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醒過來之時,已是日上三竿。


    剛走入鋪子,就見到了等候在此的四人。


    今兒個還挺熱鬧。


    桂枝第一個見到寧遠,笑著喊了句老爺。


    “寧先生。”金粟喊道。


    原先對於等在這裏,她還有點怨言,但見到十一境的顧先生都老實待著,那還能說什麽。


    隻能說眼前的寧先生,遠遠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啊。


    範二連忙起身打招呼,隻是他旁邊的姐姐無動於衷,麵無表情。


    顧清崧則是與晚漁在櫃台上趴著,一大一小不知在聊些什麽,臉上笑嘻嘻的。


    寧遠是臉皮厚的那個,當做無事發生。


    他先是找上顧清崧,兩人來到後院,商議著布置陣法一事。


    “我給你找來了三種,分為聚靈、攻殺、防禦,你要哪一種?”


    顧鐵頭開門見山,既然答應要做,那就爽快點。


    寧遠笑眯眯道;“我想要三種都有。”


    顧清崧皺眉道:“非是我不肯,我在陣法一道走的不遠,甚至還比不上許多精研這一道的中五境修士。”


    “這還是我昨夜回去,翻看我師父留下來的書籍臨時學的。”


    寧遠沒再刁難他,點點頭道:“那就要聚靈好了。”


    雖說安全更重要,鋪子裏幾個姑娘修為都很低,但就是因為這個,防禦陣法倒顯得沒什麽用了。


    顧鐵頭也不是什麽陣法大師,能布置的陣法品秩也就一般,真有什麽危險,其實也防不住。


    果然,顧清崧緊接著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以我的造詣,布置出的防禦陣法,最多也就是抵擋金丹境修士的幾下術法罷了。”


    “這還是因為你那十幾件法寶品相還可以,不是我說,雖然對我來說是垃圾,但這些法寶一件最低都能賣個數百枚穀雨錢。”


    “真就全部拿來布置個聚靈陣,供那幾個娃娃修行?”


    顧清崧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寧遠。


    這個答案對他很重要。


    若是不讓他滿意,做完這件事之後,兩人將不會有瓜葛。


    他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還是死理。


    寧遠一揮衣袖,十三件寶物全數取出,他擺了擺手道:“身上之物,遲早也會成為身外之物,盡管拿去就是。”


    顧清崧再次追問,“那為何是給她們幾個?不是你的家中親人,或是至交好友?”


    少年反應過來,顧鐵頭有些不對勁啊。


    他略作沉吟,然後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從劍氣長城而來,過百萬裏抵達寶瓶洲,很快還會繼續北上趕赴大酈。”


    “就是為了我的至親。”


    “至於好友,算算日子,我的書信應該也快要到了南婆娑洲。”


    顧鐵頭不說話,好像不滿意這個回答,輕微搖頭。


    少年突然蹲在地上,作雙手籠袖狀,冷笑一聲。


    “老子願意。”


    顧鐵頭笑了,一張臉不再板著,甚至還撓了撓頭,好像一瞬間又成了那個看起來‘靦腆’的漢子。


    “修為略有進展?”寧遠突然問道。


    顧清崧也學他的模樣,蹲在一旁,雙手籠袖。


    “嗯,昨日想通了一些事,略有提升,估計閉關個一年半載,也該仙人境了。”


    寧遠打起了算盤,他看向池子裏那頭浮在水麵的幼蛟,緩緩道:“既然做了範家供奉,就應該辦點供奉該做的事。”


    “說吧。”


    “丁家除名,範家上位。”


    “好,出海之前,我會去一趟丁家。”


    但寧遠不止要這個,又道:“明日與我走一遭苻家。”


    “到時候我動嘴,你動手。”


    顧鐵頭咂巴了幾下嘴,雖說有些不情願,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寧小子這條賊船,桂夫人都上了,自己又怎麽下得來呢。


    何況此前的一問一答,顧清崧還是比較滿意的。


    寧遠這人,雖說一肚子壞水,但不是沒有人氣兒。


    或者說,這才算是活生生的人。


    顧清崧一向是不愛與那些儒家聖人打交道的,道理太多了。


    真正辦事兒的又沒有幾個。


    就好比那蛟龍溝,水蛟一族每年趕赴南婆娑洲沿岸施雲布雨,引發的洪水滔天,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每年積攢的那些屍體啊,都能蓋一座中土穗山咯。


    而這些被‘天災’帶走的生命,裏麵有多少個‘漁丫頭’?


    可那些聖人也沒見有什麽作為。


    還說什麽要給那些蛟龍一條活路。


    顧清崧完全不理解,人族為什麽要給妖族考慮,為此還讓自己族人死傷眾多。


    寧遠大概能猜到一點顧清崧的想法,但他沒有多言出了後院,留後者準備布陣。


    其實寧遠結交的人裏,都有一個共通點。


    那就是所謂的‘人氣兒’,山上修士,無論境界高低,隻要具備這種東西,都可以適當結交。


    這玩意越多,一個人的底線就越高。


    就像是劍氣長城那邊,破爛灰暗的城池裏,聚著一大堆這樣的人。


    哪怕是看了萬年人間的老大劍仙,都不曾丟失這個東西。


    少年又想起狗日的那句話,越琢磨越有味道,越想越有滋味。


    真正的強者,一定是以弱者的自由為邊界的。


    ……


    範二去了樹下練拳,金粟湊上前來,說是在師父桂夫人的授意下,向寧先生請教劍術。


    少女心裏隱隱期待,劍氣長城的劍術,豈是一般?


    然後寧遠就讓她跟著範二去了後院,在梧桐樹下劍爐立樁。


    寧遠神念一動,遠遊劍離開劍匣,直接懸在金粟頭頂,劍尖直逼天靈蓋。


    遠遊劍身附著有少年的劍意,絲絲縷縷壓迫少女嬌軀,隻一瞬,金粟就覺死亡在即,劍爐立樁歪歪扭扭。


    金粟雖說是桂夫人親傳,但幾乎沒打過架,這種死亡陰影籠罩下,不過十幾個呼吸就堅持不住,劍爐立樁當即告破。


    看著跌倒在地的金粟,寧遠搖搖頭,確實跟紙糊的沒什麽區別。


    一旁的範二也試了試,在遠遊劍下擺出拳樁,稀奇的是,他的修為不如金粟,卻堅持的更久,有近半炷香時間。


    這下給金粟打擊到了,咬著牙爬起身,繼續劍爐立樁,承受寧先生的劍意碾壓。


    其實這種修煉方式,並不殘酷。


    因為劍氣長城的孩子,都是如此。


    劍氣長城那邊,每當孩子抵達三境開始,就會被帶到城牆邊,承受遠古劍修遺留的劍意壓迫。


    日複一日,年歲上去了,境界也跟著上去,最後也會在城牆邊一步一步登上城頭。


    等孩子們最後上了城頭之後,不僅是第一次完整的接受海量劍意的倒灌氣府,還是第一次見識到蠻荒天下。


    所有劍氣長城的孩子,第一次的心神搖曳,基本都是在第一次登上城頭開始。


    他們也會在那一天知曉,祖祖輩輩守著的是什麽,也為何劍尖朝南。


    那一刻的孩子,肩頭上也開始有了擔子,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重。


    直到某一年的某一次大戰,死在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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