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西涼草原格外的冷。


    這種冷,不僅僅是入冬後,風雪肆虐,溫度驟降的寒冷。還是茫茫草原,冰雪覆蓋,千裏無人的冷清。


    往年,牧民會趕著牲畜,去往固定的聚集地,多是一些背風之地,安營紮寨度過寒冬。今年,那些固定的過冬地點,卻是空無一人。甚至說,整個西涼草原,如今都很難碰到一個活人。


    北風怒吼,回應的是寂靜無聲。


    勇冠城外的戰場,脫脫布達·畢格力,統率著畢格力家族和安利雅家族最後的勇士。在這二十萬士兵的身後,是他們兩族的駐地,那裏還有三十萬老弱婦孺。


    他們已經放棄了家園,現在也將放棄家人。這樣的決定,脫脫布達不知道是對是錯。這一切,他沒得選擇。作為西涼的將軍,脫脫布達對於西涼王的命令,嚴格執行。即使這命令,會讓他和他的族人失去生命。


    在聚集隊伍,準備此次決戰之前,脫脫布達已經收到消息。在他們駐地的四麵八方,都發現了西秦的軍隊。那一刻,這位在西涼被譽為“戰神”的存在,意識到了,是西涼王給他下達的最後指令執行的時候了。


    帶著兩族的最後戰士,慷慨赴死。將他們的父母妻子留給蒙州人,成為他們的奴隸。將他們的牛羊馬匹留給蒙州人,成為他們的戰利品。


    勒馬在全軍的最前方,狼皮帽子上已經沾滿風雪。人和馬呼出的氣息,匯聚成蒸騰的熱氣。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並排一線,人馬湧動,好似黑色浪潮。


    在西涼軍伍的對麵,不足百米的地方,是列陣有序,整裝待發的蒙州鐵騎。


    旌旗烈烈,高高豎起的大纛上,位列中軍,上麵繡刻著一個“贏”字。大纛下,身披戰甲的中年男子,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注視著對麵的敵人。


    西秦王贏烈親自領兵,足見對此戰的重視程度。


    今日一戰,籌備二十餘天,必將一戰定乾坤。在此之前,雙方都死傷人數,均達到了三十萬人。這樣的傷亡數字,必將被曆史銘記。而今日這一戰,也注定會在曆史長河中,泛起浪花。


    “西涼的勇士們!”


    西涼人的衝鋒前動員開始了,作為主將,脫脫布達的聲音洪亮高亢,即使隔著百米,也能清晰入耳。


    “作為狼神的後代,長生天的子民。草原會給我們無窮無盡的力量,聽著我的號令,隻管縱馬向前,隨我殺穿敵陣!”


    “殺!殺!!殺!!!”


    衝天的喊殺聲,震懾人心。與之相對比,西秦的軍伍中,卻並無半點人聲。唯有不緊不慢的鼓點聲,隨著人的心跳節奏,“咚咚”作響。


    脫脫布達抽出掛在馬匹上的彎刀,狠狠地向前劈砍,伴隨著馬匹的前衝,一聲最為高亢嘹亮的聲音,衝破雲霄。


    “殺!!!”


    人潮隨著脫脫布達向外湧出,化作一道“潮水”鋒線,直衝對麵西秦軍陣。


    在西涼人發動衝鋒三個喘息後,中軍大纛下,贏烈緩緩拔出腰間佩劍。劍鋒前傾,鼓聲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與此同時,中軍高台之上,令旗手開始舞動雙手的紅色令旗。四十萬大軍組成的軍陣,開始啟動。


    西涼人相距八十步,西秦騎兵得令衝鋒。


    西涼人相距五十步,弓弩方陣得令萬箭齊發。


    漫天箭羽,遮天蔽日,頃刻間奪走了無數人的性命。唯有足夠快和靈活的人馬,才能躲過這一輪箭雨。可箭雨過後,隨之而來的,是身披堅甲,手持長刀的西秦騎兵。


    短兵相接,血染蒼穹。


    僥幸殺穿西秦騎兵的西涼人,迎接他們的,是盾兵和長矛兵組成的方陣。


    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源源不斷加入戰場的西秦士兵。讓二十萬西涼勇士,好似陷身進去了泥沼一般。


    直至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卻也無濟於事,隻能隨著泥水,緩緩下沉,最終是無盡的黑暗。


    整場大戰,足足持續了四個多時辰。太陽東升西落,天邊火紅火紅的雲彩,映襯在雪地之上,一片鮮紅。


    穿過遍地的屍體,軍靴早已被血水染紅。幾位主將跟隨著西涼王贏烈的腳步,緩緩走進了最後的戰場。


    隨著包圍圈的不斷縮小,隻留下不到百米直徑的空間。屍體幾乎堆積如山,有西涼人的,也有西秦人的。在屍山的最高處,有一個不肯倒下的身形。


    左手扶著一杆插在屍山上的旗幟,右手緊握著彎刀。身上傷痕累累,血汙寖泡。


    等到贏烈走到屍山下,已是瀕死狀態的脫脫布達·畢格力,抬起頭。


    “全族之力,盡喪於此,以後草原上再也不會有畢格力和安利雅家族了,值得嗎?”


    鮮血從嘴角不斷湧出,脫脫布達幾乎沒有了開口說話的力氣。但他還是緩緩說出了一句話,說完後,就此死去。


    那句話是:“我等你。”


    跟在贏烈身邊的眾人,都聽到了脫脫布達最後說的三個字。這三個字,化作魔咒,縈繞在眾人心中。


    回到勇冠城,大廳內,幾乎蒙州所有主要官員將領都匯聚在此。


    西秦王贏烈,謀士慕長生。火蛇鐵騎主將徐長空,天狼布甲張饕,飛蛾騎兵李人王。外加各軍主將,零零散散二十多號人。


    勇冠城內,如今駐紮著八十萬軍隊。均是從各地抽調,共同圍困勇冠城外的敵人。


    “王爺,三十萬西涼俘虜,已全部押解回來了。均是老幼婦孺,沒有一個青壯。”


    慕長生的話打破了大廳內長久的平靜。


    贏烈滿麵凝重的端坐在主座上,對於慕長生的話,並沒有回應。


    “王爺?”


    贏烈蹙了蹙眉,回過神來。


    “按照軍功,分發下去。剩下的,統一安排到奴隸庫。”


    “是,”慕長生應道。


    “王爺是在擔心失去蹤跡的草原三族?”慕長生詢問道。


    贏烈一臉愁容,輕聲歎息,“子衿用命換回來的消息,蒙格爾家族出現在了東北方,奔著北幽去了。而另外兩家,圍困拒馬城幾天後,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西涼草原,千萬人口,全都消失不見了。如此反常之事,如何讓人不憂心。”


    “王爺,我們派出深入草原的小隊,帶回消息。在深入草原一千裏的地方,發現了大量人員活動的跡象。很有可能是消失的西涼牧民,他們還在不斷往北遷移。等到我們的人,找到這些遷移的牧民,想必能得到一些有用的訊息。


    至於北幽邊境的蒙格爾家族,號稱可戰之士兩百萬。保守估計也有一百萬。他們出現在北幽邊境,很可能是想穿過林海雪原,打北幽一個措手不及。一旦真被他們攻陷了北幽,就可一路南下,直抵晉州。”


    贏烈雙眸微眯,慕長生說的,可能性非常大。


    “北幽那邊,按照慕先生吩咐,已經派專人前去送信提醒。”徐長空開口道,此事,慕長生交由他去辦。


    慕長生對徐長空點了點頭,接過話來。


    “隻是如今,北幽也是新舊政權交替之時。有得到消息,新的北幽王劉鳳梧,登位之後,在軍伍中很不得軍心。主要是因為他與景帝達成協議,永不叛亂。在北幽軍人心中,放棄報複仇,成為皇帝的看門狗,葬送了幽州的尊嚴和榮譽。


    倒是那位曾經不被看好的二殿下劉鳳年,如今一心撲在軍營練兵上,深得人心。”


    贏烈蹙了蹙眉,心中有了計較,“長空,北幽那邊還是要盯著些的,一旦有情況,該支援還是要支援的。”


    “末將明白!”


    “另外兩大家族的蹤跡,也要繼續尋找。”


    張饕站出身,回應道,“末將從拒馬城回來時,已和守城將領林蕭溝通過。安排數支小隊,深入草原,往聖山方向搜尋。”


    “一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那四個小子有什麽消息嗎?”


    雖未指名道姓,但在場眾人都知道贏烈問的什麽。


    五子太保,作為西秦王贏烈貼身心腹,如今卻落得老二邵子衿在西涼草原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為了不參與到曹氏皇族的鬥爭,其餘四子直接被驅逐蒙州,取消了西秦軍伍的番號。


    慕長生回應道,“最新消息,他們四人擁戴前太子曹景風,成立了蕩寇軍。白奉先為主帥,溫問情、任青陽、薛雲風皆為主將。現在在鬼州一代活動。因為貴州和林州已經開戰,更多關於鬼州的消息,一時半會還未送回。”


    對於四子及其麾下軍隊的處置決策,是贏烈和慕長生商議許久才定下的。


    舍不得是真舍不得,後悔卻是沒有半分。


    長子嬴政,身死。基本可以確定,是景帝曹景琰動的手。贏烈何嚐不想給兒子報仇,隻是作為西秦王,贏家世代守護西北門戶。他不能因為失去兒子,就亂了陣腳,丟了贏家先祖的榮耀。


    “徐浮呢?他有沒有什麽消息送回來。”


    慕長生蹙了蹙眉,“徐兄自離開後,無半點消息送回。”


    “這個老小子,一點正事不幹。盡快和他取得聯係,我要這段時間蕩寇軍的詳細訊息。”


    慕長生行禮領命。


    “我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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