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平和孫萍坐著桑塔納剛進院子,小趙就迎上來,還沒開口麵上就露出一副檢討相。小趙將孔太平引進辦公室,等候在那裏的趙衛東將這幾天的情況向他作了匯報。孔太平什麽也沒說,隻是聽著。直到聽完了,他才說了一句話。


    “就按趙鎮長的意思辦吧!”孔太平的話明顯是專指養殖場。


    隨後,孔太平讓小趙通知鎮裏有關領導和單位,開展一次抗災救災的評比表彰活動。


    一旁聽著的孫萍,臉上悄然露出好看的笑容。


    孔太平先到醫院看望田細佰。田細佰將他臭罵一頓,一口咬定這些是他策劃的,然後借故走開,讓別人來整他。孔太平不便在人多口雜的地方多作解釋,站在床前任田細佰怎麽罵。罵到後來,田細佰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他見許多人都擠在門口圍觀,又罵孔太平真是個苕東西,這麽罵都不爭辯,哪裏像個當書記的,這麽不顧自己的威信。孔太平非要等田細佰罵完了再走,田細佰沒辦法,隻好閉上嘴。


    從醫院出來,孔太平去了派出所。


    隔著大門就聽見田毛毛正在纏黃所長。田毛毛說:“求求你,給洪老板一個小時的放風時間,我有要緊的業務要同他商量。”


    黃所長不肯答應。他說:“誰能保證你不會與他串供。”


    田毛毛一回頭看見孔太平進來了,正要開口。孔太平將臉扭開沒有理睬她。孔太平對黃所長說:“我要同你單獨談點事。”他說話時看也不看田毛毛一眼。


    黃所長請田毛毛回避一下。氣得她跺著腳說:“書記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個土皇帝嗎?別以為我會怕。”


    田毛毛一走,黃所長就開口問:“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孔太平將經過簡單說了—遍。最後才說:“孫萍替小馬要了一千塊錢——”


    他還沒說完,黃所長連忙擺手說:“這個我不聽,我什麽也不知道!”


    孔太平明白黃所長的意思,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問洪塔山放狗咬人的事,如果應用法律會是什麽結果。黃所長說一般情況下也就是罰罰款了事,但他建議對洪塔山這種人,得到機會就應該關他幾天,讓他日後能分出好人歹人來。這話在孔太平心中產生了共鳴。黃所長問他,洪塔山隨身帶的手機要不要拿下來。自從洪塔山進來以後,他就一直用手機朝外聯係。黃所長擔心將那手機拿下來後會影響養殖場的業務,沒敢下決心,但他一直在懷疑洪塔山在用手機調動客戶來向鎮裏施加壓力。田毛毛這麽急著要見洪塔山一定也與此有關。


    孔太平馬上給小趙打電話,問養殖場現在的情況。小趙匯報說洪塔山被關起來後,有四家客戶打來電話,說是從前的合同有問題,要洪塔山在三天之內趕到他們那兒重新談判,不然就取消合同。


    小趙隨口漏了一句:“為這事,趙鎮長簡直急得焦頭爛額。”


    孔太平一下子想到趙衛東是感到不好收場才請他回來收拾局麵的。放下電話後,他同黃所長合計了一陣,黃所長斷定這是洪塔山做的籠子,目的是逼鎮領導出麵做工作放他出去。孔太平當即叫黃所長收了洪塔山的手機,同時又叫小趙安排人將養殖場電話機暫時拆了,免得外麵有人再打電話進來。他要黃所長對洪塔山宣布行政拘留十天,實際上到第五天,就由孔太平出麵保洪塔山出去。黃所長很快辦好了與此有關的一些手續,然後一個人去通知洪塔山。回來時,他手上多了一隻手機。黃所長說,他將裁決書一宣布,洪塔山竟然跳起來,那模樣實在太猖狂。洪塔山口口聲聲說這是政治迫害,他要求見孔書記。孔太平稍坐了一個小時,才讓黃所長將洪塔山帶上來。


    洪塔山見到孔太平時情緒很激動,他說:“這是趙衛東設的圈套,他妒恨我平時與孔書記走得太近。”


    洪塔山嚷得正起勁,孔太平忽然一拍桌子,厲聲說:“你這是狗屁胡說,你哪兒同我走得近?我叫你別打那棉花地的主意,你怎麽不聽我的?當著黃所長的麵跟你說實話,照你的所作所為,坐牢判刑都夠格!”


    洪塔山愣了愣,人也蔫了些。


    孔太平將一通大道理講完後才說:“不是我不保你,是因為回來晚了,裁決書已經下達,沒辦法收回,所以希望你這幾天表現好一點,就當是走一回過場。”


    孔太平問洪塔山業務上有什麽要急辦的。洪塔山說沒有。孔太平就問他合同是怎麽回事。洪塔山還算坦率,說是因為怕趙衛東趁機加害自己,所以就串通幾個客戶來要挾趙衛東。洪塔山說的這幾句話讓孔太平心裏感到有些舒適。


    洪塔山回拘留室以後,黃所長執意要將洪塔山送到縣拘役所去滅滅火、煞煞威風。


    孔太平沒辦法隻好表示同意。


    臨走之前,黃所長提醒孔太平:“你那表妹田毛毛在洪塔山手下幹絕對不是件好事,稍有不慎就會出差錯。”


    孔太平說:“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隻是目前她鐵了心,連父親都敢對著幹,別人就更沒辦法約束,隻能等—陣再想辦法調開她。”


    過了兩天,鎮裏按孔太平的意思召開抗災救災表彰大會。孔太平先是不動聲色地讓孫萍當上了先進個人。大家想著孫萍是臨時從地委派下來的,得個鄉鎮級的先進也沒有什麽用,誰也沒有表示反對。表彰大會剛一結束,孔太平就在黨委會上親自提名,要發展孫萍入黨。這一次表態支持的人很少,但是公開表示反對的隻有李妙玉。她很氣憤地說,現在從上麵下來的人,一個個都隻懷著鍍金的目的,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好好為老百姓做點什麽。孔太平也沒有打算讓更多的人發言,李妙玉一說完,他就接著談自己的看法。孔太平認為從上麵下來的人,又是女同誌,能主動參加抗災救災活動,就很不容易了。現在上麵下來的人越來越少。所以,我們應該讓他們留下一些可以作紀念的東西,日後他們高就時,絕對對鹿頭鎮沒壞處,從這一點上講,這也叫為子孫後代造福。也是為鹿頭鎮準備無形資產。孔太平當場問在座的幹部們,有誰在地委或者是地委以上的機關裏有過硬關係。包括趙衛東在內,所有的人都被孔太平問得灰溜溜的。孔太平說孫萍年輕前途不可限量,鹿頭鎮的人千萬要有度量,不可因小失大。將來說不定哪天就需要人家關照。孔太平進一步說地委組織部那些幹實事,握實權的人,比孫萍還年輕。


    一席話將大家說得猶猶豫豫的。


    孔太平抓住時機要趙衛東作為孫萍的入黨介紹人,趙衛東咬了一下牙,然後點頭同意了。趙衛東接著孔太平的話說這也叫感情投資。他倆—表態,這事就成了。當天孫萍就拿到了入黨誌願書。


    孫萍成為預備黨員的那天夜裏,孔太平突然接到一個剛從拘役所裏出來的人打來的電話,說是洪塔山在拘役所磨得實在受不了,托他給孔太平捎信,請孔書記無論如何快點保他出去,哪怕早一小時也好。孔太平一算,已到了第八天。他啊呀一聲,拍著自己的腦袋說:“忘了!忘了!”孔太平給黃所長打電話時,黃所長笑著說他還以為孔太平故意要讓洪塔山在拘役所裏多呆幾天。


    第二天早飯後,孔太平讓小袁開著桑塔納,帶上他和黃所長直奔縣拘役所。


    拘役所裏有一百多號人,洪塔山在那裏沒有絲毫優越之處,幾天時間人就變得又黑又瘦。孔太平他們去時,洪塔山正光著頭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同另一個男人搭夥抬石頭。見到孔太平,他扔下抬杠就跑過來。一個手拿警棍的看守在後麵吼了一聲,要他將這一杠石頭抬完了再走。洪塔山二話不敢說,乖乖地回去拾起了抬杠,抬著石頭往一處很高的石岸上爬。


    洪塔山回來後,孔太平依然讓他當養殖場經理。田毛毛則正式當上辦公室主任。孔太平見已成了既成事實,幹脆讓鎮裏下了一個紅頭文件,想以此來約束一下他們。田細佰出院以後,很長時間胳膊都用不上勁,所幸狼狗咬傷的是左手,對幹農活影響不大。


    秋天,棉花地換茬後,田細佰又將小麥種上。麥種是孫萍幫忙撒的,孫萍入黨後,各方麵表現都很好。因為田毛毛一直不回家去,孫萍沒事時就去孔太平的田細佰家,替兩個老人解解悶。種完小麥,還沒等到它們出芽,孫萍下來的時間到期了,孫萍走時還到那塊沒有一點綠色的地裏看了看。然後到養殖場拿走田毛毛養在一隻小魚缸裏的兩隻長相很特別的“迷你王八”。


    秋天的天氣很好,可孔太平心情非常不好,一到年底,反腐敗的聲勢就大起來,今年的聲勢更大,因此甲魚的銷路大受影響。


    洪塔山帶著田毛毛在外麵跑了一個多月,銷售量還是比往年同期少了近三分之一。就這樣也還算是最好的,有些養甲魚的單位,幹脆停止使用暖房,讓甲魚冬眠,免得它吃喝拉撒要花錢。洪塔山神通比同行們大,這是他們一致公認的。然而,這減少的三分之一讓鎮裏的財政支出更加困難。國慶中秋相連的這個月,孔太平咬著牙動用了那筆別人捐贈的救災款中的一萬元,全鎮所有幹部職工和教師的工資也隻能發百分之五十。而上個月的工資到現在還分文未發。


    孔太平天天盼著洪塔山回。等到十一月初,洪塔山和田毛毛終於回來了。兩人氣色都不好,孔太平以為他們累了,問了一些簡單的情況以後、孔太平就叫他倆先回去休息。洪塔山頭裏走了,田毛毛卻沒有動。待屋裏沒人時,田毛毛忽然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孔太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有用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反複叫她有話就說,別哭壞了身體。


    哭了好久,田毛毛突然抬起頭來說:“表哥,我想回家!”


    孔太平說:“想回家,這太好了,我送你回去。”


    田毛毛說:“可我怕他們不讓進門。”


    孔太平說:“你不用擔心,有表哥我哩。”


    說著,他就叫小許準備車,然後將田毛毛牽出屋,上車往家裏開去。舅媽見田毛毛回來了,喜得雙淚直流,兩個人正抱頭痛哭,田細佰卻一聲不吭地拿上鋤頭往門外走,但他兩腳一直未跨過門檻。孔太平看時,發現田細佰臉上也有兩行淚痕。


    孔太平說:“好了,毛毛回家你們應該高興才是,別再哭。”


    他還想寬慰幾句,小趙騎著自行車,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各個學校的代表來鎮裏請願了。趙鎮長請你馬上回去。”


    孔太平腦子轟的響了一聲,他二話沒說,轉身就往外走。


    在他上車時,田細佰叫了聲:“外甥兒,別慌,吉人有天相,首先得當心自己。”


    孔太平嗯了一聲,吩咐小許快開車。半路上,碰見教育站何站長在路邊匆匆忙忙地跑著,小許停下車將他也捎上。孔太平問他是怎麽回事,何站長臉色發白,說他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見,倒是有不少老師在他麵前說自己能體諒鎮裏經濟上的困難。孔太平要他馬上打聽,背後有沒有其它因素。


    教師請願團的總代表是鎮完小的楊校長。孔太平有幾個月沒見到他了,一見麵發現他人瘦了許多,而且氣色也不正常。楊校長開門見山地說,教師們沒有別的要求,隻想要回自己的那份工資,如果不答複他們明天就停止上課,也出去打工自謀生路。楊校長很謹慎地避免使用罷課兩字。孔太平同他們說了半天沒結果,反而將氣氛弄僵。孔太平朝趙衛東使了個眼色,讓他提議鎮領導先研究一下,回頭再同代表們見麵。楊校長他們同意了。


    到了另外一間屋子,趙衛東說他發現一個問題,楊校長用詞時是說要回自己的那份工資,而不是補發,那意思像是幹部們將他們的工資貪汙了。孔太平覺得趙衛東的話有幾分道理,不然教師們不會有這麽大的火氣。正在分析,李妙玉將何站長叫來了。經何站長一說,他們才弄清,原來鎮裏從派出所所捐的十二萬元中扣下四萬元的情況,在骨節眼上不知被誰透露出去,教師們認為這錢被鎮裏的幹部們私分了。


    孔太平心裏有了底,他回到會議室將四萬塊錢的事作了解釋。楊校長他們聽說這四萬塊錢全都用在被泥石流毀掉家園的災民身上,一時間都無話可說了。孔太平索性向他們交了底,說鎮委會賬戶上還有幾萬塊錢,那也是別人捐給災民的,上上個月實在無法,大家要過節,隻好挪用了—萬,現在眼看冬天就要來了,他們一分也不敢再挪用了,否則那些災民到時候就慘了。


    這樣一來,就輪到楊校長他們說要商量一下了。很快教師們就有了商量結果,他們說應該相信鎮領導會帶領全鎮幹群共度難關,因此他們不再提停課的事,還是回去安心將書教好。孔太平很感動,當即表態,這個月三十一號以前,他一定要兌現全鎮在冊人員的工資,他說哪怕是將老婆的私房錢拿出來也在所不借。


    教師們走後,趙衛東說孔太平最後那句話說過頭了,兩個月的工資,全鎮共需十多萬,這麽急,哪兒去弄這麽多錢。趙衛東說他老婆不在銀行工作,家裏沒有私房錢。孔太平認為趙衛東這是推卸責任,他不應該挑剔誰說了什麽,誰沒說什麽,關鍵是管財經不能隻管花錢而要想辦法掙錢。兩人綿裏藏針地鬥了一陣嘴,趙衛東一直不肯讓步,孔太平火了,他說這件事自己一肩挑了,反正到月底他負責讓大家領雙份工資。趙衛東真是求之不得,他說這樣更好,自己可以向一把手多學幾招。


    趙衛東一走,李妙玉就過來小聲提醒孔太平,他這是中了趙衛東的激將法。孔太平有些恍然大悟,可話說出去是收不回來的。孔太平同老柯,老閻他們商量了一陣,決定開一個全鎮企業負責人會議。他在會議上將各單位本月應上繳的資金數強行分解下去,還要他們立下軍令狀。企業頭頭們勉勉強強地答應了,可是會一散,他們又紛紛叫苦和反悔。孔太平不理他們,回頭又去召集財政,工商和稅務部門的負責人會議。


    忙了兩天兩夜的會以後,孔太平又帶著一幫人到各村去掃農業稅死角,每天總是要到晚上十點以後才能回鎮上。中間他還抽空到養殖場去了兩次,要洪塔山挖挖潛力,能繳多少就一定要繳多少,要打埋伏也得等到熬過這幾個月再考慮。孔太平每次去時,田毛毛都不在辦公室。問時都說她從出差回來以後就一直沒來上班。孔太平問洪塔山是怎麽回事,洪塔山說他也不知道,或許是田毛毛想辭職不幹了。孔太平覺得田毛毛真的辭職倒是件好事,省得他老是放心不下。


    這天晚上,孔太平從下麵村裏回來時,發現自己門口蹲著一個人。他認出來是田細佰,便連忙開門將他請進屋裏。田細佰全身發抖,站不住也坐不穩,進了屋也隻能蹲在牆根上。孔太平慌了,正要叫人請醫生來,田細佰終於開口說了一個不字。田細佰絕望地告訴孔太平:洪塔山在前次出差時,將田毛毛強xx了。田毛毛回來後不敢說,直到今天傍晚突然肚子疼,送到醫院裏一檢查說是宮外孕,田毛毛這才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田細佰要孔太平這一次絕對不能放過洪塔山,非要將那畜牲抓起來槍斃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簡直將孔太平氣瘋了,他拿起電話吼叫著讓黃所長馬上來。幾分鍾後,黃所長就到了,聽完情況,他二話沒說,回頭就走。二十分鍾以後,黃所長在電話裏說人犯已押起來了。


    孔太平隨後去了醫院,剛剛做過手術的田毛毛,臉和手白得像麵粉捏成的,兩眼不看他,但是淚水在嘩嘩淌。田細佰和舅媽像木人一樣呆在床邊。孔太平一個字也說不出,他轉身找來白院長,要他將這間病房的其餘床位空著,不許安排別人,同時盡量封鎖消息,不要讓無關的人知道真相。將醫院的事安排好後,孔太平轉身來派出所。


    見到黃所長劈頭就問:“那畜牲上了手銬嗎?”


    黃所長說:“我已經叫人將洪塔山雙手捆著吊在窗戶上,腳下墊著一塊隻有踮著才能踩上的磚頭。”


    孔太平說:“就這樣吊他三天三夜。”接著他又問:“能不能給洪塔山判死刑?”


    黃所長說:“不能!”


    孔太平恨恨地說:“現在的法律太寬大了。黃所長,你要給洪塔山加重刑罰,最少也要將這狗雜種弄成個廢人。萬一出什麽事,由我來擔當。”


    黃所長說:“這種事隻是小菜一碟,用不著孔書記你來操心。”


    說了一些狠話後,孔太平心裏多少好受了一些。從派出所出來,孔太平又回到醫院。他怕田毛毛有閃失,整夜都在她床邊守著,不敢挪一步。


    天亮後黃所長騎著摩托車來到醫院,表情嚴肅地將孔太平拉到一邊說:“有件事必須讓你知道。不過你得冷靜下來。”


    孔太平說:“我正在冷靜之中。”


    黃所長說:“趙衛東又有新的隱私。”


    孔太平馬上說:“我不是對你說過我不想知道別人的隱私嗎?”


    黃所長堅持說:“那好,我不說趙衛東為什麽總在財政所裏泡著。我隻說昨天晚上趙衛東在財政所喝酒。行嗎?”


    孔太平有些不解地盯著黃所長。


    黃所長說:“昨天晚上趙衛東在財政所喝酒時,向財政所的丁所長透露了一段實情。當初趙衛東讓田毛毛去養殖場當辦公室主任就是為了現在而留下的伏筆,趙衛東早就看出洪塔山對田毛毛不懷好意。趙衛東對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全都感到高興,正在等著看你孔太平如何將洪塔山廢了。趙衛東斷定沒有洪塔山,你孔太平在鹿頭鎮打下的江山用不了半年就會垮個精光。”


    孔太平有些不相信黃所長的話。“這些肮髒的東西,你是從哪兒得到的。”


    黃所長說:“我的職業就是同最肮髒的東西打交道。”


    黃所長歎了一口氣,又說:“本來是不應該將消息來源說出來的。為了讓你相信,我就破一回例。是丁所長讓我轉告你的。以前他與趙衛東關係密切,是因為還沒有完全看透趙衛東。這一次才覺得趙衛東太可怕了。他不敢太得罪趙衛東,就讓我在中間當個二傳手。”


    直到這時,孔太平才完全清醒過來。他躲在黃所長家裏一個人呆著想了半天。黃所長回來吃中午飯時,孔太平地問洪塔山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黃所長說:“一切照舊。”


    孔太平歎氣說:“回頭叫人將洪塔山從窗戶上放下來,不能再吊了。”


    黃所長問:“怎麽,你不想殺了或弄廢了洪塔山?”


    孔太平說:“誰叫我當了這管著幾萬人吃喝的官呢!”


    黃所長說拍了一下孔太平的臂膀說:“這樣做才是對。不過你昨晚的表現也沒錯,隻有這樣才讓我覺得你孔太平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實話對你說,我就知道先前你說的那些都是解氣的話,所以我根本就沒有用那些法子折磨洪塔山。他雖然被關著,但在小屋之中還有自由。”


    孔太平長歎了一聲說:“下輩子我決不再當這窩囊官。”


    黃所長說:“洪塔山也不能總在我們這兒關著。得早點想過辦法,拖久了更不好辦。”


    孔太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辦法來。


    最後還是黃所長說了句:“解鈴還得係鈴人。”


    孔太平想了半天才明白黃所長這話的意思。從黃所長家出來,孔太平決意不去鎮裏辦公,一天到晚總呆在醫院裏,鎮裏有什麽事,分管的人就來醫院請示他。鎮上許許多多的困難別人在說給孔太平聽的同時,田細佰和舅媽也同時聽見了。到了第五天,幾乎所有人來後都要說,養殖場不能就這麽群龍無首,否則全鎮幹部職工就沒有錢買過年肉了。孔太平對這些情況一概不表態。


    第六天早上,田細佰對孔太平說:“你應該去上班,為鎮裏多做點事。”


    孔太平說:“我在這裏也一樣能為大家做事。”


    田細佰張開嘴想說什麽又止住了。過了好久,他突然要孔太平出去一下,讓他和家裏人商量一件事。孔太平一出門,田細佰就將門反鎖上。孔太平在門縫中聽不出裏麵在說什麽。一會兒,屋裏傳出兩個女人的嚎啕大哭聲。孔太平急得用拳頭直擂門。女人的哭聲低下來時,田細佰才將門打開,放孔太平進屋。


    田細佰用揪心的語調說:“我們說定了,不告姓洪的了!讓他繼續當經理,為鎮裏多賺些錢,免得大家受苦。”


    孔太平心裏一顫,腦子像是一時間沒有血液供應。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對田細佰一家人說:“我—直想說這話!可我沒臉說!我沒本事將鹿頭鎮搞好,卻害得表妹受這樣的罪!”


    孔太平的眼淚像鹿頭河水一樣淌出來。田細佰要田毛毛提前出院回家去休養。孔太平問過醫生,並得到允許,便替他們辦了出院手續,然後用車將他們送回家。回轉來,孔太平讓黃所長將洪塔山放了。黃所長說他知道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所以連口供也沒錄。洪塔山出來時,要找他謝罪,孔太平不願見。除了繼續讓他當養殖場的經理外,什麽話也沒傳給洪塔山。


    洪塔山一回養殖場就讓小袁開著桑塔納送自己到省城去了。


    孔太平許諾的日期已經很近了,收上來的錢離發工資還差得遠。他沒辦法,隻好真的回家翻箱倒櫃將月紡的八萬元錢存折找出來,他打算以此作抵押,從銀行裏貸些錢出來。就在他跨進鎮工商銀行大門時,小趙追上來告訴他,洪塔山在省城將桑塔納賣了,寄了十萬元錢回來給鎮上發工資。


    工資剛發完,縣裏通知孔太平到地委黨校學習,同行的還有段人慶。他們在報到的地方碰上鄰縣的董鄉長和陶鄉長,大家都說太巧了,如果分成男女,那就是緣分了。


    按照安排孔太平和段人慶住一間屋子。兩個人天天在一起話卻不多。有一天鹿尾鎮有人給老段送來不少茶葉。老段讓他嚐了嚐,他覺得味道非常好。老段得意地說這叫秋茶,剛炒的,他每年隻做十斤這種茶葉。孔太平說,這時候采茶葉,霜凍一來茶樹不就要凍傷嗎?老段說一棵茶樹才幾個錢,我用這十斤茶葉換來的效益,不知要超過它多倍。段人慶好好的說得正歡,不知為什麽又歎起氣來。孔太平問他是不是舍不得將這麽好的茶葉送人。段人慶忍不住露出一句,隻要地委的區書記肯要,就是老婆他都舍得送,可區書記太怪了,就連組織的人都有些信不過,經常甩開組織部,私下搞些不按組織原則辦事的名堂。段人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馬上停下來不說了。


    這天黃所長帶著洪塔山來看孔太平。洪塔山這段時間做成了幾筆生意,所以鎮裏的經濟情況眼見著好了起來。孔太平聽後便提出到外麵走一走,黃所長推說想躺一會,沒有去。孔太平領著洪塔山出了黨校後門,進到一片僻靜的樹林。兩人走了幾步,孔太平忽然轉身對著洪塔山就是幾拳。洪塔山晃了幾下沒有倒,但他也沒還手,任憑孔太平的拳腳雨點般落在自己身上。


    孔太平踢了最後一腳後問:“我待你怎麽樣?”


    洪塔山說:“很好。”


    這時,給地委黨校看門的區師傅從樹林那邊走過來。孔太平趕緊將洪塔山扶起來。洪塔山踉蹌了好一陣才站穩。區師傅隔著有段距離大聲問是怎麽回事。洪塔山自己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區師傅走後,他倆回屋裏,黃所長躺在床上對孔太平說,到地區來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要到省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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