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元年,九月底。


    瓦剌首領馬哈木遵大周上皇旨意,向韃靼邊境增兵三萬。


    同月,北元可汗本雅失利下詔命阿祿台班師。


    此前,他們曾向姬長遣使,然而北元使團剛到河套便被伏殺,就此成了一樁懸案。


    世人都清楚是誰所為,但就是不能明著說出來。


    對於阿祿台來說,他想熬到冬季的計劃,正麵臨崩盤。


    興武衛大營那邊。


    嬴淵將今日之事理清。


    自阿祿台躲進沼澤地域後,姬長隻是命軍隊埋伏四周,並未急於進攻。


    與此同時,京城方向,上皇立即派出使者接觸瓦剌。


    再之後,整個北元便就遭遇瓦剌的增兵壓力,不得已下明詔讓阿祿台班師。


    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莫不如是。


    此刻,李川、陳大牛二人,正在大帳內同嬴淵議論此事,


    “原先我隻以為,上皇突然派使去瓦剌與河套戰役並不相關...”


    “現在看來,是陛下與上皇下了一盤大棋,也怪不得陛下會信誓旦旦說,最遲十一月底就可班師。”


    “上皇與陛下當真英明!”


    “...”


    聽到二人聲音,嬴淵並未回應。


    他在思索一件事情。


    朝野都在傳,上皇與陛下不是太和睦,甚至兩者間存在著一定的政治鬥爭。


    若二人真的在爭,如今皇帝禦駕親征,倘若失利,應該是有利於上皇的。


    那麽上皇為何還要幫皇帝?


    嬴淵思來想去,隻能用一個理由去解釋。


    傳出二聖相爭的源頭是上皇把持權力,皇帝如同傀儡,但皇帝不甘心隻做個傀儡,所以要爭權。


    可歸根結底,上皇與皇帝之間,都是父子。


    上皇如果不喜歡皇帝,便不會讓皇帝坐上那個位置。


    他們父子之間的爭鬥,隻僅限於父子,不會映射到朝廷上,不然,二人之間的鬥爭將會釀成大禍。


    在不影響國家社稷的前提下,上皇與皇帝之間,自然會心照不宣的演好這場戲。


    總而言之,二聖絕不會將爭權之事放大到影響社稷的層麵上。


    將阿祿台趕出河套,可不就是家國社稷之大事?


    如此,上皇幫助皇帝,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而皇帝經過無數的政治鬥爭,十分了解他的父親。


    所以,當得知上皇派使前往瓦剌時,皇帝心裏就已明白,此戰,用不了多久,就會結束。


    想到這裏,嬴淵在心中驚歎道:“不愧是把持朝政數十載,於大周起到承上啟下作用的一代帝王。”


    “人雖不在河套,但根據每日發往京城的戰報,便可分析出二三,而後輕鬆布局,就使一場鏖戰提前結束。”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過來,戰爭不僅僅隻是戰爭這句話背後蘊藏的深意。


    倘若阿祿台不從沼澤地撤離,那麽大周的軍隊會盡可能的將阿祿台主力拖住。


    屆時,瓦剌可趁機吞並韃靼勢力。


    但如果他撤了,已經命人將北元使者伏殺的姬長,便會繼續追逐阿祿台,直至將其趕出陰山。


    那麽,姬長在禦駕親征之前放下的豪言壯語,就算是完成了。


    嬴淵感覺,即使自己兩世為人,但在那位上皇麵前,隻怕仍幼稚的像個孩童。


    他現在有些擔憂,待自己去往京城之後,要麵對的,究竟是怎樣的狂風暴雨。


    古往今來,有多少仁人誌士與達官勳貴,都想留在那座繁華無比的帝都中?


    可最終,又有幾人能夠真正留下?


    哪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不還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思慮間,皇帝派人來,通知嬴淵前主營議事。


    龍帳內,姬長還未現身,剛到的嬴淵,就聽不少將領議論道:


    “這韃靼都讓阿祿台撤軍了,可是阿祿台仍舊沒有撤軍跡象。”


    “他們一日不撤,咱們便一日奈何不得他們。”


    “阿祿台用兵頗為冒進,不成想這會兒卻做了縮頭烏龜。”


    “...”


    言談間,他們見到嬴淵進帳,都是紛紛向他抱拳打起招呼。


    坐在一側的何福看到嬴淵,笑嗬嗬道:“嬴將軍,這邊來坐。”


    嬴淵上前抱拳,“見過何指揮使。”


    鎮遠關隸屬寧夏衛管轄,而何福又是寧夏衛都指揮使。


    換句話說,曾經的嬴淵,就是何福手底下的兵。


    如今發達了,可仍舊改不了邊將出身的身份,也無需改。


    無論嬴淵承認與否,在軍中諸將眼裏看來,嬴淵就是不折不扣的邊將黨,與何福屬於同一個派係。


    “咱哥倆還見什麽外?”


    何福笑嗬嗬說著,忽而一改臉色,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還記得你率軍去奪水源之前,在王統製帳內議事時說的那些話麽?”


    嬴淵點了點頭,“記得,當時我的意思是在水源地投毒,但王統製沒有同意,說王者之師征討賊寇,不應行不仁之事。”


    自從奪下水源地之後,阿祿台那邊不時會派遣小股部隊騷擾嬴淵。


    但從始至終,興武衛大營在嬴淵的領導下,都可謂固若金湯,並沒有給阿祿台絲毫機會。


    如今,韃靼軍中,所有飲水的來源,都來於從都思兔河東院分散出去的支流。


    那些支流的水,流入沼澤地域內,水質已經不怎麽幹淨了。


    就算是常年從容,身強體壯的將士,日複一日的去飲雜質水,身體也不免會出現問題。


    “昨夜,陛下與王統製還有我議事,重新提了你的建議,陛下已經同意了。”


    “但投毒的人,不能是你。在你來的路上,陛下已經派人去通知嶽峰,讓他去投毒了。”


    往水源裏投毒這事,一旦被載入史冊裏,會影響名聲。


    思來想去,皇帝便打算讓嶽峰背鍋了。


    那日嬴淵在王子騰營中並未將投毒之事說出,一來是王子騰有意提醒,二來是嬴淵深知一旦行出此事,影響將極其不好。


    所謂投毒,也並非是往水源裏投放毒物那麽簡單。


    畢竟,經過大河奔流的稀釋,再多的毒,到了阿祿台那邊,也都會減輕。


    他們所說的投毒,是將發臭腐爛的屍體,配合各種毒物,一同放置在水源與支流當中。


    稍有不慎,便會形成一場大瘟疫。


    “阿祿台一直縮著頭不出來,陛下擔心,縱然韃靼可汗已經下詔讓其撤軍,但阿祿台仍會用各種理由推脫到冬季。”


    “索性,就逼他們露頭。”


    聽到何福的話以後,嬴淵並沒有感到意外。


    阿祿台此番失利,將會直接影響他在北元境內的政治地位。


    若想讓自己的權力不失,阿祿台唯有死撐下去。


    隻要這場戰爭還未結束,阿祿台就還是軍隊的統帥,還是韃靼的太師。


    就在何福言畢後,皇帝姬長已經邁入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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