾馬我就開路了,其實我死討厭這種場麵,尤其這幾天裏真是快要討厭吐了!


    與珠兒約定是十日後在青關鎮見,可如今分別才一天,接下來我還是大把的時間活動。想到這裏我就嘿嘿地笑了,早上臨走時,我故意將劍留在了房間裏,想著就是等朱權走了,我再返回去。他陪扶瑤住了幾個月,我卻隻有一天,這不公平呀!


    於是我小馬蹄溜啊溜,估摸著原地轉了幾十個圈了,朱權那夥人也就連影子都沒有了。


    策馬揚鞭重回蓮莊,剛走了不到幾米,就看到先前那個紫衣女子帶著一夥黑衣人從山下林間一晃而過!我心裏的仇恨又一次爆發出來,掉了馬頭就往山下追。


    可估計追了十裏地,都連他們一個影子都沒再看到,同樣是騎著馬,怎麽就能這麽快的速度呢?我在馬上狠狠地給自己一個耳光,就算學到天下最絕的武功又如何,連師傅的仇都報不了,還有什麽臉麵對死去的師傅!


    我正一個人在林子裏生悶氣,就看到遠處來的兩個人好生眼熟,走近了一瞅,竟然又是朱權跟妝妝。


    我腿一伸擋住路,你說你幹嘛去呀這是?


    朱權一見我,臉先是一紅,繼而轉回鎮靜,他說早上走得急,扇子沒有拿……


    我一聽,就崩潰了。怎麽大家用得著都一樣呀!空歎一聲氣,衝他招招手,那走吧,一起回去吧。


    朱權策著馬,四九你回去幹什麽?


    老子劍沒拿!這話一說出去,換來妝妝兩個鄙視的眼神,一個扔給我,一個扔朱權。


    又是這條路,一個早上我就走了幾十次,三個人路上相互挖苦相互嘲笑,也沒多少時間就到了蓮莊門口,可是這一看不要緊,此時的蓮莊上空滾滾黑煙,大火像惡魔一樣吞坻著所有的屋子及建築。


    我跟朱權同叫一聲:不好!下了馬就往院子裏奔,四麵都是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可這扶遙呢,她到底在哪裏啊?


    大火越燒越烈,我跟朱權分頭去找,扶瑤的房間在蓮莊的最裏邊,看這大火的程度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我心裏喊著扶瑤沒事扶瑤沒事扶瑤沒事,可還是生生地就覺得鼻子猛發酸。


    無數的白蓮教門人自火海裏跑出來,頭發衣服上帶著火,嘶心裂肺地嚎叫著,我的心裏就繃得更緊!


    一間間房子塌下去,到處是斷了的橫梁與焦黑的瓦片,連路都看不清楚,就在這時我聽到朱權那邊大喊,四九,扶瑤房間在這邊!


    我屏住呼吸跳進湖裏,全身濕透的鑽進火海中,朱權和妝妝正站在一處已經燒得麵目全非的屋子前,妝妝一張臉灰仆仆就留下兩個眼圈還閃亮,她指著裏麵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捂著嘴巴問朱權,這個是不是扶瑤?


    我一聽到扶瑤兩字,身子都僵了,腦子轟轟地響,飛奔進那屋子中間抱起屍體就開始哭,我說扶瑤你怎麽能死在我前麵,我還沒有給你再吃一次癡情小西瓜,你怎麽能這麽扔下我就走掉……


    我哭得梨花帶雨的,可是朱權一點反應都沒,他拍拍滿是火灰的袍子,說四九,你真的看不出來那個是男人的屍體?


    啊?什麽情況?我抹一把眼淚,為什麽是男人?


    朱權為難地看著我,說四九,你讓我怎麽解釋呢?你是男人你不知道怎麽分男女嗎?


    我一聽就仔細看這屍體,可不是臉龐大身子粗,還具有十分明顯的男性特征,這怎麽能是扶瑤呢?我氣急敗壞的站起來,上去掐住朱權脖子,我說你怎麽不緊張你為什麽不緊張,扶瑤不是你也喜歡著嗎?你怎麽就這麽冷血?


    妝妝一見我掐朱權脖子,臉就猛地黑下來,她一把提起我耳朵,說你跟誰說話呢?你向誰伸黑手呢?


    朱權最見不得亂,他把我手拿下去,扇子又開始搖啊搖,說四九,扶瑤像是早知道這一場火,你看這屋裏雖然燒成這樣,但她的衣物和平常帶的短劍一樣都不在……


    按照朱權的思維想下去,那麽昨天下的逐客令也跟這有關係了?那她如果知道這一場火,怎麽能忍心讓這麽多同門慘死呢?


    我們正這猜測著,就聽很遠的地方有人隱隱約約喊四九,朱權你們在哪兒呢?


    仔細聽,是威四海的聲音!我們三個趕緊從火海裏跑出來,威四海站在莊門口,身上到底都是傷,一條胳膊已經青紫,他見到我們生生地跪了下去,說首席她在莊外遇難了……


    一早上已經經曆了一次扶瑤的詐死,如今四海又來這一手,我雖然看得到他全身的鮮血,我雖然也看得到他奪眶而出的眼淚,我更看得到他馬背上白色女子的屍體,可我還是上去拍拍他的肩,我說四海,不要玩了。


    我說到這裏,自己的眼淚就已經掉出來,朱權先是一愣,但緊接著幾乎是飛著過去四海的馬邊,將馬上的女子屍體抱下來,隻看了一眼,朱權的眼睛變通紅起來。


    朱權悲憤地吼聲響徹了整個蓮莊。


    可我卻原地蹲下去,抱著頭不敢再看她一眼,連向前走的勇氣都沒有。


    是!我歐四九沒種,我歐四九四歲失去雙親,從那時起,我便不敢看到死傷的場麵。我還記得父母出殯的那一天,村親將他們入土,我卻始終躲在樹後麵不敢向前一步。再後來師傅的死,官兵用革草抬著他出去,直到放到馬車上我都始終沒有跑出去看一眼,我坐在客棧的門檻上心痛到死,可就是不能逼迫自己去見師傅最後一麵。


    而如今五米外,竟然躺著扶瑤。


    在我以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愛,也起碼可以好好的愛著她,守著她,不要顏麵不要骨氣,隻是死纏她到天涯海角,隨她一起對抗朝廷,哪怕是最後要撥劍向皇帝老兒,我都不會覺得後悔。


    可扶瑤,就這麽殘忍地死在了我的麵前。


    我抬起頭問四海,是誰幹的?


    四海哭得已經不能言語,他使勁搓著眼睛,說早上首席要我陪他去分舵走走,我們一行幾百人,剛一出莊口幾裏,就遇到了朝廷的輕兵……


    朝廷!我站起身來盯著朱權,朝廷怎麽會知道白蓮教的基地?


    朱權的頭埋在扶瑤胸前,聽我一問慢慢抬起來,他說四九,你懷疑是我讓人殺了扶瑤嗎?語氣沒有一點往日的力道,他輕輕抱起扶瑤,然後往莊後的小溪邊走,他說四九,不要再讓扶瑤這麽曬在日頭下了,給她一個歸宿吧……


    朱權的話讓妝妝跟四海慢慢跟了上去,一路往溪邊走過去。


    我遠遠地看著他們,一雙腿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我沒有辦法給心愛的女人送行,也沒有辦法在心愛的女人墳前上一柱香……


    從早晨一直到下午,他們做了竹筏,編了花圈,將扶瑤水葬。


    那小筏自小溪的上遊一路慢慢向北漂遠,朱權心痛地好幾次背過身去抹眼淚。我想,我理解他的痛,正如他此刻也明白我的感受是一樣的。


    扶瑤的小筏慢慢看不到了,我向他們走過去,我說朱權,帶我進宮。


    朱權猛地轉臉看我,他說四九,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想與朝廷對抗嗎?


    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麽辦?把扶瑤當成是無數國家的亂民一樣,草草地忘掉嗎?


    朱權的頭深深低下去,他說四九,那你說我要怎麽辦呢?一邊是我的父皇,一邊是我癡愛的女子,如果扶瑤不死,我應該拔劍向誰?我還可以怎麽樣!


    朱權說著將扇子用力扔進湖水,他一雙眼腥紅地看著我,語氣又軟下去,像是喃喃自語,我又還能,怎麽樣……


    畢竟朱權他是我從小玩大的兄弟,見他這般模樣,我也實在說不出什麽來,我轉頭問四海,帶頭的是什麽人?


    四海的情緒已經緩和許多,他說我不知道,但在他們離開後我撿到了這個……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令牌,我還沒等看清楚,就見一直站在身後沉默的妝妝猛地撲上來,她搶過那令牌,然後整個人就木了,她抬眼看我,怎麽辦?四九,真的,是我爹寧不義的人幹的……


    她啊啊啊一陣亂叫,然後上來扯著我的袖子,說四九,我爹也是為朱權他爹辦事的,我爹是身不由己的,你要怪就怪朱老皇帝呀!


    妝妝說到這裏,我就猛地想到早上山下遇到的紫衣女子,莫不是她就是為寧不義辦事的?


    我問四海,帶頭的是不是一個紫衣女子?


    四海想了想,搖頭,全是官兵的樣子,沒有見過這個人。


    那此處的遇見就純粹是巧合了,我扳過朱權,你是要決定回宮了吧?


    朱權輕輕點頭。


    妝妝扯朱權,那我呢?我怎麽辦?


    朱權掙開她的手,徑直往回走,他說我很亂,讓我靜靜吧。


    妝妝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她扁著嘴說四九,那我跟著你吧……


    然後趁朱權走得遠一些,她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說四九,你不是想進宮嗎?我去找朱權正好是一路,這是皇帝親筆書信,封我做十七皇妃的!有了它,我們一路上可以暢通無阻!


    我看著那信就已經明白接下來妝妝對我有多重要。


    寧不義的親閨女加之皇帝的新媳婦。


    於是我拉起妝妝的胳膊,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紫金襖(2)


    上路前的必須要做的一件事,當然就是找到珠兒。我跟妝妝換了馬匹又準備些備用品,在青關鎮等著珠兒。


    妝妝在遇上朱權後性情變了不少,不天天嘴上掛著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也不是一張嘴就罵爹罵娘的,有的時候我還是感歎這個愛情的力量,能讓妝妝這種男人婆變得有些女子樣。


    妝妝一路上都在給我講她和朱權的故事,她說四九,我們倆相處了幾個月,朱權真的是個太完美的男人。她一邊吃著桂花糕一邊大口飲著女兒紅,口氣卻是那麽的無耐,可是朱權他為什麽會愛上扶瑤呢?


    我見不得妝妝這吃相,我收回先前說她有些女子樣的說法,我從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吃東西吃到頭發衣服上到處都是。


    酒家裏人來人往,人們來回都看眼這個邋遢孩子,我是何等皮厚的人,可種種詫異目光下,都扛不住了。


    我說這個問題實在太好回答,你要是男的,你喜歡扶瑤嗎?


    妝妝捏著桂花糕想了想,說你說扶瑤她是不是整過容,那張臉我怎麽覺得跟朱權的人一樣完美呢?


    妝妝一說扶瑤的臉,我的心裏又狠狠地痛了一下,就是那張臉在我初見她時,就已經駐進心裏來,直到她已經走了這麽多天,仍然每次想起來都心尖上死死疼一把。


    我低頭喝悶酒,不再說話,妝妝卻停不住嘴,她說四九,你沒看到扶瑤死的時候,臉慘白白的,那臉邊上都是皺紋,太可怕了,人死後原來那麽嚇人的……


    就怪不得朱權不喜歡她,要不是給扶瑤報仇用得著她,我現在就把她嘴粘上。我拿起一塊大豬躥扔她嘴裏,我說吃吧吃吧,有這頓沒下頓了!


    妝妝瞪了瞪眼,沒聽懂我的話,但一見豬蹄就已經什麽都忘了。


    我正憂傷地懷念扶瑤呢,就見門口走進一男一女,那男的儀表堂堂,穿一身雪白的衣,提把長劍,而女的跟在他身後。我怎麽看都覺得這女的身影有點眼熟。


    直到走過去,才發現,這不是珠兒嘛!我扔下酒壺衝了過去,大喊一聲,珠兒!


    珠兒一回頭見是我,那高興勁別提了,說哥,你早來了兩天呀,不是說好十天後見嗎?


    可我注意力沒在她身上,我直接目光對準邊上這男人,我說誰啊這是,這才幾天就包了個小白臉的?


    珠兒一把捂住我嘴,趕緊說哥,別瞎說啊,這是沐公子,前幾天我遇上黑衣人,是公子出手救了我!


    又是英雄救美,我怎麽聽著怎麽膩外啊?陰魂不散的英雄總用這招泡美女,我一拍小白臉的肩膀,我說來,姓甚名誰,自己報一報?


    這公子好脾氣地站起來,手掌抱拳,說在下沐有示。家裏做絲綢生意的,來青關鎮跑生意。


    哦,我哈哈一笑,你這名兒好啊。沐有示,我不識字我都知道這是啥意思,沒有事沒有事嘛,哈哈我看行,家教不錯,珠兒跟著你,我也放心了。


    我話一說出口,珠兒臉嗖地就紅了,她輕推我一下,嬌叫一聲,四九哥……


    差點沒把我麻倒下了,我剛才說完妝妝有了愛情變了,這眼下又一個變態了,太可怕了!


    我帶著兩人在我們桌上坐下,開始說正經事,我說珠兒,師傅的事可有眉目?


    珠兒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暫時沒有,就是追查這事才遇到那幫黑衣人,珠兒打不過他們險些送了命。


    珠兒說到這,沐有示接過話來,說我與他們交過手,那感覺不像是江湖正派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沐有示分析起事兒有股子挺特別的勁,把我們三個都看呆了,妝妝嘴上的豬蹄都停了,她大油手抹在人家白白的衣服上,說哎,我覺得你長得特像我愛人!


    她這麽一形容,我趴下了。愛人,這詞太無敵了。


    可沐有示沒崩潰,他依然保持笑容,說真看不出來姑娘已經成親了!


    妝妝手掌一護臉,說哪裏有啊,人家隻是待嫁了!我心裏嗬嗬就樂開了,沐有示這人真有趣,明明是想說想不到姑娘這樣的,都能嫁人,可偏偏就能說得美妙動聽的。


    妝妝說朱權,你認識不?然後聲音壓低好幾倍,是當今的皇子呢,長得那叫一個俊呐。


    沐有示先是小小一驚,但很快恢複笑容,原來姑娘是權貴家出身呢……說完這一句,沐有示就端起一杯茶慢慢飲,不再作聲了。


    我一看妝妝都把人家逼到這份上了,就拉起珠兒繼續聊,我說還記得那個紫衣女人吧?我在去找扶瑤的路上,也看到了。


    珠兒眼睛一怔,那四九哥你沒有拿下她?


    拿下?四九哥我連個屁都沒聞著!人家也騎著馬,可那速度跟火箭似的,我追了一路,人影都沒瞄見!


    珠兒沉默下去,半響她才說四九哥,咱們倆的仇到底能報嗎?我怎麽覺得這麽複雜啊?


    我也長歎,就咱們這力量再加一個火箭沒準就能辦成了!說到這妝妝卟哧笑了,口水噴我一臉,她說就你們倆還火箭呢,還不如我爹火力猛烈呢!


    我手指衝著她臉一揮,我說不要跟我提寧不義!


    妝妝一看我臉色不對,就趕緊收了聲,而沐有示卻來了興趣,他看看妝妝,說你是寧妝妝吧?


    妝妝一見有人認識她,趕緊點了頭,說是是是,我就是美豔蓋世風韻無雙的寧妝妝……


    一句話沐有示就又沉默了,我打圓場,我說沒有事沒有事,沐公子認識妝妝啊?


    隻是聽說過。畢竟寧不義聲名在京城很廣。沐有示解釋。


    哦哦。說到這裏我就突然想起蓮莊石洞裏的女人,我一拍桌子我說珠兒,你可曾聽你師傅說過一個女人,長得奇美,左眼下方有痣……


    珠兒一聽我說,忙從懷裏拿出一隻紙,說哥,你看是不是她,這是師傅包袱裏發現的。


    我一看,可不是雜的,這美人的縮小版圖紙原來歸影兒也有一份,可到底還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呀!


    妝妝也湊過來看,然後照著旁邊的一行字念,愛妻金銀發,驚心子執筆於秋。


    愛妻?金銀發?我腦子一時間蒙了,師傅竟然有過老婆?


    珠兒聽了也有點蒙,她說我師傅以前告訴過我,驚心子此生不曾成親呀!


    沐有示將那畫接過來,他說這是金銀發沒有錯,小生很小時候曾見過她本人,說到這裏抬起頭莞爾一笑,家父也在江湖上混跡過,也認識不少人。還聽說早在二十年前,江湖各路英雄皆為一件紫金襖而爭得你死我活,金銀發前輩就是最大的犧牲者。


    沐有示的話讓我多少讓我對他有了些敬業,像我們這樣跑江湖的最崇拜的就是年輕有為的才俊,而眼下光聽他這席話就知道那京城的絲綢商隻是幌子了。


    我們三個人屏了息,隻聽沐有示一人講,傳說中這件紫金襖是金銀發的父親從上古神跡中得來的,這襖外表普通,可裏邊蘊藏著上古神奇的力量,平日穿著刀槍不入,而有些時候甚至可以令死去的人回生……


    死去的回生?這一句話我就想到了扶瑤!奶奶的,朱權為什麽要水葬,我們家扶瑤現在到底漂到哪去了!想到這裏,我提起劍就往外衝。


    沐有示站起來攔住我,說四九兄你哪裏去呀?


    我說我剛剛過世一個朋友,我先把她挖出來!


    沐有示無奈一笑,說四九兄啊,這件紫金襖隻是傳說而已,到現在沒有人真正見過它,就算是金銀發死了,驚心子和歸影兒等六個前輩都不一定有睹真容的。


    啊?那你在這說個屁呀!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口吞一杯茶,緩緩氣然後問他,那六個人現在誰還活著,我打聽去!


    已經都去了。驚心子和歸影兒前輩是最後受害的兩位。其它四位早在一年前就前後斃命了!


    那這件襖呢?現在何處啊?


    沐有示搖搖頭,隻是聽說金銀發死前交給了她的女兒。


    難道金銀發的徒弟就是扶瑤?不然那石洞怎麽會有她的畫像?我看著珠兒,扶瑤可曾提過她母親呢?


    珠兒搖頭。


    沐有示接過話,扶瑤可是白蓮教前首席祝扶瑤?


    我點頭。


    那金銀發的女兒肯定不會是她,因為她女兒的名字這半年在江湖上十分的響亮。沐有示說到這裏略微停頓,江湖人稱:紫衣。


    紫金襖(3)


    這樣一來,所有的迷題就都有答案了。


    因為師傅等六人,當日為了紫金襖害死了金銀發,於是紫衣女子二十年後衝出江湖為娘親報仇血恨。


    可是也不對呀。我覺得那紫衣女子至多不過二十幾歲,那金銀發就算把紫金襖傳給她,難道是一出生就給她了?


    珠兒也點頭,一起看向沐有示。


    沐有示也很困惑,據說金銀發十六歲就為驚心子生了女兒,金家出事的時候,紫衣也有四五歲的吧。


    沐有示話音剛落,就見門口一個人影飛快閃過,扔了一隻鏢直射我背後的柱子上!珠兒提劍便要追,被我攔下。


    這鏢上有字條,而非是要我命,我將字條交給珠兒,她展開來念:要尋紫金襖。


    我說你到是念是,珠兒把紙展開來,說沒了。


    四個人一起皺起眉,我開始罵娘,你說這些人到底什麽意思,想讓知道你就寫痛快了,這算個啥東西?莫說老子不認字,就是認字也猜不透呀!


    珠兒一負氣把字條一揉扔出窗外,又被沐有示撿了回來,他說大家現在都跟我客棧,我自有辦法讓字顯形。


    其實說這麽機密的事,是應該好好關了門熄了燈一群人輕聲討論,像我們這樣啃著豬蹄喝著小酒坐在青關鎮最火的酒家裏談的,估計江湖上再沒第二夥人。


    珠兒和沐有示住的是全青陽鎮最貴的客棧,因為太貴了,從前廳到後院沒一個客人影子,我們坐在屋子裏大敞著門,都倍覺安心。


    沐有示把剛才從酒家要來的黃瓜切成片,一片片粘在那片紙上,然後又用燭火烤幹,他這一係列動作讓我覺得信他真是一個錯,這明明就是個神經病。


    可奇跡就在一柱香後出現了,那些黃瓜片一一揭開後,在原先的那行字下麵,又多了一行字。


    這樣一來,紙條的全文就成了,要尋紫金襖,宮城七柳圓月向下。


    我一聽,又崩潰了,這跟剛才隻告訴一句有啥區別?還是個無底謎嘛,我拍拍珠兒,我說扔了扔了!


    珠兒看看我,又看看沐有示,他正一心一意地研究這紙條,這認真勁讓我猛地起了疑心,我說沐兄,你幹嘛這麽上心啊?難道你也死了愛人?正等複活?


    一句話把沐有示的思路打斷了,他輕歎一口氣,說四九兄你太疑心了,我初來江湖隻是覺得有趣,恰遇上你們,覺得可以一起闖些名堂。


    聽他這麽一說,也的確沒錯呀,看模樣都不像個壞人,加之錢包鼓鼓衣錦華麗,怎麽都不像是要騙紫金襖賣黑價的人。


    我放下心來,你剛研究到什麽了?


    沐有示把那紙交給我,說看來這件紫金襖,是在宮裏沒有錯了。宮中有一座七柳湖,每逢滿時漲一次潮,或者這就是東西的所藏地。


    聽他這麽一說,還真像那麽回事,我說行,那就進宮吧!


    珠兒和妝妝一起點頭。


    結果沐有示就笑起來,進宮哪裏那麽容易呀?


    哈哈哈,沐兄這你就不懂了,我有王牌,皇帝老子親點的朱權媳婦在我手上啊!你說你可有興趣啊?咱們一起進宮去。


    沐有示臉一僵,然後感歎,你們還真是有背景。小生手裏還有事,你們三人先去京城,稍後我們再碰麵。


    也好也好。那天色已晚,我們先去睡了,明早再議。我抱拳退出房間去,可死活就拉不出珠兒來,她一雙眼水汪汪,沐公子,你當真要跟我們分開了?


    這沐公子也好像蠻不舍,他雙手搭珠兒肩上,說我家在京城,過些日子就會回去,你們也可以先別行動,等我去了再重長計議。


    珠兒頭低下去,一副十足小女人模樣,然後從身上摸啊摸,摸出一隻小荷包遞給他,沐公子,這是我前幾天趕著繡出來的,你帶身上,當個紀念吧……


    他們倆親親我我的,我可就真看不下去了,妝妝在一邊也直打哈欠,她說四九今天收獲真不少,起碼不用逼著你進宮了,為了你師傅為了扶瑤你也得跟我一起走了吧!


    小人!哼!我甩過頭不理她,徑直進房間關門睡覺。


    那天夜裏,是我第一次夢到扶瑤。夢到她含著淚站在我對麵,說四九,不要去……


    猛地醒來,天已微亮。


    我知道,上京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再去看看扶瑤。


    曾經一起走過的地方,她的魂魄總會回來的吧。


    清早,我把妝妝和珠兒安頓好,就一個人騎著馬重新回去雷龍山。


    山上是展風帶著兄弟們哼哼哈哈早操的聲音,斧頭幫看上去一片大好,綠幽幽的莊稼,撲麵的菜花香。


    我拉著馬,從初遇扶瑤那個晚上的山路開始慢慢走起。


    每一步,扶瑤便好像真的活起來一樣,她與我吵架,與我動武,她的小匕首抵在我脖子上問我是不是想獨吞這裏的寶藏。


    我還記得那晚漫天的火光,在風裏發出茲茲地聲音,扶瑤她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這個寶藏他們白蓮教勢在必得。而那個時候我心裏也有恍恍地感覺,這個女人,我也一樣勢在必得。


    沿著山路向下腳,馬蹄聲當當,我的心裏也仿佛一點點被割開,扶瑤她從這裏挖倒了我斧頭幫的前廳,在這裏對我欠身,輕叫過一聲歐幫主。然後是我們一起進入地宮,是扶瑤吃了癡情西瓜,是扶瑤第一次叫我四九哥哥……


    我已經不能再想下去,走著走著就覺得呼吸很艱難,鼻子酸得沒法控製,連牽著馬的力氣都失去。


    我經受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我已經漸漸學會怎樣從一次次地傷痛中走出來,對於扶瑤,我也努力過不去想,不去回憶,我甚至在很多個深夜裏把被角咬得粉碎,可是這一次的傷,我卻要花這麽久這麽久來忘記。


    整個腦子都的扶瑤的笑,扶瑤的怒,扶瑤的所有好壞都死死地存在那裏,好比一座千年不動的化石,它慢慢地在裏邊風幹,蝕化,就算最後我看不到她的臉,我觸她的手,可她永遠在那裏,隻在那裏,不消失……


    山角下,我咬破手指在石壁上畫下扶瑤的樣子,被太陽灼得火熱的石壁總是不等我的血畫上去,就很快地滲掉了。


    我便一次一次地重新畫,一次次地將她的樣子在腦海裏重新回憶,我想把自己折磨掉連心痛的感覺都麻木掉,我想從此以後每每提起扶瑤,我起碼可以微笑。


    畫的最後,我像師傅那樣,在旁邊標下:歐四九愛妻,祝扶瑤。


    我識得字,我會寫字,且所有看過的東西過目不忘。


    我隱藏了這麽多年,隻是因為小時候偷看過一本失傳的苗家盅術,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才跟那些人謊稱我目不識丁。


    而這一生,也隻會為扶瑤破例這一次。


    再也不會有人,值得我用手去寫下她的名字。


    再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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