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周劍準備徹底放棄柳翠煙的時候,她卻主動上門來找他,坐在他的辦公桌對麵,沒完沒了地抽著軟白沙。


    要培養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像柳翠煙這樣的女人,並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碰上的。她聰明,穩重,有才華,又重感情,如果要培植親信,這樣的人是最合適不過的,既不用擔心她會給你闖禍,又不用擔心她得勢之後反咬一口,而且,她就像窯藏的美酒,年頭越久就越值錢,不像一般靠容貌取勝的女人,一旦年老色衰就毫無利用價值。周劍對翠煙,是寄予無限厚望的,可她最近這段時間跟林鞍走得太近,對林鞍的底細,周劍實在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他不會跟任何與林鞍有染的女人保持太密切的關係。


    “我們做點什麽吧。”翠煙掐滅手中的煙頭,渴盼地看著周劍。


    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生活亂七八糟的理不出個頭緒,她不想再去理了,她放棄了,她徹底對生活投降了,與其糾纏在那團亂麻中,不如掙脫出來一心投入工作。


    “我們做點什麽吧,”翠煙重複著,“我支持不住了,我怕腦袋裏的某根神經會突然斷掉。”


    周劍審視著她。他記得翠煙第一次來找他時的樣子,一身半舊的休閑裝,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說話的時候會認真看著對方的眼睛,讓人感覺很受尊敬,而現在的翠煙雖然穿著名貴套裝,臉上有精致妝容,眼裏卻再不見當日的灼灼光華。她變了,不隻是容貌。這個女人還值得栽培值得信任嗎?周劍有些迷茫,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迷茫過了,慣見官場沉浮,他雖不是舵手,也是風向標,風往哪個方向吹,他都能敏感地覺查到,能夠適時地根據風向做出相應的決斷,手起刀落,決不手軟。而麵對這個女人,他敏感的洞查力失靈了,他不知道應該毫不留情地放棄她,還是該繼續培養她,或者是說,他明知道她正一步步邁向險境,卻不忍心讓她隻身犯險。


    不管她是否還值得栽培、值得信任,但她是值得愛的,並且,他仍然死性不改地愛著她。


    周劍微笑地看著翠煙問:“做點什麽呢?”


    “做一些需要投入全部精力的事情,做一些,能夠把我腦袋裏每一處小小的空間都填得滿滿的事情,我必須依靠超負荷的工作來穩固已經開始鬆動的神經。”


    “你想好了嗎?”周劍微笑著說,“我以前跟你說過,不論做什麽事情都是有風險的,做得越多就錯得越多,如果你希望仕途上能夠一帆風順,最好是暫時按兵不動。”


    “我現在管不了什麽仕途不仕途的了,”翠煙煩躁地走來走去,“我必須先穩住自己。”


    周劍想了想,說:“好,你給我幾天時間,我看看怎麽做。”


    翠煙走過來為他點上一支軟白沙:“謝謝你,真的,我不知道怎麽說,總之,我是要謝謝你的。”


    “不要謝我,”周劍吐出一口煙圈,“要謝,就謝你自己吧。”


    “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我的父親,不斷地給我以指引。”翠煙說,“而實際上,我的父親並不具備這種能力,所以,從某些意義上來說,你比我的父親更像我的父親。”


    周劍笑起來:“可我希望自己是一個優秀的情人。”


    “嗬,”翠煙笑,“情人算個什麽東西!前一秒海誓山盟,下一秒反目成仇,沒意思透了。”


    周劍看翠煙有點情緒,換了個話題話:“鄭市長那裏,什麽時候抽空去一下,該盡的禮數還是要盡的。”


    鄭濤是最近從外縣調來的新市長,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自然希望多幾個部下去拜訪他,去的人越多,他在宜城的地位才會越穩固。周劍催過翠煙好幾回了,她卻遲遲未付諸行動,一來她煩心事太多,心神不寧地,怕在新市長麵前失態,反而弄巧成拙,二來她還沒想好這一麵要怎麽去見,在什麽情況下見,用什麽方式去見,見了之後又要說些什麽,既然要見,就得見得有效果,不能像一般人那樣,見了也是白見。


    “過一陣再說吧,”翠煙懨懨地說,“沒什麽事,好端端地找上門去,顯得奇怪。”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你就說去向他匯報一下文化館的工作嘛。”周劍說。


    “有什麽好匯報的?這一年,一件實事都沒幹,我可沒臉提工作的事。”


    “嗬嗬,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認真。”周劍拗不過,隻得由了她去。


    兩人各想各的心事,各抽各的煙,一時無話。翠煙最近常常是這樣,說著話說著話,突然就停了下來,不知思緒飄到什麽地方去了。


    周劍有點心疼,輕聲問她:“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翠煙歎了口氣:“某一天,突然之間就覺得需要它了。”


    “是啊,抽煙是一件無師自通的事情。”周劍永遠能夠跟她心意相通,不管她說的話多麽的沒頭沒腦,他都能夠準確無誤地領會其中的意思。


    “不過,”周劍補充說,“我要奉勸你一句,不管你做什麽,也不管別人怎麽樣看你,到最後,你自己的生活隻有靠自己來負責任,跟別人沒有任何關係。”


    翠煙明白他的意思,以前她沒跟林鞍在一起的時候,到處流傳著他們之間的謠言,可謠言畢竟隻是謠言而已,雖然也會給她帶來傷害,可那畢竟是外在的東西,而現在,她把謠言變成了事實,她等於是在自己傷害自己。


    不用周劍提醒她也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一次次的想離開林鞍,一次次地談到分手,而到最後,還是一次次重回了他的懷抱。那段時間,她是太空虛,太軟弱,太放縱了,這一切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否則,她隻會越來越失控。


    翠煙約林鞍見麵。她站在金豹賓館的落地窗前,這是十五層,宜城最高的位置,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城市,而這個城市裏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存在。


    “林鞍,這是最後一次,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到了該劃句號的時候了,不管這個句號是否圓滿,這段不正常的關係,遲早是要結束的。”


    “我知道你遲早都會離開我,”林鞍側躺在床上,睜開他那雙比女人還要秀美的眼睛,“我隻是一個徒有虛名的市長,不能為你帶來任何好處,對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在你身上得到什麽好處。”翠煙回過身來麵對著林鞍,“你這樣說,不光看輕了我,也看輕了你自己。”


    “別說得這麽好聽了,你們這些女人,個個都是這樣。”林鞍淡淡地說,“你要走的話就走吧,不必再跟我說什麽。”


    翠煙等了一會兒,林鞍一言不發地躺著,房間裏安靜得令人窒息。


    翠煙忍受不了這種蓄勢待發的沉默,她不想麵對沉默背後將要暴發的暴風雨,速速擰起挎包對林鞍說:“我走了。”


    林鞍一下從後麵撲過來抱住她,把她甩回到床上,整個身體壓在她身上,死死地壓著,像一塊沉默的石頭。


    “林鞍,你到底怎麽樣才能放過我?”此刻的翠煙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她願意為這個錯誤付出代價,隻要林鞍提出要求,在不違背道德的前提下,她一切都能答應,隻求快些解脫。


    “我不想怎麽樣,我隻想愛你,我是真的愛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林鞍多情的眼睛裏蓄著淚水,“是,我不能給你多麽光明的前途,但是我可以保證,一年之內一定把你弄到文化局局長的位置。”


    翠煙無力地垂下手臂,她知道再說什麽都是多餘的,她跟林鞍之間的關係將會成為兩段切開的蓮耦,想要幹幹脆脆順順暢暢地分開是完全不可能的。她想起白紗紗說的那句話,她說行走官場,女人要比男人更有定力,要不然,一輩子就完了。


    2


    柳翠煙成了柳小顏原來打工的那個美容院裏的常客,隻是柳小顏已經不在那裏了,她回家生孩子去了。翠煙告誡過柳小顏,叫她不要頭腦發熱,以她對陳嵐的了解,他在短期內絕對不會離婚,就算是離了婚,也不太可能會娶柳小顏。而柳小顏把她的好心勸告當成別有用心,她認為翠煙之所以不讓她生孩子,是怕她用孩子拴住了陳嵐的心,她認為隻要把孩子一生下來,尤其是生了個男孩子的話,那陳嵐一定會放棄柳翠煙選擇她柳小顏,而她懷孕四個多月的時候就讓老中醫把過脈,確信是男胎無疑。翠煙勸說無效,也就不再理會,她對柳小顏也隻不過是盡盡人事而已,如果一個人非要找死,你再怎麽拉也是拉不住的。


    柳翠煙的頭腦變得越來越冷靜,打扮卻變得越來越熱情。她穿最靚麗的服裝,抹最鮮豔的口紅,聽最激情的音樂……美容院裏的女孩子都把她當成醜小鴨變白天鵝的典範,向往著有朝一日能像她那樣被某個攝影師看中,拍一個宣傳片,一夜成名。


    “哎,柳姐,你這條裙子哪裏買的?多少錢啊?好漂亮!”美容師一邊幫翠煙敷臉一邊套近乎。


    “你喜歡嗎?送給你好了。”翠煙說話算話,下次再來的時候,就用漂漂亮亮的紙袋提著裙子送了過去。裙子洗得幹幹淨淨,熨得服服帖帖,還在袋子裏放了一張紅紙,圖個好彩頭。這樣的體貼周到,叫人如何不受用?


    她就這樣贏得人心,下次若有人在美容院裏編排她的不是,那些女孩子就會站出來為她說話,說柳姐姐又大方,又漂亮,別說是男人,女人見了也會喜歡。


    同樣的,她針對不同人群的特點,利用不同的方式贏得她們的好感。她知道,一個漂亮的女人想要贏得良好的口碑,最主要的是擺平身邊的女人。漸漸地,她發現一個人實際上是怎樣的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周圍的人怎麽評價你,而這些評價,又是建立在你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上的,所以,隻要搞好了關係,隻要他們在你身上能夠得到利益,當你的利益遭受損害時,他們的利益也同樣會遭到損害,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你是一個殺人犯,他們也會說你是個菩薩心腸的大善人。


    有了這種認識,柳翠煙很快建立起了一個擁護她的小圈子,而這個小圈子裏的每個人,又輻射著圈子以外的很多人,慢慢地,這個圈子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等到她當上了文化局局長的時候,柳翠煙三個字已經成了高雅、時尚的代名詞,在宜城,不知道柳翠煙的人,就是跟不上時代的人。


    都說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要開始保養,柳翠煙已經二十八歲了,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需要保養的地方,其實她不是一個太在意外表的人,可是,她必須給自己一個姿態,一個方式,用來填補生活中的某些缺失,到美容院做臉,總比找個不靠譜的男人強多了。


    她把每個月的工資都花得幹幹淨淨,不留一分錢積蓄,因為存錢對她來說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她不再是那個一心想為丈夫生個兒子,在院子裏多種兩畝韭菜的女人,她甚至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她是一個沒有將來的人。


    她在很偏僻的地方租了一個房子,選擇這樣的地段是為了避人耳目,給私生活留有更大的空間。實際上她現在並沒有什麽私人生活,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了辦公室和美容院裏,隻是陳嵐偶爾會找上門來跟她鬧一鬧,為了不讓外人看笑話,她隻能盡量租住在城市的邊緣地帶。有時候她會覺得在這個男人身上作出的犧牲太大了,女人在婚姻問題上,真是一步都錯不得啊。


    周劍打電話叫她過去,說上回她提過的事有些眉目了,他有個想法,想跟她談一下。


    翠煙的辦公室在二樓的最裏麵,周劍的辦公室在四樓的最外麵,她掛了電話,噔噔噔跑上樓去,不到兩分鍾時間就姿態優雅地出現在他麵前。


    周劍讚許地看著她,微微點頭:“不錯,比以前利落多了。”


    “我要是還像以前那麽磨蹭,能在你手下混到現在嗎?”


    周劍隨手翻了翻手頭的文件:“是這樣的,你上次不是說想做點什麽事情嗎?這幾天我想了一下,去年市政府把東門的那個老新華書店撥給了文化局,一直沒人好好加以利用,我想,幹脆把它搞成一個文藝展覽館吧,主要展出剪紙作品,你看怎麽樣?”


    “好當然是好,隻是上哪兒去弄這麽多作品呢?”


    “我們可以在全市征集嘛,”周劍說,“每個季度搞一次征集活動,對獲獎作品進行重獎,既能解決我們的問題,又能在市民中形成一股剪紙的風潮,提升生活品質。”


    “我就怕征來的作品質量過不了關,到時候搞得雷聲大雨點小。”


    “實在不行,那就你上啊,你可是我們宜城著名的剪紙藝術家啊,”周劍玩笑說,“大不了一副好作品都征不到,你花個十天半個月的剪它幾十幅,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翠煙嗔怪地瞪他一眼:“你就別拿我窮開心了,就我那點水平,撐得起這個門麵嗎?”


    “怎麽這麽沒信心?人家隻用一把塑料手槍還要絞一把真槍回來,何況你還有一把真槍,隻是性能不怎麽好而已。”周劍進一步取笑她。


    “誰說我的槍性能不好?”翠煙受了刺激,“就算暫時性的裝備落後,還可以在實踐中不斷改進嘛。”


    周劍微笑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些許欣賞的意味,他喜歡這女孩的原因就在於此,她表麵上看起來永遠是柔弱的,為人永遠是謙和的,但是內心卻具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不過,這件事情要做就得做好,你讓我好好想想。”翠煙已經進入了角色。


    舊新華書店空在那裏好幾年沒用了,裏麵結滿了蛛網,積滿了各種動物糞便,一股灰塵混合著氨氣的味道嗆得翠煙連連咳嗽,不過她喜歡這種陳舊的味道,有一種百廢待興的感覺,好像等待著什麽人給它來個洗新革麵的大改造。“我要把這個無人問津的爛攤子變成一座令人著迷的藝術殿堂!”柳翠煙在空蕩蕩的倉庫裏做了一個優美的旋轉,內心不由豪氣頓生。


    要想把一座破破爛爛的舊房子改造成一個稍微像點樣子的展覽館,光是基本的粉刷,貼地板和瓷磚,做展牆,裝燈光就至少需要十幾萬,這筆經費從哪兒來?看來不得不去跟鄭市長碰個麵了。


    以前開會的時候翠煙遠遠見過幾回鄭市長,在新聞節目裏也看過多次,可從來沒有真正近距離地接觸過,所以她對鄭市長的外貌並不是非常的熟悉。找領導是一件考驗耐性的事情,何況是像鄭市長這麽重要的領導,翠煙等了整整一下午,他一直在接待外商。在內地,外商大過天大過地大過親生的爹娘,翠煙不敢打擾,隻能隨著下班的人流一起收工。好在鄭市長有晚上加班的好習慣,翠煙早早地吃了晚飯就坐在通訊室等,從六點半一直等到九點,還是不見鄭市長的影子。翠煙估計他可能不會再來了,正準備回去,樓下上來了七八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走在中間的一個上身穿著灰色襯衣,下身米白色休閑褲,淡黑的皮膚泛著一層柔和的光彩,英姿勃發,炯炯有神。


    翠煙心想,這男人好麵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她還沒想出來,旁邊已經有人叫出來了:“鄭市長,又加晚班啊?”


    鄭市長對那人親切地點了點頭。


    翠煙趕緊伸出手來打招呼:“鄭市長好。”


    此時柳翠煙跟鄭濤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公尺,她正準備下樓,而他剛好上樓,他們就那麽麵對麵地相遇了,兩個人都有一秒的驚訝。


    鄭濤定了定神,伸出手來與翠煙輕輕一握。


    “我叫柳翠煙,市文化館的館長。”翠煙微笑著做自我介紹。


    “嗯,”鄭濤輕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跟同來的那幾個人一一道別,如此客套了將近十分鍾才重新回過頭來看著翠煙說,“柳館長是吧?進來吧。”


    翠煙跟著他走進深深的走廊,邊走邊說:“鄭市長,我今天來,是想向您匯報一下文化館近期的工作情況。”


    “嗯,”鄭濤漫不經心地答應著,好像沒怎麽聽她說話,翠煙心裏正疑惑,他卻忽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在外麵站久了,還真有點冷。”


    翠煙停下步子,愣愣地看著鄭市長的背影,在幽暗的走廊裏,那男人顯得如此形影相吊,她不由地一陣心酸。


    “進來吧。”鄭濤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3


    柳翠煙製定的發展宜城剪紙的初步計劃大致分三步走:一是開展全市剪紙作品征集活動,每個季度舉辦一次,對獲獎作品進行重獎,整個活動過程,電視台配合每個環節進行宣傳,通過征稿,先把本市的剪紙氛圍調動起來,把剪紙活動引導起來,激勵對剪紙有興趣的人才投身剪紙事業。二是借全市三個文明建設表彰會之機,對獲獎者進行表彰,讓他們感覺到領導對剪紙的重視,在廣大市民中形成對剪紙的積極認識。三是有重點地扶持好一個農民剪紙村,作為一個典型對外宣傳,供人參觀,起到一個窗口的作用,待形成一定氣候後將本市剪紙作品推向市場,讓農民能在剪紙中受益甚至發家。


    鄭市長對翠煙提出的方案很有興趣,特別是她提到的創建一個剪紙村的想法,把剪紙發展為一種產業,讓農民能夠從中獲益。鄭濤從小愛好藝術,是個很講究生活情調的人,如果能夠把宜城發展為一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城市,讓老百姓不光在藝術的創作中體會到精神上的愉悅,還可以收獲到一定的經濟利益,兼顧了文化建設和經濟建設,豈不是一件兩全齊美的好事?隻是翠煙一個年紀輕輕的弱小女子,要把這個工作全麵鋪展開來,可能要吃不少的苦。


    “你的想法確實不錯,隻是,任何一個新事物,要從無到有,從有到精,都要經過漫長而艱難的成長期,要把一件完全沒有基礎的事情做大做好,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鄭市長聽完了翠煙的匯報之後說。


    翠煙知道鄭濤是擔心她像一般的沽名釣益者,隻圖把運作經費拿到手,搞一些形式上的東西,為自己的仕途增加籌碼。


    “鄭市長,您放心,我是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之後才著手製定這個計劃的,”要消除鄭濤的顧慮主要是強調事情的可操作性,於是翠煙接著說,“剪紙藝術還是很受勞動人民歡迎的,在宜城也有著比較深厚的群眾基礎,再加上製作工具簡單,對藝員的文化要求較低,跟其他藝術形式相比,推廣起來更具可行性。”


    鄭濤點點頭說:“那這樣吧,這件事就主要交給文化館去操作,我會交待相關部門在需要的時候進行協助。”


    “謝謝鄭市長。”翠煙欠了欠身。


    “你預算的十二萬元經費,主要是用來修繕展覽館的對吧?我看這樣吧,我給你批二十萬,既然打算著手這件事,就早點開展起來,這二十萬包括重裝展覽館和今年進行相關工作的所有經費。資金,我暫時就投入這麽多,至於怎麽利用怎麽運作,那就要你好好開動開動腦筋啦。”鄭市長把計劃書遞還給翠煙,“你拿回去修改一下,把今年準備開展的工作都列入進去。”


    翠煙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的工作都是領導安排好,她照著步驟一步一步幹,而這次是由她自己挑大梁,對於她來說,這還是一個嶄新的開端,不管平時多麽穩重、機靈,畢竟沒什麽經驗,考慮事情比較片麵,想到哪裏就做到哪裏,她隻想到要搞展覽,首先就要把展覽館裝修好,可裝修好了之後沒有經費運作起來,那不是白裝了嗎?難道到時候又來找領導批示一次?那不是把一件事情分成了好幾件來做嗎?工作效率怎麽提高得起來?


    沒想到做了那麽久的思想準備,還是沒能給鄭市長留下一個可以信賴的印象。翠煙想到在樓梯口上碰到鄭濤時的那個呆樣,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唉,真是個反應遲頓的家夥,開過那麽多次會,看過那麽多次新聞,沒把鄭市長認出來不說,還差點把人家當成了金城武、劉德華之類的影視明星,當時心裏還美滋滋地想呢,這人長得好像那個什麽什麽片子的男主角哦,幸好旁邊有人叫了出來,不然臉就丟大了。


    好在鄭市長是個有風度有涵養的人,沒怎麽讓她難堪,臨別時還特意叮囑她,如果工作中遇到什麽問題,隨時與他電話聯係。


    翠煙覺得此次前去拜訪鄭市長,雖然勉強達到了工作目的,卻並未給他留下什麽好印象,要知道,一個普通的幹部與正市長接觸的機會是有限的,如果一次兩次沒有讓對方產生信任感,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以後就算付出加倍的努力,也未必能糾正這種印象。與她相反,鄭濤卻表現得那麽從容大方,既隨意,又親切,既讓人心生佩服又不至於使人緊張,真是一個優秀的領導者。這個回合下來,翠煙覺得自己輸得很慘。


    她靠窗站著,手裏執著一支點燃的軟白沙,香煙淡淡的氣味彌漫在整個房子裏。房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可她並不覺得孤獨,或者是說她已經不太去思考什麽孤獨不孤獨幸福不幸福的事情了,她把腦袋枕在窗欞上,窗下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田裏棲息著無數的青蛙和飛蟲,那些青蛙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彼此呼喚,像一對對唱著情歌的愛侶,而那些飛蟲偶爾會光顧她垂落在地上的粉紅色床幔,她與它們隔著一層薄紗,彼此對視彼此傾聽。


    以後跟鄭濤接觸的機會肯定會越來越多,他的秉性如何?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是否好酒?是否貪色?他賭博嗎?k歌嗎?摟著小姑娘跳舞嗎?在與他再次見麵之前,必須先摸清他的一切愛好和習慣。


    翠煙開始頻繁地請那些平時與鄭濤接觸比較密切的人吃飯,有白紗紗做前車之鑒,她從來不會把自己弄醉,有時候為了一杯酒,不惜與對方翻臉。她知道,如果一個男人會為了一杯酒和一個女人過不去,那麽,這樣的男人再有能耐,也是靠不住的。與其為了取悅這樣的男人而損壞自己的形象,還不如保持優雅,讓這些男人們永遠把她當作水中月,鏡中花。再者,她一向不喝酒,從未開過先例,旁人也漸漸知道了她這個習慣,不會太為難她。


    第二次與鄭濤見麵時,她對他已經有了相當的了解。當然,她從來沒有正麵向別人打聽過鄭市長的興趣愛好,她正麵打聽,也未必能聽到什麽有價值的回答,倒是有些人為了顯示自己與市長之間的密切關係,有意無意在閑談中透露出的一點半點訊息,這樣的訊息反而更可靠些。


    這次見麵是在由文化館主辦的剪紙創作比賽的現場,翠煙穿了一身乳白色的套裙,像個姿態優雅的主持人,一一指點著各位民間藝術家的作品向鄭市長做著介紹。鄭市長對她組織的活動很是滿意,說了很多激勵的話,還特地走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麵前,與他親切地攀談。這整個的過程都是有攝像機跟拍的,剪成新聞播出來,就成了“鄭市長親自下鄉慰問民間剪紙老藝術家”了。


    鄭濤來去匆匆,在比賽現場前後停留不過十分鍾,和上次一樣,臨走時握著翠煙的手親切地說:“工作中有什麽事情,隨時電話聯係。”上次說這個話,是為了給翠煙增加工作的信心和熱情,這回重複這句話,是為了給翠煙清掃工作中的障礙物。這話實際上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隨行人員聽的。既然是剪紙比賽,鄭市長親自到了現場,那些分管文化的市長啊,宣傳部長啊,文化局局長啊,自然也都要到現場,這些耳聰目明的人物會聽不見鄭市長對柳翠煙說的話嗎?


    翠煙一路將鄭濤送上車子,略一躬身為他打開車門。就在這一躬身的當口,她手裏拿著的文件袋裏滑出一本厚厚的書。


    鄭濤正彎腰上車,恰好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書本,粉紅色封麵,上麵畫著幾個古雅的女子,他對這本書太熟悉了,不用看書名也知道是《紅樓夢》。


    鄭濤隨手將書本撿起來遞還給柳翠煙,很認真地看了看她的眼睛,說:“這是本好書。”


    4


    聽說柳小顏生了一個七斤重的男孩,翠煙無暇過問,也不想去過問,更沒本事過問得了。這件事在柳莊傳為笑談,好在她已經離開柳莊,跟以前的親戚朋友也無甚多交情,隻是母親每次來看她,都會涕淚漣漣地責備:“我早就知道陳嵐不是什麽好東西,當時我就反對你們結婚,你這個死心眼,非要嫁給他,現在知道上當了吧?”又說:“這個顏x子,從小就是隻騷狐狸!還不滿十歲呢,就說將來要嫁個有錢的老頭,開飛機到美國去。這十幾年,不知道跟多少男人鬼混過,陳嵐怎麽就看上她了呢?怪不得村裏人都說,女人再有本事都沒用,關鍵要會得侍候男人。”翠煙就附和著她說:“是啊是啊,早知道陳嵐這麽狼心狗肺,當時死也不會嫁給他的。”又說:“您說得對,女人最重要還是家庭幸福,事業再成功也比不上嫁個好老公。”她嘴裏這樣說著,眼淚在心裏打滾,硬起喉嚨一次次往下咽,像吞針似的。其實她特別不願意麵對老母,尤其不願聽她說這種話,可是,她能理解母親的一片愛女之心,盡管這種表達愛的方式實際上隻會帶來更多的傷害。父親為了她的事氣得臥病在床,她不能再傷母親的心了。翠煙強忍內心的悲哀,柔聲寬慰母親說:“你放心吧,等我事業穩定了,存點錢,以後的日子也有著落,不會太吃苦的。”母親又罵她:“你這個死心眼!難道你真打算就這麽跟陳嵐離婚啊?那不是便宜了那個顏x子?你就拖,拖死她!讓她一輩子做個破鞋!”


    柳小顏會不會一輩子當破鞋不是她柳翠煙說了算的,以柳小顏的姿色和潑辣勁兒,就算拖著個十歲的兒子,照樣能喜笑顏開在農村嫁戶好人家,況且,柳小顏也不在乎什麽破鞋不破鞋的,在她看來,未婚媽媽是一種時尚,她是走在時代尖端的女性,沒男人照樣可以帶著小孩活得眉開眼笑。


    不等滿大月,柳小顏就抱著小孩找到翠煙辦公室來,把孩子往她手裏一塞:“來,看看我們家翠枝,長得多可愛,多像陳嵐!”


    翠煙沒生過小孩,乍眼看到那麽粉嘟嘟一團蠕動的肉,嚇了一跳:“你發什麽瘋?把孩子抱到這兒來幹嘛?是不是想在宜城搞個巡回展覽?”


    “這小孩也有你的一份嘛,我特地抱來讓你看看。”


    “多謝抬舉,無功不受祿。”翠煙不無諷刺地說。


    “我取名的時候特意讓她跟了你一個字,叫翠枝,這名兒好聽嗎?”


    “好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姐弟呢,不過,估計也沒什麽不知道的人了吧?”


    “煙兒,你變了,”柳小顏用一種幽怨的語氣說,“你以前從來不諷刺人的!我說得沒錯,官場真是個大染缸,什麽人投進去,都被染黑了。”


    “你沒掉缸裏,怎麽也這麽黑啊?是天生的吧?”翠煙以牙還牙。


    柳小顏歎了一口氣:“我還是喜歡從前的你,笨是笨了點,可顯得有素質,現在跟個潑婦似的。”


    翠煙真想賞她一耳光,可她忍住了,輕輕地笑一笑:“我也比較欣賞從前的你,爛是爛了點,可顯得有氣魄,現在跟個過氣紅妓似的。”


    柳小顏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她對別人的評價一向是沒什麽感覺的。


    “對了,你什麽時候跟陳嵐離婚啊?”柳小顏談論這個問題的口氣就跟談論明天下雨還是天晴似的。


    翠煙的心已經被磨硬了,並不覺得太難過,她調整了一下語氣,笑笑地說:“這個問題,你還是去問我丈夫比較好。你知道,他不想娶一個蕩婦,所以暫時還不想跟我離婚,如果哪天他想娶一個別的什麽人了,那事情辦起來就爽利多了。”


    “煙兒,你真是太不懂男人了,”柳小顏擺出一副長姐的姿態,“其實男人呢,就是喜歡放蕩一點的女人,夠味!”


    “我是不懂,也沒興趣去弄懂,你懂的多,你多跟幾個男人就是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的事情就不勞您費神了。”


    “煙兒啊,不是姐姐說你,你也太不懂得總結人生經驗了!陳嵐為什麽會跟我?就是因為你放不開!滿足不了他!不能讓男人體驗到性的愉悅,這就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失敗!不是我存心要咒你,你如果不試著改變自己在性事方麵的態度,就算跟陳嵐離了婚,嫁了別人,就算沒有我柳小顏,你丈夫同樣還是會出軌……”


    “不要臉的人我見多了,可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不要臉的。”翠煙打斷柳小顏的長篇大論,不緊不慢地說。


    她真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了,可第二天,這女人居然大搖大擺跑到展覽館來上班了。展覽館一直缺少一個看守兼打掃衛生的人,翠煙沒什麽需要這份工作的親戚朋友,就跟周劍提了一下,看他有什麽需要工作的親戚,沒想到他會把柳小顏給弄進來。


    “我昨天不是上你辦公室報過到了嗎?”柳小顏穿著一條刺眼的紅裙子,一團火似的從展牆後麵飄出來對翠煙說。


    翠煙眼前浮現出美容院裏的日記本,看來日記本上的內容並未在她看到的那天終結,一直到現在,說不定還在以每天幾千字的長度持續發展。這樣一想,她也就沒什麽話好說的了。


    柳小顏要麽是個十足的瘋子,要麽是自恃長得漂亮,認為凡是美女都應該享有出爾反爾的特權,當初要死要活要生小孩的是她,孩子生下來還不到三個月,生生死死要把小孩還給陳嵐的也是她。


    柳小顏談戀愛了,戀愛的對象是一個到展覽館參觀的遊客,一個倒騰藥材的二道販子,自稱某某製藥公司的老總,姓裴。


    裴總能夠滿足柳小顏關於美滿生活的一切構想,什麽小跑車啊,樓中樓啊,時尚雜誌和經典服裝啊……總之以她有限的見識能夠想像到的一切奢侈品,都可以在這個男人身上獲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柳小顏怎麽能讓一個未婚先育的孩子給毀掉了呢?


    柳小顏把小孩往老母懷裏一塞,交待了一聲“幫我還給陳嵐”之後,就陪著那個“賠總”新馬泰十日遊去了。


    老母親隻有抱著小孩坐在陳嵐家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句話:“我們家小顏命薄,跟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她一個月三百多塊錢的工資怎麽養活得起這麽個小冤家?你畢竟是個有工作的人,孩子還是由你來撫養吧!再說煙兒跟你結婚五、六年,也沒見什麽動靜,怕是生理方麵有缺陷,不會生,反正將來帶別人的孩子也是帶,哪比得上自己的親骨肉親啊……”


    畢竟是自己的血脈,柳小顏的母親沒找上門來之前,陳嵐就偷偷躲在他們家窗戶外窺視過好幾回,這會兒哪經得起老姨娘的一再哀求?陳嵐伸手接過小孩,不由得也是涕淚漣漣,心肝啊寶貝啊疼愛了一番,連夜抱著孩子跑到市區去找翠煙。


    翠煙剛從展覽館那邊回來,她今天的心情有點沉重。傍晚的時候她正爬在人字梯上往展牆上掛新作品,一個男人在後麵輕輕扶了扶她的腰,她嚇了一跳,回身一看,卻是那天在路上開車尾隨她的男人,她的初戀情人,鄭藍城。


    十幾年了,鄭藍城看上去一點兒也沒老。他說她也沒老,反而比以前嬌豔不少。她沒心思跟他討論什麽老不老嬌豔不嬌豔的問題,她的直覺告訴她,鄭藍城此行,絕非善舉。


    “對不起,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柳亭,我叫柳翠煙,翠綠的翠,煙火的煙,我對你的初戀故事不感興趣,也無暇與你共同回憶一段十年以前的舊事。我們這兒要關門了,請你自便。”翠煙把梯子收起來,橫著扛在肩上。


    “這種粗活應該讓男人來幹。”鄭藍城伸手去幫她。


    翠煙往旁邊一閃:“你還是快點離開吧,我要鎖門了。”


    “你還是這副倔脾氣,你這個人啊,就是吃虧在這裏,如果十年前你不是那麽倔強的話,我就不會選擇逃避。”鄭藍城說話的時候喜歡直視著對方,眼裏隨時傳遞出恰如其分的情意。


    真是一個善於做戲的男人,翠煙心想,明明是一個有錢男人欺騙無知少女的淺薄故事,卻被他描述得如此悱惻纏綿,賦予一層層深刻的意義。


    “我現在不認識你,十年以前更是不認識你,你的愛情故事比較適合十五、六歲的無知少女,而我這個三十歲的老女人,恕不奉陪!”翠煙把人字梯往角落裏一扔,“如果你還不出來的話,我就假裝不小心把你鎖在裏麵。”


    鄭藍城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彎腰從已經拉下一半的卷簾門底下鑽出來。


    “你的外貌確實改變了很多,那天街頭偶遇,我確實不敢肯定,但是,不管一個人怎麽變,哪怕整容整得麵目全非,在她身上還是會有一些不變的細節,比方說你笑起來歪著嘴巴的樣子,或者是你執著於一件事物時微微偏起頭來的樣子,那天我在電視裏看到你,這些小細節告訴我,你就是你,你就是柳亭!再說……”藍城停頓了一下,“你這身衣服不是艾格的嗎?”


    翠煙猛地想起來,這麽些年,在穿著打扮方麵,她一直遵循著藍城當年給予的指點。


    鄭藍城又緊盯著她的胸脯看了一眼,一手托著下巴說:“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穿的是戴安芬。”


    翠煙下意識地雙手抱胸,同時不客氣地嗬斥他:“你怎麽這麽下流!”


    “嗬嗬,害羞了?”陳嵐笑,“越容易害羞的女人越是招男人。”


    翠煙煩躁地“嘩啦”一聲重重拉下卷簾門,恨恨地罵了一聲“見鬼”。


    “你現在收入高了,不要再穿戴安芬了,試試幾個法國牌子,我寫給你啊。”鄭藍城氣定神閑地說。


    翠煙不理他,自顧地揚長而去。


    “你如果不想被我找到,就不應該這麽大肆地宣傳自己。”鄭藍城對著翠煙的背影喊,“我還會再來的。我們,來日方長。”


    鄭藍城為什麽要在十年之後再次尋找她?他究竟想幹什麽?他想在她身上得到什麽?愛情嗎?不會。可是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麽呢?


    沒想到十年之前犯下的錯誤直到如今還會出來糾纏她,翠煙越來越覺得,一個女人活在世上,真是一步都錯不得啊。年輕有什麽用?美貌有什麽用?這一切都抵擋不了撲麵而來的不幸。


    翠煙仰躺在搖椅上,臉上敷著一層淡藍色的補水膜,指尖夾著一支修長的女士香煙,她覺得這些東西才是真正可以相依為命的,至少比男人更能相依為命。說到男人,她不由得想到了鄭濤,想到她第一次去找他時,他在走廊裏對她說“冷”,想到他彎下腰去為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紅樓夢》說“這是本好書”,翠煙覺得這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至少,不是每個市長都會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對自己的部下說“冷”,更不是每個市長都有為女部下撿東西的好風度。


    正想著,有人在樓下叫她的名字,翠煙掐滅香煙,趿著拖鞋走到窗邊,探出頭去看。


    “嗬,”陳嵐單腳著地坐在自行車上,手裏抱著一個花布包包,看見翠煙臉上的麵膜,撇著嘴說,“你什麽時候也喜歡鼓搗這玩意兒了?惡心死了。”


    翠煙不理他,返身走回廳裏,仍然躺在搖椅上。


    陳嵐又在下麵叫:“翠煙,柳翠煙,柳翠煙……柳亭!”


    翠煙怕吵著鄰居,隻得再次起身走到窗前,看他又有什麽好戲要演。


    “哎,我說,”陳嵐顯然叫累了,長長舒了一口氣,“別光看著啊,下來幫忙。”


    “你又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幫你帶了個小寶貝過來。”陳嵐往上揚了揚手中的花布包。


    “這是什麽?”


    “嘿,”陳嵐笑了笑,笑容裏有點不好意思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得意之情,“這是你幹兒子。”


    翠煙刹時明白過來,周身的血液往上一衝:“我什麽時候認了幹兒子?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不要臉的人?趕緊地,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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