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得到點頭答應,齊靜春又一次大失所望的離開。


    女子目送齊靜春離開廊橋,扭頭看向那兩幅山海繪卷。


    她的一雙神瞳激射出兩道金光,隔著數十萬裏凝視那個少年。


    然後她收起神通之後,獨自一人來到龍須河邊,掬起一捧水,觀看草鞋少年的一路過往。


    最後的最後,女子赤足下了龍須河,從河底挑了一塊青石,握在手心。


    剛回到學塾繼續教書的齊先生,突然放聲大笑。


    稚童學子們一個個麵麵相覷,都不知道一向溫和的齊先生,怎麽會如此失態。


    有個紅棉襖小姑娘,大眼睛瞪得老大,隨後趕忙取出一張白紙,將先生大笑的模樣畫了下來。


    她的同桌,是個鬼頭鬼腦的小男孩,年紀比她還小,兩人一直不對付。


    小男孩瞥見了她的畫,猛的站起身朝先生告狀,“齊先生,李寶瓶在畫您剛剛的大笑模樣,她對您不敬!”


    名為李寶瓶的小姑娘心頭一緊,狠狠的瞪了李槐一眼,後者則是對她做了個鬼臉。


    然後齊先生看了那幅畫,又一次大笑出聲,還誇讚小姑娘畫的真不錯。


    對於告狀的李槐,齊先生則表示晚上要去他家裏一趟,說他最近的功課做得太過於馬虎了一點。


    李槐一張臉當即皺巴巴的。


    ……


    寧家鋪子。


    在寧遠祭出小天地的時候,後院的顧清崧其實就察覺到了異樣。


    他走到後院門口看了一眼,饒是他,在不動用神通的情況下,也無法窺視裏麵的具體情況,除非一掌把寧遠的小天地打破。


    顧鐵頭想了想,就杵在門口沒有聲張,後院幾人見他行事怪異,也想著去看看,卻被前者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顧鐵頭其實並不知曉範峻茂的真實身份,對於範家,他也隻是知道桂夫人而已。


    對於鋪子裏的事兒,好奇是好奇,但寧遠沒有傳音給自己,那應該就沒事。


    範二知道寧先生在跟姐姐談事,以為兩人有要事相商,也就沒有過多關注,繼續在遠遊劍下練拳。


    小天地內,寧遠一腳踢開範峻茂,重新坐回掌櫃那把交椅。


    他的雙眼有劍意蕩漾,帶給這個四境神靈極大的壓力。


    “神靈而已,算得了什麽?”


    說完,寧遠當即催動氣府劍意,頃刻間籠罩範峻茂身軀,絲絲縷縷,殺意彌漫。


    “信不信,我在此地打殺了你,你的神靈碎片也回不到天庭?”


    “我完全能讓你神魂俱滅。”


    範峻茂顫抖著雙唇,發不出一言。


    這個少年太恐怖了,不在於他的修為,不在於他的劍道境界。


    如今麵對這寧遠,如同當年麵對至高神靈。


    神靈不死不滅,但這隻是對於幾座天下來說。


    神靈之間,是可以斬殺神靈的。


    寧遠對她底細全數洞悉,而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


    就連自己的主人,持劍大神他都知曉。


    這人到底是什麽存在?


    她緊咬著牙,不發一言,好像很硬氣,但她的汗水和顫栗出賣了她。


    寧遠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是桂枝之前泡的,尚有餘溫。


    他也不急,開始思索怎麽收場。


    把她打殺這事兒,不能做。


    持劍者,那位存在的脾氣可不怎麽好。


    而且寧遠之前隱隱有種感覺,有人在窺視此地,雖然隻是感覺。


    他的天道隔絕,其實隻能阻隔大修士的推衍掐算,那種類似於掌觀山河的神通,是無法阻擋的。


    而也就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點,皺眉沉思的少年猛然仰起頭,看向一處半空。


    他的感覺沒錯,之前確實有人在觀看此地。


    而現在,那人正在與他對視。


    寧遠看不到人影,甚至臉龐都瞧不見,隻能看見一雙狹長的金色瞳孔。


    原本被劍意牢籠困住的範峻茂,也陡然看向寧遠的視線所在,滿臉的不可置信,隨後更是熱淚盈眶。


    但那雙金色眸子卻沒有看她一眼。


    寧遠心神大為震動,哪怕這雙瞳孔沒有流露任何殺機,也讓他感到如芒在背。


    這不是境界差距帶來的壓迫,倒好像是……生命層次的天然壓勝。


    就好比井底蛙天上月,又似那蚍蜉青天之遙遠。


    神靈之間,亦有差距。


    對於這種天然的壓勝,寧遠不卑不亢。


    倒不是他真的意誌堅定,隻是這種存在,要是對他出手,一千個一萬個自己都無法抵抗。


    那為何還要流露出弱者的膽怯?


    如果真要一死,那還不如坦然一點,死之前留個無畏之名。


    赴死而已,少年又不是第一次了。


    有的時候,弱者並不一定弱。


    就好比那頭五境的蛟龍,為了女兒,離開蛟龍溝後,能一直跟隨桂花島七十萬裏之遠。


    正映襯那句,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這件事也是寧遠心頭最不忍回想之事。


    再有劍氣長城那邊,多少劍修仗劍出城,一去不回?


    雲姑九歲登城頭,年幼孩子的劍尖所向,是整座蠻荒天下。


    世道人心一直向下,但天下也從不缺蓋代人傑。


    不是隻有境界很高的仙人,才是英雄。


    小書童拔得出君子劍,他寧遠就未必不敢直麵十五境至高神靈。


    但原本在範峻茂說出那句話之後,寧遠其實可以忍氣吞聲的。


    這樣一來,後續之事就不會發生。


    但現在的寧遠,不會作此想。


    這其一,是關乎他的劍道與心境。


    一名劍修,還是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修,本就應該一往無前,要是忍氣吞聲,丟了心氣,注定走不遠。


    要是給家鄉那邊的劍修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麽笑話他。


    這其二,考慮就多了。


    範峻茂這種神靈,天然就有一種傲氣,是她與生俱來,除了同道中人,她不會對任何人懷有平等之心。


    對她弟弟好?


    隻是如今神靈魂魄不全而已,等楊老頭把剩餘魂魄給她補全,此人神性將會牢牢壓製人性。


    至於範峻茂日後在寶瓶洲抵禦妖族,也是因為楊老頭與崔瀺,多年來對她心境反複打磨的成果。


    如今的範峻茂,還沒走到那時候。


    以前的寧遠,是不會考慮這麽多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的牽掛多了起來,他不再是獨自一人,需要顧慮的就更多。


    範峻茂這種神,很危險,若她身後沒有那位持劍者,寧遠話都懶得多說,一劍砍殺就是。


    他有一件底牌,能徹底斬殺神靈。


    並且讓其神靈碎片無法回歸天庭。


    少年與那至高神靈對視半晌,心湖落下一道聲音。


    “小家夥,我把她交給你,生死全由你處置。”


    範峻茂當即單膝跪地,望著那金色雙瞳,顫抖不已。


    肩頭一鬆,那股壓勝之力消失,寧遠收回視線。


    與那人對視良久,少年的雙眼已經淌下猩紅。


    他伸手捂住茶杯,稍稍感應了一番。


    茶水還有最後一絲餘溫。


    隨後模樣恐怖的寧遠扭過頭,看向還在跪拜不起的範峻茂。


    “從今以後,聽命於我。”


    “諾,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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