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林之念詫異了一瞬。


    魏遲淵?很長時間沒有想起他了。


    感情上的事反而是其次,因為想到他,就覺得大周是個笑話。


    上輩子,父親告訴她,看一個地方掌控在誰手裏,不是看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誰。


    是看誰掌控這一地區的財政權、行政權、軍隊指揮權。


    而大周宗教昌興,佛廟幾乎占了大周三分之一的土地、四分之一的信徒,那麽大批糧食、錢財、商鋪掌控在他們手裏是必然的結果。


    未來百年會在一次次的皇權思想、信仰思想的碰撞中,撞擊出我們獨有的文明,皇權一統!


    可……


    也是巧。


    她親自率兵突進,深入腹地,遭遇截殺。


    他輕易調動了當地佛寺的力量,那時候都沒有多想什麽,魏家未來家主出來行走,各方勢力交好並不奇怪。


    隻是朦朧中,她看到,不染世俗、高高在上的主持向他屈身告退,雖然很模糊的一個身影,但一直交織在腦海裏沒有答案的事情,全都有了答案。


    為什麽大周皇帝得位不正,卻沒有像東晉一樣,完全被世家操控?為什麽沒有慘烈的世族滅門案,大周朝局卻沒有像宋一樣,還有存活空隙。


    原來一直有一條龐大的巨蛇,盤根在這片土地上。


    魏家千年屹立,不入仕依舊輝煌的答案,呼之欲出。


    冷汗瞬間浸透衣背,這樣的秘密,誅九族,斬根基,魏家也會按住。


    用宗教掌控了大周半數財政。


    用九大書院,一場科舉,控製得官途徑,掌握行政走向。


    用武僧,彌補三萬魏家軍的空缺。


    這個人,不是帝王,勝似帝王。


    她醒來。


    魏遲淵焦急的上前,那時候他眼裏的她,大概是有點不聽話卻又願意去寵溺著的姑娘家。


    魏遲淵也的確有手段,他想帶她回家,並不是直言,甚至不是命令,而是潛移默化,他織開一個名為愛意的網,潤物無聲的讓他想的人跟著他的腳步走下去。


    她沒有走。


    不想繼續這樣的權勢。


    若說跟著他走,能更快改朝換代。


    林之念不信,她不能賭別人會放棄經營千年的家族,成全她一個想法。何況改朝換代也不是變革,變革是邁向一個新時代的巨大跨越。


    他在哪裏?


    有一天他們或許會碰到,也許終身不會。


    “孩兒給娘請安,祝娘身體康健、福壽永康。”


    陸在也掀起小衣服,咕咚跪下:“康。”的高亢。


    林之念笑了,膝蓋是不要了。


    春草也很無奈,不知道小少爺從哪裏學來的執著,每次都要跪一跪。


    林之念招呼兩個孩子過來。


    陸戈、陸在熟練地坐到母親身邊。不同的是陸在要爬上去,才能坐穩,小屁股撅的很有力量。


    林之念托了小祖宗一下,因為想到魏遲淵看小戈多了絲笑意,當時,她沒有想到:“今日可有疑惑?”魏家的藏書她是見識過的,深淵若海。


    如果天下文章在爭鬥中燒了三四,他家也有僅存的八九,所以他修訂天下文章,不是說說,而是真能。


    陸戈拿出書本。


    林之念把孩子抱到胸前,像上輩子父親帶她一樣,帶自己的孩子。


    那時候她並不聰明,至少跟過目不忘的父親、天才般的弟弟比,她過於平庸,甚至跟身邊三個伴讀比,她都夠不上。


    父親便這樣,放下一切事物,手把手帶她,將見聞、所感揉碎了講給她,帶她開闊眼界、增寬她的認知。


    父親把一半的精力放在她身上,助她掌控霍家龐大的基業,壓住那三個越來越妖孽的朋友,分析各部老總的處事。


    她是什麽時候起患上失憶症的,忘了。殫精竭慮嗎?應該有點。醫生讓她多休息。


    但現在的局麵,真算不上殫精竭慮。


    “娘,這句?”


    “這句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我們止戈都開始背《尚書》了,了不起。”


    陸戈笑的靦腆。


    “這句非常有意思,說我們人呢,有兩個行事標準,一個是自己的本心,一個是認識形成的道德準線。比如說,弟弟撕了你的書,揍他是你的本心,孝悌是德行準線。本心告訴你揍這小子,讓他知道厲害,但學識告訴你,他是弟弟,要友愛兄弟,原諒他。你要記住,什麽時候,人都有這兩麵,不同的是,麵對大誘惑時,誰占了上風,才能看出一個人是怎樣的人。那麽我們知道什麽是人心什麽是道心,再來看這句話……”


    “崽崽不撕書。”陸在將大腦袋扒在母親手臂上,晃著小腿,十分認真。


    “行,我們崽崽乖,娘撕的好不好。”


    “那哥哥不敢打娘親。”


    “所以我現在想讓弟弟閉嘴是本心,但讓他說是道心。”


    林之念笑的不行,忍不住蹭蹭兩個小寶貝:“是,我們止戈會練道心了,我們認識知識,修習年歲,是為了提升後天道心,這句話的意思是……”


    “夫人。”冬枯匆匆進來:“表夫人小產了。”


    “哦,按規矩備禮,人心是危險難安的,道心也微妙難明。惟有精心體察,專心守住,才能堅持一條不偏不倚的正確路線。若是破題,你想從哪一方麵破呢?”


    “嗯……道心說治民。”


    “那這裏的‘道’和‘道可道’的道,有什麽不同?”


    “前者……是個人的認知觀,後者是天地運行大道。”


    林之念揉揉小東西的頭。魏家的藏書,先人的批注手劄真該給他看看。


    在魏家藏書裏,關於這一句話,就有十幾種解釋,曆代魏家先賢,年輕時揮斥方遒,到了老了,坐下讀一本古籍,有感而發,寫下自己的見解、批注。


    一代又一代,盤根千年,大佬雲集,每個人留下的不同注解,看法不同。


    但每個人的注解,都是一場與後代子孫的思想對話。


    而這樣的書是不外傳的。是私藏、是底蘊。


    想看,進入各大世家舉辦的書院、投入各家門,才有可能看到別人的注解。


    而科舉,實際考的就是主考官一派的注解。


    可謝家能者寫出的注解會去和魏家探討,然後留下自己的注解,帶走一篇魏家的注解。


    久而久之,魏家藏天下真經,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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