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過去,山頂那頭是起伏連綿的一片山巒,中間交相錯落著山林和丘地,可見野草花海,也可見峭壁奇木橫生,深林中傳響著瀑布的激蕩聲。


    跨過腳下一道潺潺的溪水,隻見晏雲台手裏拿著一根再普通不過的青樹枝,周身渾然天成的陰沉,仿佛他手拿的不是樹枝,而是誅殺的劍。兩道淩厲而流暢的眉壓不住一身由內散外的毀滅欲。


    沒有刻意的沉寂,卻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


    江逢寧走近,他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帶著勁風的樹枝連著一招又一式,纏裹迸發的力量猛烈不善。


    意外的,腳下生風踏出的劍法不是江逢寧所熟悉的任何一套,她甚至看不懂他的招式武路。


    殺機頗重,每一劍都戾氣橫生,怪異陰譎。


    卻不沾半點武學規律。


    內力循行中疏而反聚,聚而不凝,逆衝經脈又引內力外循盾體,這種招式,稍有不慎便會使經脈逆絕!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全身經脈暴斷而亡。


    這是劍道大忌,晏雲台難道不知道麽,不要命了?


    江逢寧站在原地看著,實在一個沒忍住,提著劍橫刺過去,想將他攔下來。


    劍鋒撞上新漿的樹枝,剛柔相攻,堪堪一擋,一招之下竟勉強勢均力敵。


    晏雲台卻沉下了眼,所以...現在是要對他動手了麽?


    長劍下麵對麵掀起的勁風擦過晏雲台的衣角,身後山坳上的野柿子樹搖搖顫動。


    江逢寧擰眉,她或許小瞧了他。


    也是了,當初極西一見,又怎知他絲毫不會武功?是她一開始見他遍體鱗傷蝸居淤泥,還斷一條腿便先入為主了。


    現在說實話她沒幾分把握會是晏雲台的對手。


    一個分神不及,晏雲台卻閃身靠近,兩人之間隻剩下半尺距離。


    他一隻手抓住她握劍的手,手指扣住一截劍柄,手腕一動扭轉,輕而易舉,鋒寒的劍身便斜架在江逢寧的頸側。


    若是七年前的自己,自然弱小手無縛雞之力,可偏偏他是來自七年之後,現在的江逢寧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可惜了,她不會料到這一點。


    他的身體挨得極近,力氣大得嚇人,是完全把控的姿勢,根本掙不脫。


    江逢寧麵色凝重起來……


    風聲捎帶秋潮靜止,晏雲台也一動不動,直直地盯著她,不避不讓。


    初遇時荒唐被她放在心上,一半趣心好奇,到現在一半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戀。


    當然沒有感激涕零,一點都不會。


    他可以任一切都順其自然,卻唯獨不能擋了他的路。


    比如在極西可以拉住她救他,而他可以留在她身邊相安無事。又比如,現在她反過來想殺了他!


    但她早知道他不是好人的不是麽?


    兩人身量一般高,江逢寧也避無可避地撞進他的眼睛裏。


    未盡的疑惑伴著不知名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黑沉的、翻湧的。


    眉目之下的神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江逢寧一時間難以猜透他是什麽意思。


    不管了,反派當前,無論是敵是友都必須是友!苟住命最重要。


    “晏雲台…這是幹嘛呢?”她淺淺笑了笑,表示不解。


    “你想殺我。”晏雲台的語氣篤定,性子裏是十全十的敏感多疑。


    雖說這關角色設定難改,但江逢寧還是被無語到了。沒想到剛才出手在他看來竟是如此,立馬沒好氣地道:“我若是想殺你,又為何救你回來 ?你真以為拿著我的錦囊便能威脅到我不成?”


    晏雲台眉尾微動,桎梏著她的手僵硬,不解的問她:“救回來又如何?你當初以為的不過一隻苟延殘喘的喪家之犬,倘若你發現自己救回來的狗生了獠牙和利爪,是一匹危險不知的狼,你會不會動殺心?”


    “……”。有這麽說自己的麽?再說了誰家狗好端端的會變狼……


    她表情一言難盡,難以接受這個比喻,但也清楚他意思。


    於是斟酌著,“那狼…會和我做朋友嗎?”


    順著話頭將主動權交給他,也是順便擺明自己的態度,那怕是粉飾太平假朋友一場也是再好不過。


    其實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她都對他並無殺心,甚至是不願與其為敵。從前是惹不起,現在說白了他們各有各的路,他也有他的人生,除了在極西時的心軟,其它的,她不欲多加幹涉。


    泛泛相逢,井水不犯河水最是好。


    晏雲台心中冷嘲,手指卻鬆動放開她,口中的話如她所願:“會啊,怎麽不會。”


    本來也隻是嚇唬人,當初與他撕破臉時他沒動手,現在也是不會。


    不過她越是想與他劃開關係,他就越是想纏著。


    她放任他這個將來壞事做盡殺人如麻的魔頭,他就想看著她後悔。


    他退步,表情淡漠,心裏卻燒出劇烈的火來,勾生出的邪肆忽明忽暗,倒印在眼底像極了真誠實意。


    江逢寧鬆了口氣暗自揣摩了一會兒他話中真假,沒再多說什麽,轉開話題提到他剛才所練的功法,解釋道:


    “我剛才隻是想攔下你,你那樣...很危險。”


    “我隻會這些邪功禁術,能變強的話又有什麽關係?”


    褐黃的麻布粗衣裹著小小的身體,孩童的模樣卻給人老成。


    他說得輕鬆平常,她卻看到了他眉目間輕掃而過的陰戾,像是想到了過去不好的經曆。


    江逢寧一時緘默。


    “推心置腹”總算翻了篇,這一次他們少見的同行而回,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他照常撐著傘,她不在傘下,此時他們都是孩童,卻都並非孩童。


    這之後江逢寧當然更加的努力練功,晏雲台也不再避著她,日日增進以前的功法。


    江逢寧除了每天練劍就隻剩練劍,晏雲台少數時候待在屋內,大多時候不見身影,她不知曉人去了哪裏,也不會特意去問。


    隻知道一起吃飯時他還是吃得很少。


    一晃便是再一年的深秋,山腳下的草換了個顏色,像黃色的舊布帛,外界的秋風也逐漸淩冽起來,時不時撕刮著懸崖上的石壁空號咆哮。


    她逐漸發現晏雲台留下來的好處,還好小反派目前無處可去,原主怎麽樣她不知道,但要是讓她一個人待在這山峰上,真的會無聊瘋的。


    雖然晏雲台不怎麽理她,但終歸是個在身邊的人。


    她要趕快武功大成下山去,然後早點完成任務!


    錦囊的第一個提示便是師尊,一年半過去了,一直沒有後續提示。


    入冬後,她便往海天一色跑得勤,逮著機會就纏著師尊跑東跑西,關於任務的事硬是沒有覓到一點蛛絲馬跡,師尊卻又開始教她內功心法,所以少了心思繼續探索。


    這天閑暇,她突然間有個大膽的想法,去師尊院子裏一探究竟。


    院子大約占了整個海天一色的的三分之二,她從未去過,大概是原主之前來過,所以她對院內的布局有些映象,但又不是很清晰。


    看著身前螢石雕刻的門,江逢寧才被自己的大膽嚇了一跳。師尊雖然從未說過不能來,可也一次未曾帶自己來過。


    這樣自作主張會不會惹師尊不快?到底要不要進去呢?


    原地一翻十級糾結,江逢寧歎口氣還是選擇原路返回。


    沒辦法,師尊威嚴她沒膽量觸犯。算了,任務啥的先放一邊吧……


    卻不見身後院中,一身白衣的無衍坐在秋千上,一雙清極寂的眼睛比平時還要溫潤幾分,從腰間攬過一段灰色的腰帶,一直沿著水紋素袍垂落在地板。


    葳蕤好不容易磨得他同意,乖巧地坐在旁邊。無衍在她肩上搭了件皮襖,一直到她靠著自己的肩頭睡著,才起身抱她回屋,動作輕柔。


    海風並不溫柔,從遙遠處來卻已是倦乏無力,於是本該擾人清夢的螢石風鈴溫柔下來,和著輕和綿長的琴聲悠揚在海天一色,靜神安魂。


    江逢寧提著劍準備回屋,卻遠遠看見晏雲台撐傘而去。


    才過了一年半,他看著卻長高了不少,身上的麻衣隻能蓋到小腿處,隔老遠,露出的大片腳踝冷白,在白茫茫的雪地裏很是刺眼。


    她看著都替他覺得冷。


    木屋所在的山頭同在海天一色的結界之下,四季如春,青草如風潮,紅花如鳶飛。


    但結界外如今是冬天,初冬漂雪,也是極冷的。


    江逢寧才跟上去,立馬凍得她一哆嗦,但又實在好奇他這一天天的不見人影是去幹些什麽。索性一咬牙抱著劍繼續跟了上去。


    許久,終於見他停下來。這是另一處山坳後麵,地勢相當隱蔽。


    江逢寧立馬閃身躲在一旁枯敗的灌木後麵,一雙眼睛不忘好奇地朝前方瞟。


    周圍很隱蔽,中間是一片被竹子圈圍起來的地方,江逢寧猜是設了陣法。


    一陣陰風乍響,竹葉密匝發出簌簌的聲音,地上最上麵一層的雪粒也似隨之滾動起來,冷譎,詭異陰邪。


    她就知道反派就算離了極西那樣的地方也還是反派,果然沒那麽簡單。


    “江斤斤,你躲著那兒做什麽?”


    還沒等江逢寧細想出他在搞什麽陰謀,便被猝不及防地被晏雲台的出聲嚇了一跳。


    抬眼看過去時,晏雲台背對著她,微微側著身,露出的一點側臉從容淡定,沒有被人撞破秘密的不悅,也絲毫不見窘迫。像是早就知道她在後麵跟著。


    江逢寧一隻手搓了搓胳膊走出來,她也能毫不心虛的!


    當然是假的,實際上她有一點慌,撞破了反派的秘密,大概率會被他記上一筆吧?


    就算他看起來沒有生氣。


    但她是不信的,反派記恨你隻會陰絲絲的藏在心裏,他日讓你防不勝防。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薄袖下的手指在劍柄上摩挲著,她假假地虛咳幾聲,試圖保持麵上看不出慌亂來才開口:


    “你在這兒做什麽鴨?”像是在問他吃飯了沒一樣的語氣。


    晏雲台沒看她,唇間語不驚人地吐出兩個字來:“養蠱。”


    “……”。這般的直白讓她真的接不住!


    蠱?是她想的那些個惡心恐怖,吃人肉喝人血的蟲子嗎?!


    這個她可不陌生,托他的福,她有幸在湜水城中見過。她不會覺得他在騙人,未來他可是養了一池子!


    本著不能阻止就要支持的求生定律,他既然已經擺出“我就這樣做了,你不能如何”的態度,那她決定也拿出自己的態度來,從今往後大佬你高興做啥就做啥!


    江逢寧幾步跑過去站在他身前,模樣小心翼翼地笑著,


    “那你可要小心一點,別讓那些蟲子咬死這裏草和花,樹也是。”人更是,她真誠友好地提出建議。


    晏雲台斂眸,明明是帶著討好意味的笑,那雙漂亮的眸子卻像是凝著光,一襲翠青色的衣裙在他眼中比腳下的常青草還要亮眼。


    江逢寧呼吸有些緊,晏雲台看似輕飄飄的一眼,卻像是將她裏裏外外都看透。


    而且他何時都比她高出一個頭了,明明平時吃得那樣少,她很是懷疑他偷偷開小灶。


    晏雲台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別開眼看向中間牽絲陣上還未破開繭的蠱種,唇間淡漠,一語雙關:“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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