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高啟比警察快


    九十年代中期的黑社會已經從亂走向治,這個治當然不是說被治理好了,而是漸漸地走向了理性與成熟,純粹的好勇鬥狠已經被時代拋棄,開始了團體化與勢力範圍的劃分,各個團體之間開始了比較嚴格的分工。比如紅鋼城一帶的牛氏兄弟就霸占了黑市鋼材生意,他們一般不會越過徐家棚來鬧事。而街道口的徐軍則以控製街道口附近的菜市場、歌舞廳為生。再比如武昌火車站是李建設的勢力範圍,而歪嘴則坐吃菜蔬批發市場。在糧道街一帶是花和尚和張華的勢力範圍,這個張華就是與我打過架的那個。當然這些人後來絕大部分被嚴肅處理了,最早被處理的是李建設,最後一個是張華。他們中唯有徐軍悄然離開武漢去了外地,成了一個正當的生意人,據說他很早就是千萬富翁了。我認為,全天下的混混都應該以他為榜樣,隻是當混混能混到這個水平的人萬中無一。


    城市是一張縱橫交錯的網,要想成為一個成功的混混,還需要許多關係與幫助,按企業管理的說法就是必須懂得整合資源,懂得利用人脈關係,許多小混混們窮其一生也不會明白這個道理。當然這也是我許多年後才悟出的道理,並不是誰天生就會。或許後來邊峰可以把我的這些道理弄成小說出版,如果當今的一些有誌於混黑道的青年們能夠看到此小說,他們或許可以少走一些彎路,書的教化作用就在於此,隻是我很對如今年輕一輩混混們的素質擔憂,因為他們基本上不看書——這是一個很不好的趨勢。


    1995年我高中畢業,開始正式成為一個社會成員,此時我隻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小打工仔。歪嘴的手下有30人左右,其核心成員有4名,其中有胡一刀和彭強,彭強是歪嘴的姑表弟。這幾個家夥都是不學無術專門找碴兒的家夥,專門以欺負老實人為樂。歪嘴本人於這年年底榮升聯防隊副隊長,由他來負責菜蔬市場的治安工作,因此他們欺負起小商販來更是肆無忌憚,許多商戶當然都隻是敢怒不敢言。畢竟馬建剛跟歪嘴打過招呼,不讓他來老趙的店鬧事,因此老趙要感謝一下馬建剛,而我是傳達這個謝意的最好代表。


    李鳴的姐姐叫李雯,我讀初中時就認識她,以前常去他們家玩。李雯是一個沉靜清秀的女孩,對弟弟李鳴很是疼愛。我們去玩時,也跟著李鳴喊她姐姐。結婚前她是一個狂熱的劉德華迷,她的房間內都是劉德華海報。後來她也參加了警察工作,在派出所任戶籍警,並與父親的徒弟馬建剛結婚。我跟李鳴提著幾條魚去她家,她們的小家就在分局的院子內,條件並不太好,是單位分配的那種一室一廳,好在還有單獨的衛生間與廚房。


    李雯很高興看到我們來,還對我說,水生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了,以後有空啊就過來坐坐。我當然說好的,說想不到李姐結婚了還這麽漂亮。李雯還保持著少女時代的羞澀,居然臉紅了很久。


    這是很好的開始,我主動幫她把魚殺好洗淨。李雯下廚房燒了菜,李鳴下樓買啤酒上來,問要不要呼姐夫回來。李雯淡淡地說,不用了,他應酬多,不管他了。我注意到李雯說起丈夫時表情漠然。李鳴嗯一聲說姐夫再忙也不能不回家啊,就再也沒有說什麽。


    我們在吃飯時相談甚歡。李鳴的母親去世較早,父親工作很忙,因此兩姐弟感情相當親密。姐姐問他在警校的事,李鳴告訴她自己談了一個女朋友,並把照片獻寶似的給姐姐看。李雯端詳半天說很漂亮,然後伸手撫摸李鳴的頭異常慈愛地說在學校記得自己保重身體。李鳴很不自然地說,姐,你別操那麽多心,我都已經長大了。李雯愣一下說是啊,你都有女朋友了,記得下次帶回來讓我看看。


    從李雯家出來後,李鳴長吐一口氣說,我姐這個人啊,就是太單純了。我不明其意。後來在2000年馬建剛買了一幢大房子,還是我幫著他裝修的,但是他們搬進去不久,馬建剛就與李雯離婚了。


    這是李鳴在警校後第一次回來,他提議找以前的兄弟們聚一下。於是我在路邊給高啟打大哥大。那時擁有一部黑糊糊的磚頭一樣的大哥大手機的人還不多,高啟作為潮流的引領者當然是會擁有的。幾乎是隻在放下電話的同時,高啟就騎著他的鈴木王450如風而至,速度比110快得多。高啟和他的一幫車友們常常騎著這種摩托車在城市中呼嘯來去,警察對他們無可奈何,因為他們的速度比任何一輛警車都要快。


    高啟看到身穿警服的李鳴說,我操,我還以為是抓我的警察呢。李鳴在路燈下笑,你是不是犯了什麽案子啊,這樣怕警察。


    高啟與他熱情地擁抱,拍著他的後背說,操,以後做什麽都不用怕了,我終於也有兄弟在內部工作了。


    高啟說,走,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玩。他騎車當先而行,我和李鳴打車跟在後麵,我們在洪山體育館附近停下。此地霓虹閃爍,歌廳林立,這是武漢先富起來的一幫人的樂園,夜生活的觀念在城市有錢人中成為時尚,"城市森林"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歌廳。那時候這些歌廳的功能還比較單純,不比後來,隨著時代的發展,開始有了洗浴、保健、棋牌等其他功能。高啟顯然與這家很熟悉,不斷有人來向他打招呼。


    我們坐下,台上有人在表演湖北道情與湖北大鼓之類的節目,咿咿啊啊地很快就引起觀眾的不滿,開始有人起哄,高啟也喊著換節目換節目。傳統的民俗節目漸漸不受人們歡迎與時代的日漸世俗化發展不無關係。多年後,記者邊峰還做過一期關於民俗節目後繼無人麵臨斷檔的新聞報道。


    舞台果然出現了一隊穿著輕紗透視裝的女孩子們開始熱舞,這些女孩子們個個身材高挑,舞姿性感誘人,現場一片歡呼。接著還有一些其他的節目,表演方式靈活親切,比之古板的電視節目來得精彩多了,其中最吸引人們的就是男主持講的隱晦黃色段子,人們總是咧開大嘴開心地笑著。準警察李鳴看著哈哈大笑的高啟說這有意思嗎。高啟說沒什麽意思,不過等一下就有意思了。


    果然又出來一個女歌手,這個女歌手身穿一件紫色的長裙,顯得華麗高貴,美豔動人。觀眾們的歡呼聲尖叫聲響成一片,高啟使勁向女歌手招手,女歌手側過頭來向我們嫣然一笑,這不就是王婷嗎?我和李鳴有些目瞪口呆,王婷不是在外地上大學嗎?怎麽會在這兒唱歌了呢?那麽曾繼來知道嗎?


    王婷款款地向大家一鞠躬,開始唱: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一朵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苦痛與掙紮


    ……


    優美的歌聲能打動世俗的心,我是一個不喜歡音樂的人,但我仍在多年以後常常記起王婷百合花一般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情形,我認為王婷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歌星絕對是造化不公。


    高啟與王婷的戀情就這樣浮出了水麵,而曾繼來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失戀。此後人們常常可以看到高啟的摩托車後座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她有著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在城市的街道中高高揚起如一麵旗幟,他們的愛情故事一度成為人們眼中的美麗風景。


    這年冬季,王婷發起組織了一次原江城中學的老同學聚會,她和高啟向世人宣布了他們的愛情,我看到李鳴拍著曾繼來的肩膀失落地說:"別看了兄弟,我和你一樣,也失戀了!"


    不久曾繼來突然從公汽公司辭職了,去某醫藥公司當業務員去了,讓他的老爸曾建國非常生氣,這是他愛情挫敗後的一種逃避。


    六胡一刀的"三不打"


    確切地說,20歲之前的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起碼我沒有立誌成為一個混混,可是仍然有許多孩子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這個行業。那時候,江城中學以及旁邊的糧道街中學附近帶黑社會性質的幫派林立,打架鬥毆搶劫強xx惡性案件時有發生,治安形勢十分嚴峻。每一個善良而好學的學生每天上學放學都得小心謹慎,一不留神就可能碰到混混們找上要錢,比如我們班的熊軍就是飽受欺辱。熊軍從小就長得比一般的孩子高一個頭,五大三粗,膀大腰圓,遠遠看上去如同一隻巨大的黑熊走過來,人稱"熊大"。可是他生性懦弱,移動緩慢,讀書筆記比誰做得都好,就是一考試肯定是全班倒數第二名。以張華為首的混混們剛一開始看到他嚇一跳,卻沒想到他是一個孬種,此後便常以欺負他為樂,今天要他帶幾塊錢來,明天讓他偷一包煙,有時還騎在熊大的背上讓他快點跑,口中還"駕、駕"地喊,引得一幫小混混們和幾個輕浮的女生哈哈大笑。奇怪的是熊大居然也笑,好像還十分樂意的樣子。


    好在熊大家是開副食商店的,這些東西倒沒有讓熊大為難。後來熊大的老爸發現家中的利潤怎麽縮水了三分之一啊,才發現是被兒子拿去讚助黑社會了。老熊歎口氣幹脆請來張華一夥上酒樓搓一餐,以拉攏關係,結果張華吃完後第二天在放學路上碰到熊大仍然讓他第二天帶煙來,"否則有你好看"。這充分說明混混們是沒有多少情麵可講的,善待他們的結果就是給自己種下惡果。


    這個熊大高中畢業後繼承了老爸的副食店,靠著祖上傳下來的得天獨厚的祖屋,居然也結婚生子了。如今他兒子很是聰明,也已經在糧道街小學上學了,他老婆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把小店打理得紅紅火火。熊大如今更胖了,夏天總是在門口擺一張竹床,穿一條大褲衩露出比他老婆還大的rx房在門口喝啤酒。有一次我和曾繼來路過他門口,他居然還認識我們,熱情地切了幾片西瓜招待我們。曾繼來感歎說,他媽的,什麽是幸福?這就是!我們半生折騰來去有他這麽悠閑麽?而此時老欺負他的張華團夥已經土崩瓦解,張華本人的下半生將在牢房中度過。可見世事無常,我們努力一生遊到對岸時,才發現想要的生活其實就在我們離開的那邊。


    臨到春節前都是菜蔬市場最忙的時節,當然趙大嘴的店也不例外,這正是他掙錢的時節,那時候我每看到他日進鬥金就有些眼紅,我想我那時的誌向就是要自己開一家這樣的批發店。但是趙大嘴對馬建剛的巴結似乎沒有起到什麽效果,這天歪嘴親自來到他的店麵。


    歪嘴帶著手下幾個人一路巡察,每一個店鋪的老板都向他賠笑臉,向他敬煙,有的還說歪哥,拎幾條魚回去撒。總之,誰都怕惹得他不高興。歪嘴也就自我感覺是一個很受尊敬的大人物,跟首長似的邊走邊揮手致意說同誌們辛苦了。商戶就說這是應該的,為人民服務嘛。


    歪嘴走到趙大嘴的門口就不走了,用警棍敲打趙大嘴擺在外麵的一個巨大的塑料池,池中本來安靜地遊著百多條武昌魚,被他用警棍一敲,這些魚都煩躁地跳了起來,似乎感覺死到臨頭了一般。趙大嘴賠著笑向他敬煙說,歪哥來了。歪嘴一把打掉煙,斜著眼翻著葛優似的死魚眼睛說我很歪嗎。


    趙大嘴知道麻煩來了,不過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了他。歪嘴說我們最近接到投訴,說你賣的魚有問題。


    這是典型的存心找碴兒來了,魚有什麽問題呢?就算是有問題也輪不到他來管理,但是混混是不講這些的,如果講道理那還是混混嗎?那是法官。


    趙大嘴幹笑著說,不知道賣給誰的魚有問題,不如讓他來,我給換就是了,來,來,幾位兄弟辛苦了都坐下來喝口水再說。


    歪嘴說我告訴你,在這兒做生意就是要守法經營,不守法經營企圖擾亂市場秩序的我們都會將其趕出去。


    大嘴說我怎麽會不是守法經營呢,接著他扛出了馬建剛這塊牌子說,前幾天我和馬所長一起喝酒時,他還說我是最守法的一個了。你不信,問一下肖水生,他還是你們馬所長弟弟的同學呢。


    歪嘴惱羞成怒地說我他媽的就煩你拿馬所長來壓我了,老子說你這魚有問題就是有問題,這些魚全部都給我拿去化驗檢查一下。歪嘴發狠地向魚盆踢了一腳,震得可憐的魚兒又是一陣騷動。在我看來,我和趙大嘴跟這些魚真的沒有什麽區別,一樣任人斬殺。


    歪嘴命令手下把魚裝起來帶走。可是天冷,手下們都不願動,他的表弟彭強指著我說,你把這些魚都裝起來。我不願動,去看趙大嘴。毫無疑問,他們就是吃定了趙大嘴,這些魚起碼有150斤,不是一個小數目。趙大嘴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地說,拿去化驗也不要這麽多不是,拿幾條不就行了。彭強突然揚手一掌打在趙大嘴的臉上,罵道,你個老東西不識抬舉,還敢去告我們的黑狀。


    趙大嘴捂著臉不敢再言語,歪嘴嘿嘿笑一聲說我有事先走了,然後揮舞著警棍走了。留下來的彭強等小混混得意洋洋地命令我從池中把魚撈起來,我不動。彭強再次命令說,你動不動?


    我血衝頭頂,雖然說這些魚不是我的,但是如此欺負老實人實在讓我難咽這口氣,盡管趙大嘴為人小氣狡猾,但是他總算每個月都能按時給我結算工資,有時還會把一些賣不掉的魚送給我帶回去給任紅霞吃。任紅霞在吃他送的魚的時候總會說水生你要好好跟趙老板做,他對你不錯。是的,趙老板是對我不錯,因此我不能不有所表示。我說要撈可以,每斤5塊。彭強十分奇怪地看著我,這種眼光我在張華那幫混混的眼神中也看到過,凶狠暴戾。後來這種眼光我在自己的眼中也看到過,這是一種混混們特有的眼神。彭強沒有說第二句話,一拳就打在了我的左臉上,我被打得一屁股坐在魚池中,冰涼的水使我渾身濕透。


    我抓起手邊撈魚的漁網站起來反擊,這種漁網是專門用來在池子撈魚的那種,一根木棒前端綁一個類似於籃球網的漁網,這不是一件好兵器,基本上沒有任何殺傷力,打在彭強這廝身上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是卻激起了這幫家夥的憤怒,在這兒從來都隻有他們打人的情況,而沒有人敢打他們。他們一哄而上,將我再次打倒在魚盆中,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不至於受太重的傷。隻聽得趙大嘴喊,救命啊,打死人了啊。結果趙大嘴也被他們打倒在地。


    後來據說是胡東風勸停了這幫凶徒們,否則我那天就有可能殘廢掉。胡東風以金庸武俠小說中蕭峰為自己的偶像,當混混都要當出俠義之道來,這在武漢數以萬計的混混們中是十分少見的。他常說自己有三必打和三不打,一是背叛朋友者必打,二是搭白不算數(承諾不兌現)者必打,三是吃飯時掉飯粒者必打(這與他苦難的童年有關);三不打則是,不打女人,不打小孩,不打無還手之力者。正是他的這三不打讓我暫時逃過一劫。


    他們住手後,我聽到彭強罵他"你他媽的有病",但是俠客胡東風說咱們出來混的也得講一點江湖規則,人家都沒辦法還手了還打什麽。彭強氣得呼呼喘氣,隻好指著我罵說你他媽的今天走了狗屎運,改天要好好收拾這個不識相的小xx巴。


    他邊罵邊飛起一腳將魚盆踢破,拿起我打他的撈網一陣亂揮,打得魚死傷一片,然後才悻悻地對我和趙大嘴說,他媽的不識相,改天老子還要來找你。然後揚長而去,接著又是一片雞飛狗跳,去欺負別的人去了。


    趙大嘴看著遍地死傷的魚欲哭無淚,隔壁店鋪的人這才敢出麵幫忙收拾殘局,都勸他說算了,別跟這幫混混計較了,他們啊是年關到了,想多搞些收入好過年的。還有人惡毒地說,最好讓他們吃魚時都卡死。


    我渾身濕透地站在冬天的寒風中發抖,看著滿地死傷的魚想我不能做魚,要做就去做吃魚的人,要不被人欺負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欺負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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