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野心狼子終難養大負君王不顧娘行吵起幹戈太逞狂。


    權奸還自誇先見激反強梁勢已披猖縱募新兵那可當。


    調寄醜奴兒


    自古以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所賴為君者能覺察於先急為翦除庶不致滋蔓難圖。更須朝中大臣實心為國燭奸去惡防奸於未然弭患於將來方保無虞。若天子既誤認奸惡為忠良亂賊在肘腋之間而不知始則養癰繼則縱虎。朝中大臣又詢私背公其初則朋比作奸其後複又彼此猜忌。那亂賊尚未至於作亂卻以私怨先說他必作亂反弄出許多方法去激起變端以實己之言以快己之意。但能致亂不能定亂徒為大言欺君誤國以致玩敵輕進之人不審事勢遽議用兵。於是舊兵不足思得新兵召募之事紛紛而起豈不可歎可恨


    且說玄宗因內監馮神威奏言安祿山不迎接詔書據傲無禮心中甚怒。神威又奏道:據他恁般情狀奴婢那時如入虎口幾幾乎不能複見皇爺天顏矣說罷嗚咽流涕玄宗愈加惱怒。自此日夕在宮中說安祿山負恩喪心恨罵一回又沉吟凝想一回。楊妃沒奈何隻得從容解勸道:安祿山原係番人不知禮數;又因平日過蒙陛下恩愛寵極待之如家人父子一般未免習成驕傲惰慢之故態不覺一時狂肆何足惱亂聖懷。他前日表請獻馬或者原無反意。現今他有兒子在京師結婚宗室他若在外謀為不軌難道不自顧其子麽原來祿山的長子名慶宗次子名慶緒。那慶宗聘玄宗宗室之女榮義郡主為配因此祿山出鎮範陽時留他在京師就婚。既成婚之後未到範陽尚在京師故楊妃以此為解。當下玄宗聽說沉吟半晌道:前日安慶宗與榮義郡主完婚之時朕曾傳諭禮官召祿山到京來觀禮他以邊務倥傯為辭竟不曾來。如今可即著安慶宗上書於其父要他入朝謝罪看他來與不來便可知其心矣。隨命高力士諭意於安慶宗作寫書遣使送往範陽去;又道朕近於清華宮新置一湯泉專待祿山來洗浴彼豈不憶昔年洗兒之事乎書中可並及此意。


    慶宗領旨隨寫下一書呈上禦覽即日遣使齎去隻道祿山自然見書便來。誰知楊國忠心裏卻恐怕祿山看了兒子的書真個來京時朝廷必要留他在京。他有宮中線索將來必然重用奪寵奪權與我不便。不如早早激他反了既可以實我之言又可永絕了與我爭權之人豈不甚妙。時有祿山的門客李在京中國忠誣害他打通關節遣人捕送禦史台獄按治處死使祿山危不能自安。又密奏玄宗說:慶宗雖奉旨寫書一定自另有私書致其父臣料祿山必不肯來且不日必有舉動。又一麵密差心腹星夜潛往範陽一路散布流言說道:天子以安節度輕褻詔書侮慢天使又察出他的交通宮中私事十分大怒已將其子安慶宗拘國在宮勒令寫書誘他父親入朝謝罪便把他們父子來殺了。祿山聞此流言甚是驚怕可懼。不一日果然慶宗有書信來到祿山忙拆書觀看其書略雲:


    前者大人表請獻馬天子深嘉忠悃止因部送人多恐有騷擾。


    故諭令暫緩初無他意。乃詔使回奏深以大人簡忽天言可為怪。


    幸天子寬仁不即督過大人宜便星馳入朝謝罪則上下猜疑盡釋


    讒口無可置喙身名俱泰爵位永保豈不善哉昨又奉聖諭雲:華


    清宮新設泉湯專待爾父來就浴仿佛往時耍戲洗兒之寵此尤極


    荷天恩之隆渥也。況男婚事已畢而定省久虛渴思仰睹慈顏少


    中子婦之誠心。不孝男慶宗書啟到日即希命駕。


    祿山看了書信詢來使道:吾兒無恙否使者回說道:奴輩出京時我家大爺安然無事;但於路途之間聞說門客李犯罪下獄。又聞人傳說近日宮裏邊有什麽事情覺了大爺已被朝廷拘禁在那裏未知此言何來祿山道:我這裏也是恁般傳說此言必有來由。因又密問道:你來時貴妃娘娘可有甚密旨著你傳來麽使者道:奴輩奉了大爺之命齎著書未停就走並不聞貴妃娘娘有甚旨意。安祿山聞言愈加驚疑。看官你道楊妃是有心照顧他安祿山的時常有私信往來如何這番卻沒有蓋因安慶宗遵奉上命立逼著他寫書遣使楊妃不便夾帶私信心中雖甚欲祿山入京相敘隻恐他身入樊籠被人暗算。若竟不來又恐天子怒因欲密遣心腹內侍寄書與祿山教他且勿親自來京隻急急上表謝罪便了。書已寫就怎奈楊國忠已先密地移檄範陽一路關津驛遞所在說邊防宜慎須嚴察往來行人稽查奸細。楊妃有密信不敢探問如此深怕嫌疑是非之際倘有泄露非同小可因此遲疑未即遣使。這邊安祿山不見楊貴妃有密信來隻道宮中私事覺之說是真想道:若果覺察出來我的私情之事卻是無可解救處。今日之勢且不得不反了遂與部下心腹孔目官太仆丞嚴莊掌書記屯田員外郎高尚右將軍阿史那承慶等三人密謀作亂。


    嚴莊高尚極力攛掇道:明公擁精兵據要地此時不舉大事更待何時祿山道:我久有此意隻因聖上待我極厚侯其晏駕然後舉動耳。嚴莊道:天子今已年老荒於酒色權奸用事朝政時錯民心離散正好乘此時舉事正可得計。若待其晏駕之後新君即位苟能用賢去佞勵精圖治則我不但無釁可乘且恐有禍患之及。阿史那承慶道:若說禍患何待新君隻目下已大可虞。但今不難於舉事而難於成事須要計出萬全庶幾一舉而大勳可以集。高尚道:今國家兵製日壞武備廢馳諸將帥雖多然權奸在內使不得其道必不樂為之用徒足以僨事衛。我等隻須同心協力鼓勇而行自當所向無敵不日成功此至萬全之策耳祿山大喜反誌遂決。


    次日即號召部下大小將士畢集於府中。祿山戎服帶劍出坐堂上卻先詐為天子敕書一道出之袖中傳示諸將說道:昨者吾兒安慶宗處有人到來傳奉皇帝密敕著我安祿山統兵入朝誅討奸相楊國忠公等務當努力同心助我一臂之力前去掃清君側之惡;功成之後爵賞非輕各宜努力。諸將聞言愕然失色麵麵相覷不敢則聲。嚴莊高尚阿史那承慶三人按劍而起對著眾人厲聲說道:天子既有密敕自應奉敕行事誰敢不遵祿山亦按劍厲聲道:有不遵者即治以軍法。諸將平日素畏祿山凶威又見嚴莊等肯出力相助便都不敢有異言。祿山即刻遂所部十五萬眾兵卒反自範陽號稱二十萬。即日大饗軍將使範陽節度副使賈循守範陽平盧副使呂知誨守平盧又令別將高秀岩守大同。其餘諸將俱引兵南下聲勢浩大。此天寶十四載十一月事也。後人有詩歎雲:


    番奴反相人曾說天子偏雲是赤心。沒道豬龍難致而也能驟


    使水淋淋。


    原來當初宰相張九齡在朝之時曾說過安祿山有反相若不除之必為後日心腹之患玄宗不以為然。又嚐於勤政樓前陳設百戲召祿山觀之。玄宗坐在一張大榻上即命祿山坐於榻旁一樣的朝外坐著皇太子倒坐在下麵。少頃玄宗起身更衣太子隨至更衣之處密奏說道:曆觀古今從未有君與臣南麵井坐而間戲者父皇寵待祿山毋乃太過乎眾人屬目之地恐失觀瞻。玄宗微笑道:傳聞祿山外人都說他有異相吾故此讓之耳祿山侍宴嚐在於宮中醉而假寐宮人們竊而窺之隻見其身變為龍而其卻似豬因大奇異密奏於玄宗知道。玄宗略無疑忌以為此豬龍耳非興雲致雨之物不足懼也命以金雞帳張之。那知他到今日卻是大為國家禍患。所以後人作詩言及此事。


    且說當日祿山反叛引兵南下步騎精銳煙塵千裏。那時海內承平已久百姓累世不見兵革猝然聞知範陽兵起遠近驚駭。河北一路都是他的一路統屬之地所過州縣望風瓦解。地方官員或有開門出迎的或有棄城逃走的或有為他擒戮的無有一處能拒之者。安祿山以太原留守楊光翔依附楊國忠為同族欲先殺之。乃一麵動人馬一麵預遣部將何千年高邈引二十餘騎托言獻射生手乘驛至太原。楊光歲羽此時尚未知安祿山的反信隻道範陽有使臣經過出城迎之卻被劫擄去了解送祿山軍前殺了。玄宗初聞人言安祿山已反還疑是怪他的訛傳其事及聞楊光翩被殺太原報到方知安祿山果然反了大驚大怒。楊妃也驚得目瞪口呆。玄宗於是召集在朝諸臣共議此事。眾論紛紛不一也有說該剿的也有說該撫的惟有楊國忠揚揚得意說道:此奴久萌反誌臣早已窺其肺腑故屢讀天聽陛下乃今日方知臣言之不謬。玄宗道:番奴負恩背叛罪不容誅今彼恃士卒精銳衝突而前當何以禦之國忠回奏說道:陛下勿憂今反者隻祿山一人而已其餘將士都不欲反特為安祿山所逼耳。朝廷隻須遣一旅之師聲罪致討不旬日之間定為傳京師何足多慮。玄宗信其言遂坦然不以為意。正是:


    奸相作惡乃致外亂。大言欺君以寇為玩。


    卻說安慶宗自書遺使之後指望其父入京相會有日。不想倒就反起來了一時驚惶無措隻得向袒麵縛詣闕待罪。玄宗憐他是宗室之婿意欲赦之。楊國忠奏說道:安祿山久蓄異誌陛下不即誅之致有今日之叛亂。今慶宗乃叛人之子法不可貸豈容複留此逆子以為後患乎玄宗意猶未決國忠又奏說道:安祿山在京城時蒙聖旨使與臣為親平日有恩而無怨乃無端切齒於臣。楊光歲羽偶與臣同姓祿山且還怨及於彼誘而殺之。慶宗為祿山親於陛下今倒赦而不殺何以服天下人心乎玄宗乃準其所奏傳旨將安慶宗處死。國忠又奏請將其妻子榮義郡主亦賜自盡。正是:


    末將元惡除先將逆孽去。他年弑父人隻須一慶緒。


    玄宗既誅安慶宗即下沼布宣安祿山之罪狀遣將軍陳千裏往河東招募民兵隨使團練以拒之。其時適有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玄宗問以討賊方略。那封常清乃是封德彝之後裔是個誌大言大之人看的事體輕忽便率意奏道:今因承平已久世不知兵武備單弱所以人多畏賊望風而靡。然事存順逆勢有奇變不必過慮。臣請走馬赴東京開府庫倉凜召募驍勇跳馬囗渡河擊此逆賊計日取其級獻於闕下。玄宗大喜遂命以封常清為範陽平盧節度使即日馳赴遞驛直趕到東京募兵討賊聽其便宜行事。


    說話的自古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那兵是平時備著用的如何到變起倉猝才去募兵。又如何才有變亂便要募兵起來難道安祿山有兵朝廷上到沒有兵麽看官你有所不知。原來唐初時府兵之製甚妙分天下為十道置軍府六百三十四而關內居其半俱屬諸衛管轄各有名號而總名為折衝府。凡府兵多寡其數分上中下三等:一千二百人為上等;一千人為中等;八百人為下等。民自二十歲從軍至六十歲而免休息有時征調有法。折衝府都設立木契銅魚上下府照朝廷若有征下敕書契魚都督郡府參驗皆合然後遣。凡行兵則甲胄衣裝俱自備國家無養兵之費罷兵則歸散於野將帥無握兵之權。其法製最為近古。隻因從軍之家不無雜搖之累後來漸漸貧困府兵多逃亡。張說在朝時建議另募精壯為長從宿衛兵名曰弓廣騎。於是府兵之製日壞死亡者有司不複添補府兵調入宿衛者本衛官將役使之如奴隸。其守邊者亦多為邊將虐使利其死而竟沒其資財府兵因此盡都逃匿。李林甫當國奏停折衛府上下魚書自是折衝府無兵空設官吏而已。到天寶年間並弓廣騎之製亦皆廢壞其所召募之兵俱係市井無賴子弟不習兵事。且當此時承平已久議者多謂國中之兵可銷禁約民間挾持兵器人家於弟有為武官者父兄擯棄不具。猛將精兵多聚於邊塞而西北尤甚。中國全無武備所謂一旦有變無兵可用其勢不得不出於召募。蓋祖宗之善製子孫不能修弊補廢振而起之輕自更張以致大壞兵政。乃安祿山所用兵馬本來眾盛;又因番人部落突厥阿布司為回紇攻破安祿山誘降其眾所以他的部下兵精馬壯天下莫及。


    閑話少話。且言封常清奉詔募兵星夜馳至東京動支倉庫錢糧出榜召募勇壯。一時應募者如市旬日之間募到六萬餘人然皆市井白徒並非能戰之士。又探聽得安祿山的兵馬強壯竟是個勁敵方自海前日不該大言於朝。今已身當重任無可推委隻得率眾斷河陽橋以為守禦之備。玄宗又命衛尉卿張介然為河南節度使統陳留等十三郡與封常清互為聲援。祿山兵至靈昌時值天寒。祿山令軍士以長繩連束戰船並雜草木橫截河流。一夜冰凍堅厚似浮梁一般兵馬遂乘此渡河來陷靈昌郡。賊兵步騎縱橫莫知其數所過殘殺。張介然到陳留才數日安祿山兵眾突至介然連忙督率民兵登城守禦。怎奈人不及戰民心懼怕天氣又極其苦寒手足僵冷不能防守。太守郭訥徑自率眾開城出降祿山入城擒獲張介然斬於軍門之下。


    次日又探馬來報說道:天子詔諭天下說安祿山反叛罪極大惡其長子安慶宗在京已經伏誅。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有能斬安祿山之頭來獻者封以王爵。罪隻及安祿山一人而已其餘附從諸將文武官員兵卒等歸順俱赦宥一概不問。安祿山聽說其子安慶宗在京被殺大怒大哭道:吾有何罪而今意殺吾子是所勢不兩立也遂縱大兵大殺降人以泄胸中之忿。正是:


    身親為叛逆還說吾何罪。遷怒殺無辜罪更增百倍。


    陳留失守張介然被害之信報到京師舉朝震怒。玄宗臨朝麵諭楊國忠與眾官道:卿等都說安祿山之造反不足為慮易於撲滅。今乃奪地爭城斬將害民勢甚猖獗此正勁敵何可輕視朕今老矣豈可貽此患於後人今當使皇太子監國朕親自統領六師躬自帶兵將出征務要滅此忘恩負義之逆賊正是:


    天子欲親征太子將監國。奸臣驚破膽庸臣計無出。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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