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吃得太多,已經差不多飽了。但是這醉仙樓的廚子當真好手藝,每一道菜都是香味獨特,令人愛不釋筷,正在考慮接下來嚐嚐新上來的那一道菜,被這冷不丁的一嗓子給震的有些錯愕,茫然的眨眨眼,心裏琢磨這怎麽反擊這個專門挑事兒的蛇精病。


    可是那這一瞬間的沉默,看在其他人的眼中,卻成了一種心虛的表現。


    一時間各種玩味看笑話的眼神,聚光燈一樣,唰唰唰全都打在了房俊的身上。


    都等著看他的笑話。


    便是那明月姑娘明媚的雙眸,投注到房俊的臉上時也似乎帶著一絲揶揄。


    房俊眨眨眼,看著猶如大公雞一般趾高氣揚的孔誌玄,故作茫然的說道:“那啥,這位仁兄,能否將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小弟這邊正夾菜呢,沒聽清楚,不好意思……”


    謔!此言一出,眾人議論四起。


    孔誌玄一瞬間血灌瞳仁,血管差點沒氣爆了!


    目中無人!


    驕傲自大!


    人家跟你說話,和著你根本聽都沒聽?


    簡直太狂妄了!


    褚遂良也微不可察的皺皺眉毛,有些不悅。


    難怪自家兒子說這房俊是個棒槌,太猖狂了!


    孔誌玄差點氣死,可也不能衝上去教訓這個混蛋,他也不傻,真正拎起拳頭的話,指不定誰教訓誰呢……


    咬咬牙,孔誌玄忍著胸中火氣,一字字說道:“還請房二郎作詩一首,給吾等見識見識!”


    房俊恍然道:“哦——作詩啊?這個簡單!您直說嘛,那麽彎來繞去的,誰聽得懂啊!”


    孔誌玄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死死憋著,瞪著房俊等著他作詩,心裏打定主意,無論你作出來的詩怎麽樣,都得往死裏貶斥,必須說的一文不值!


    諸人也都打起精神,同仇敵愾嘛,心裏的想法跟孔誌玄是一樣一樣的……


    隻見房俊拈著酒杯站起來,四十五度角望天,似是凝神思索。


    片刻後,沒動靜……


    一刻後,沒動靜……


    直到諸人都有些不耐,房俊突然回過神,略帶奇怪的看著孔誌玄,說道:“某忽然想起一事……這位仁兄,憑什麽你要我作詩我就作詩?馬不知臉長的家夥,你是誰呀?”


    孔誌玄大怒:“某乃孔誌玄,孔子第三十二世孫……”


    房俊果斷打斷他:“哦……沒聽過!”


    “呃——”孔誌玄白眼一翻,果斷氣得厥過去了。


    “馬不知臉長”這句新奇的話語,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孔誌玄有些承受不能……


    想他孔誌玄自由被讚為神童,詩詞經義無一不精,再加上父親孔穎達在儒學界的超然地位,以及孔子三十二世孫這個光環加成,半輩子順風順水,被人捧著讚著,何曾遇到過這般羞辱?


    更為重要的是,這房俊非但武力超群,自己是萬萬不敢尋仇的,人家老爹那也是當朝仆射,比他爹孔穎達還要硬實,便是背後使壞也行不通。


    可這般紅果果的羞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如何咽得下去?


    所以,孔誌玄不厥過去也得厥過去了……


    席間頓時一陣雞飛狗跳,紛紛搶上前去扶住孔誌玄,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嘴巴子,沒一會兒孔誌玄便悠悠轉醒。


    不醒不行啊,也不知是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嘴唇都給掐紫了……


    房遺直搓著手,連連歎息,看著自家二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埋怨道:“二郎啊二郎,讓大哥說你雙眸好?你可真是……”


    房俊眉毛一挑,說道:“小弟說的本來就是正理,這家夥以為他是誰呀?他要我作首詩,我就得巴巴的做出來?呿,自以為是的傻蛋!”


    房遺直張了張嘴,發現無可辯駁,貌似……二郎說的也蠻在理啊?


    眾人總算七手八腳的將孔誌玄安頓好,柴哲威冷著臉說道:“君子有德,二郎怎可出口傷人?”


    房俊對這個偽君子嗤之以鼻,這就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了?


    當即反擊:“某讀書少,你別蒙我……要不這樣,譙國公你給大家作個十首八首的詩作出來,大家夥品鑒品鑒?”


    柴哲威怒道:“休要蠻不講理!某堂堂國公,豈容你三番四次作踐?”


    房俊氣笑了,手指著柴哲威的鼻子:“什麽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依我看,你以及不是有德無德的境界了,你是缺德!”


    柴哲威勃然大怒,大喝道:“房俊!以為某怕你不成?”


    房俊“騰”的一下就站起身,怒目而視:“有能耐你站過來,看老子敢不敢揍你!”


    柴哲威差點也氣昏了:“我……”


    幸好褚遂良插言,挽救了騎虎難下的柴哲威,他還真不敢站過去……


    褚遂良麵上沒有絲毫不快,笑吟吟的看著房俊,說道:“孔誌玄可是心直口快,二郎不必不依不饒。你的那首《賣炭翁》,某以及拜讀,雖然詩句平白,但情真意切發人深省,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即是有這般才華,值此佳節,何不再作一首,給褚某欣賞欣賞?”


    房俊沉吟下來。


    要說他忌憚褚遂良,那根本不可能,你一個侍書,管得著我?


    隻不過老爹房玄齡跟著家夥關係著實不錯,若是自己今日衝撞了他,難保日後不傳出房玄齡沒家教這般話語。


    他自己的聲譽無所謂,但作為兒子,不能敗壞老爹的聲譽。


    想了一番,房俊便躬身說道:“世叔有命,小侄焉敢不從?”


    略一思索,眼光正好同明月姑娘好奇的眸光對視,心中一動,便說道:“便以這位姑娘的名字為題,作一首詞吧。”


    言罷,提起毛筆,飽蘸墨汁,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書寫起來。


    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投筆於案,抱拳道:“小侄不勝酒力,先行告辭了!”


    轉身便走。


    你讓我作詩,那我就作一首,給你麵子,畢竟你是長輩!


    可惜話不投機半句多,咱也沒心思跟你虛與委蛇,別總拿長輩的帽子壓人,這是我的態度!


    房遺直拉了一下拉不住,不禁長歎一聲,對大家報以歉然的苦笑。


    然後,低頭看著房俊寫下的詩句。


    “嘶——”


    房遺直倒吸一口涼氣,這詞,寫的真好哇!


    身邊自有人見他看完在發呆,便伸手拿了過去,然後一個一個往下傳閱。


    不出意外,所有讀完這首詞的人,都有些呆滯,神思不屬。


    直到最後傳到褚遂良手中,好奇得不得了的明月姑娘伸長了天鵝般優雅的脖頸,目光灼灼的盯著宣紙上的字跡。


    墨跡淋漓,鐵劃銀鉤,很是一筆好字。


    明月姑娘輕聲念道:“明月明月明月……”


    心裏頓時鄙夷,這也太直白庸俗了吧?簡直沒文化啊……


    “爭奈作圓還缺。”


    嗯,這句還有點意思,繼續……


    “恰如年少洞房人,


    暫歡會、依前離別。


    小樓憑檻處,正是去年時節。


    千裏清光又依舊,奈夜永、厭厭人絕……”


    明月姑娘嬌嫩的嗓音漸漸低下去,漸漸的癡了……


    明白如話,卻又情真意切,耐人尋味。


    萬種千般,寫盡離人或思念、或疑慮、或猜測、或埋怨的諸多複雜心態。


    愁苦和怨恨,這是柳永詞的一個永恒主題。


    青樓之中,紗帳之內,這是柳永不敗的戰場,他的詞句,對於那些身入風塵的女子,簡直就是核彈一般震撼心靈的大殺器!


    褚遂良讀了三遍,捋著美髯,歎息一聲:“奇才也!吾輩不如多矣!”


    這話一出,在座諸人都是神情詭異。


    要說這首詞寫的是真的好,境界放在這裏,誰也不能多說什麽。但隻要想想如此一首詞居然是一個不學無術率學無誕的二百五寫出來的,叫這班心高氣傲自詡苦讀詩書經義多年的家夥如何自處?


    到得這裏,酒會自己不歡而散。


    待到眾人散去,明月姑娘回到後院的繡樓,斜倚榻上,曼妙的嬌軀線條舒緩,左手支著下頜,一遍又一遍的讀著這首《望江月》,清澈的美眸漸漸蒙上一層淒迷的水霧……


    遠方的他,現在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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