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棟搖了搖頭,誠懇地說道:“鄭哥,現在神國中這些人,絕大多數實際年齡比我父母都大,有的甚至都能做我的爺爺奶奶了,我能怎麽做?”


    “難道要我教他們怎麽做人麽?我可沒有這個資格。”


    “我建立神國的初衷,就是為了讓人類有一個永生的場所,不用再遭受那麽多的苦難。”


    “不能因為我是這個地方的創建者,我就有權力決定他們應該如何過自己的生活。”


    鄭幼斌哼了一聲,看起來並不是很滿意,但也沒有出聲反駁。


    王棟繼續道:“因為要當好這個神國掌控者,最近,我也從人類社會的角度思考過這個問題。”


    “所以,我下麵的一些想法難免會有點兒宏大敘事。”


    鄭幼斌沒有任何反應,他顯然還不知道宏大敘事這個梗,看來,他補的網絡課還沒有補到這一塊。


    王棟繼續說道:“家庭是人類社會的基本單位,我們中國人總在追求社會穩定,追求社會秩序,所以當然也希望家庭結構能夠穩定。”


    “幾千年來它也的確是穩定的,甚至都讓我們產生了錯覺,以為它本來就應該是穩定的,不穩定就不可接受。”


    “但家庭這種結構之所以能維持穩定這麽多年,絕對不僅僅是因為男女之間的情感和欲望。”


    “事實上,在農業時代,家庭首先是農業生產的基本單位,它在社會經濟活動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此外,它還是養育下一代和養老的主要場所。”


    “這些功能如此的重要,以至於它一旦失能,就意味著巨大的社會危機,所以家庭結構在古代社會必須是穩定的。”


    “這是幸存者偏差,家庭關係不穩定的社會早就被曆史淘汰了,能延續下來的都是穩定的。”


    “到了工業時代,農村地區之外的大多數人,已經不再以家庭為單位進行生產或經營活動了,人們普遍參與到社會化大生產之中,所以家庭在社會經濟活動中的職能會越來越弱化。”


    “但養育下一代和養老的社會職能還在繼續發揮著作用,但家庭的穩定性已經遠不如從前。”


    “鄭哥,你之前高強度地上網補課,可能已經注意到現代人的婚姻更加脆弱這一現象。”


    “當人們來到神國,不論是養育下一代,還是養老,都不再需要了。”


    “唯一能夠維持家庭穩定的就隻剩下情感:愛情、親情、依賴、責任、甚或是友情。”


    “但人類的情感是易變的,所以,這段時間家庭關係一定是不穩定的,必然會產生各種亂象。”


    “即使我是神國的掌控者,我也改變不了這一點,這是發展規律,不以我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不是說,我製定一套規則,就能讓社會結構維持地球的原樣,那樣的規則我想不出來。”


    “我隻是希望,經過一段時間的變動後,神國社會能夠形成新的穩定結構。”


    “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是怎麽樣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會不會重新形成穩定狀態。我創建了神國,但我真的不是神!”


    “但我對人類有信心。我們的情感之所以具有易變性,主要還是由於我們短暫的生命,和所承受的巨大的生存和社會壓力導致的。”


    “我認為,神國的環境應該可以塑造更加穩定的情感,進而就可以實現更加穩定的家庭結構,以及社會結構。”


    “然而,這些都不能由我來塑造,而隻能由人類自己來塑造自己。”


    “鄭哥,你需要對人類有更多的耐心。”


    鄭幼斌的確被王棟的這番長篇大論震撼到了,他低頭思考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你說的我明白了,的確是這個道理,我們都需要尊重規律,不能太過想當然。”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看看未來神國會變成什麽樣子,希望不會是我不喜歡的樣子。”


    他又翻來覆去地想了一會兒,又問道:“根據我的觀察,你創建神國的目的,應該不僅僅是要給人類提供一個永生的場所吧。”


    王棟點頭:“是的。”


    “在外麵,別人把我當神一樣崇拜。但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如果麵對掌控了整個太陽係的那個存在,以及神秘莫測的妖魔,我其實完全沒有抵抗能力。”


    “這其實不是我的問題,是人類文明遠遠地落後了,這非常危險,落後就會挨打。”


    “那個存在和妖魔把我們這些人當作實驗對象,而我們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人類文明必須更快速地迭代,必須加速發展。”


    “隻有人類能夠發展出與他們相抗衡的文明,我們才能擺脫覆滅的危險,才不再是它們案板上的肉。”


    “在我的設想中,神國應該提供驅動人類社會發展的推動力和加速度。”


    鄭幼斌疑惑地道:“可是,大家在神國裏每天就是玩,變著花樣地玩,這怎麽能起到加速文明發展的作用呢?”


    王棟整理著思路,遲疑地道:“這個不太好解釋,你讓我慢慢說。”


    “鄭哥,你說人類為什麽總想著要去玩呢?為什麽很多人喜歡玩卻不喜歡工作呢?”


    鄭幼斌疑惑道:“當然是因為玩會讓他們快樂,但工作不會。”


    王棟:“那為什麽玩會讓他們快樂呢?”


    “踢球的時候也會很疲勞,也會出很多汗,消耗的能量不見得比在工廠勞動的時候少。”


    “看小說的時候,也要進行大量的閱讀,也要動腦筋思考,並記憶前麵的情節。不見到就比學習的時候動用的腦細胞少。”


    “與工作或學習時相比,玩耍既然需要付出了同樣的體力勞動或腦力勞動,那為什麽會更快樂呢?”


    鄭幼斌明顯被問住了,想了半天才遲疑道:“也許是因為,那些是他們自己想去做的,渴望去做的,而工作隻是不得不去做的。”


    王棟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然而,同樣的事情有時人們願意做,有時卻不願意做。”


    “環衛工人早早起床走去工作點地,他會覺得很辛苦。而釣魚佬早早起床走很遠去搶占好的釣魚地點,他卻樂在其中。”


    “很多時候,這種願意和不願意還是因人而異的,如果不愛釣魚的人早起去占位,他也會覺得是件苦差事。”


    “人類這種主觀能動性,這種願意或不願意,挺複雜的。”


    “但我覺得它可以被解釋。”


    “神國的發展也主要依賴這種主觀能動性。”


    鄭幼斌一直在認真聽,這時接話道:“我願聞其詳。”


    王棟:“人類有動物性和社會性這兩種屬性,過去,我們都是用社會性的獎懲來驅動人類個體為社會作貢獻,進而推動社會的進步。”


    “但社會性歸根到底是為動物性服務的。”


    “我們去努力取得社會性成功,目的還是為了吃得更好,穿得更暖,擁有擇偶優先權,和獲得保障自身安全的居所之類的,這些欲望本質上還是動物性的。”


    “所以,當社會財富發展到一定水平,我們的動物性很容易就能得到滿足的時候,社會性成功就會成為空中樓閣,許多人類因為慣性不斷地去獲取它們,但又不斷地覺得不值得。”


    “很多人就覺得這些社會性成功的標準是別人定的,對滿足自己的動物性沒有太大的幫助,所以才會選擇躺平。”


    “在神國,由於人類的動物性完全得到了滿足,社會性成功的獎懲作用就會更小。”


    “我雖然通過讚幣規則引入了一定的社會性獎勵措施,但它並不能發揮出地球上那種對發展的推動作用。”


    鄭幼斌聽到這裏已經皺起了眉頭,說道:“那又該怎麽辦呢?”


    王棟又組織了一下措辭:“我認為,人類除了動物性和社會性之外,還具有靈性。”


    “靈性的存在就是人類願意付出大量的體力或腦力勞動去玩耍的根本原因。”


    “在神國裏,我們隻能指望靈性了。”


    鄭幼斌皺眉道:“什麽是靈性?”


    王棟:“靈性是人類想要認知世界和掌控自己身體的一種本能。”


    “即使刨除了動物性和社會性需求的影響,人類仍舊想要去更好地掌握一種技能,比如釣魚的技能、電子遊戲的技能、踢球的技能等等,仍舊想要去見識沒見過的地方或事物,想要去學習以掌握更多的知識。”


    “沒有動物性和社會性目的,就是玩。玩耍就是人類的靈性在起作用,是人類存在靈性的最好證明。”


    “在靈性的驅動下,我們不但去做,還會快快樂樂地做。”


    “隻要快樂地做,就不會停下來,達到了一種境界,就會奔向下一個境界,隻要有時間就永遠不會停下來。”


    鄭幼斌皺眉:“你所說的靈性真的能推動社會進步麽?曆史上好像沒有這樣的先例。”


    王棟:“以前,之所以靈性沒有成為社會發展的主要驅動力,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玩。人生短暫,還必須花費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去進行社會性活動,去追逐動物性欲望的滿足。”


    “現在我們有時間玩了。”


    “神國給了人類時間,現在他們不愁吃也不愁穿,也不可能永遠地躺平,一定會變著花樣地玩,越玩越高級。”


    “他們為了不無聊,就會不斷地去創新,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地去創新。”


    “隻要我們能設計出合理的機製,讓他們自己玩出來的創新,別隻停留在他們自己手中就行。”


    “這一點我有信心,地球上的人類社會仍舊在那裏,而且,畢竟還有我這個神國掌控者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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