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暖春,嘰嘰喳喳滿院都是鳥啼,許宴知昨夜的確歇息的早,還不等人進來叫她便自己醒了,她許久沒睡過這樣的安穩覺了,屋外鳥聲的吵鬧也不覺心煩,反倒平添幾分愉悅。


    左右是再睡不著了,她幹脆下了榻,隨意披了件外袍就走到院中,院裏的鳥不怕人,依舊叫得歡暢,她迎著陽光不由眯了眯眼,扭扭脖頸又伸了個懶腰,發絲是盡散的,隨意搭在肩上,整個人融進晨光裏,慵懶又閑適。


    “不再多歇歇了嗎?”


    許宴知聞言轉身,是阿桃。


    阿桃手裏還端著剛熨燙過的官袍,眉眼輕柔,淺淺一笑,“去梳洗吧,還能好好用早膳。”


    她含笑一點頭,隨著阿桃進屋,“今兒早膳是什麽?”


    “玉米蝦仁粥,芙蓉糕,別的我也記不清了,你一會兒去了就知道了。”


    阿桃轉言又說:“你都許久未在意過早膳了。”


    許宴知笑眯眯的捏捏阿桃的臉,說:“我爹呢?”


    阿桃一邊幫她整理衣角一邊回她:“此刻應是在用膳,一會兒他就要進宮了。”


    “我爹怎的進宮這樣早?我都許久未同他一路進宮了。”


    “老爺覺淺,起得早便進宮得早。”


    阿桃說著又瞪她一眼,“除了一開始你與老爺同過路,之後哪次是同路?更別說你近日來去匆匆,老爺哪裏能跟你同得上路?”


    許宴知連連道:“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了,日後我會多陪陪我爹的。”


    待她梳洗過後就去了膳堂,正巧碰到了謝辭,她眉頭一挑,“喲,起這麽早是為了見我的?”


    “喲,臉可真大呐,許大人。”


    許宴知上下打量他一眼,“恢複的不錯啊。”


    他一撇嘴坐下,“可惜了,若是恢複的慢還能在你府上多待幾天。”


    “得了吧,早日恢複少受罪。”


    她喝著粥,“我發覺你說得對,累死我自己沒好處。”


    謝辭眉眼擠弄,陰陽怪氣道:“許大人恪盡職守,累點兒怎麽了?”


    許宴知斜他一眼,“差不多行了啊,你得念叨幾回才能作罷?”


    謝辭嘴裏是一整塊芙蓉糕,有些含糊不清,“那成,今兒晚膳我要見著你。”


    她點點頭,應承下來,“得,聽謝大爺吩咐。”


    她又想到什麽,問他:“郡主……”


    “你提她做什麽?”


    許宴知哼笑一聲,“你急什麽?”見他耳根迅速發燙,她不由戲謔一笑,“我不常回府的這幾日,郡主他們時常來看你,莫非你和郡主……”


    謝辭的臉紅了個徹底,低著頭喝粥,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麽。”


    他這副羞赧的模樣甚是少見,許宴知這下來了興致,粥也不喝了,幹脆擱了碗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說說,藏著掖著作甚?”


    “也沒什麽,就是……就是她幫我……幫我換了藥而已。”


    許宴知睨他一眼,“我當是何事呢?不就是換了個藥,郡主算是在軍營長大,換藥之事司空見慣。”


    他瞪一眼許宴知,惡狠狠道:“你懂什麽?你又不知喜歡是何感覺。”


    她有一瞬呆愣,很快被她掩飾過去,好在謝辭忙著羞赧沒注意到她的一瞬的情緒波動。


    她怎麽會不知道呢?


    少年笑得意氣風發,拿著一串糖葫蘆朝她跑來,絲毫不顧額頭和嘴角的傷痕,他一身素白華袍滿是汙塵,唯獨那串糖葫蘆依舊幹淨。


    他說,給你買的糖葫蘆,快吃吧。


    他說,不疼,隻是摔了一跤。


    她知道他不是摔了一跤,而是被人打了一頓,但並未拆穿他,“賣糖葫蘆的李伯回家去了,你去哪裏尋得的糖葫蘆?”


    “嘿嘿,我去了城另一邊。”


    “傻子。”


    “嘿嘿,你快吃吧。”


    後來他堅持送她回府,她臨走時叫住他,“喬賦笙,謝謝。”


    少年麵頰一紅,撓撓腦袋,“不用謝,明日我等你一同進宮。”


    “好。”


    年少之景在腦中浮現,她笑著說:“我幼時頑皮,拿著一把木劍趁著天色昏暗就去教訓了幾個富商之子,教訓完就進了宮,人家尋也尋不到我,此事也隻能作罷。”


    謝辭沒料到她話鋒轉的如此之快,回過神來笑了笑,“你好端端教訓人家作甚?”


    “誰讓他們欺負人。”她聳聳肩回道。


    誰讓他們欺負喬賦笙。


    “就你一個人去的?”


    她搖搖頭,“我偷偷讓聖上扮作太監模樣混出了宮,他給我望風,我動的手。”


    謝辭夾菜的手一頓,猛地咳嗽起來,“你……你……你當真是膽大妄為。”


    她無所謂的一聳肩,“你真當以為那時還是太子的聖上在宮中有人關注嗎?”


    點到為止,許宴知不再多說。


    謝辭也知不該是他多聽的,喝了口粥,轉了話鋒,“小侯爺和李忠明都是有心上人的,黎仲舒如今也快成親了,你呢?”


    許宴知一臉驚訝,“我才十九啊謝辭,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謝辭“嘖”一聲,“十九怎麽了,十九也該成家了,也就是你爹不催你,你出去打聽打聽,你這個年紀的就算未成婚也是定了親的,你怎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許宴知不以為然,“你還好意思說我呢,你今年二十有幾了?不也沒定親,沒成婚麽?”


    謝辭晃晃腦袋,“哎~我可有心上人。”


    “滾蛋。”


    許宴知理理衣袍,“不跟你閑扯,我上朝去了。”


    謝辭在她身後揚聲一句,“十九的許大人年少有為,可惜不行啊。”


    許宴知腳步一頓,折返回來,“誰不行?”


    “哈?我不行?你才不行,你到如今都不敢跟郡主表明心意,跟我有什麽區別?”


    “嘿!你揭我老底是吧,許宴知,我遲早能跟郡主長相廝守。”


    許宴知再次往外走,“嘖,你最好能做到。”


    ……


    朝中無大事,許宴知落的清閑。


    下朝後,許宴知一到都察院就見何金元在候著她了。


    “查的如何?”許宴知問他。


    何金元道:“大人,小人走訪了張勝的鄰居,鄰居對他妻子柳玥的評價多為溫順賢淑,是個顧家的好女人,一直任勞任怨的照顧張勝。”


    “半月前鄰居就未見過柳玥了,有人說在柳玥失蹤的前幾晚,聽到了張勝與柳玥在激烈爭吵,過了兩日就聽得張勝在夜裏剁肉。”


    “夜裏剁肉,沒人起疑嗎?”她問。


    “鄰居說張勝是屠戶,第二日要早起開張,有些肉來不及便是在夜裏剁的。”


    許宴知靜了靜,又道:“你覺得,他那日夜裏,剁的是什麽肉?”


    何金元後脊一涼,“柳……柳氏?”


    “本官記得你昨日說,張勝一到夜裏就行為異常,時常抱著一棵樹痛哭流涕?”


    何金元反應極快,立馬道:“大人,你是說這樹……”


    “去查查看。”


    “是,大人。”何金元說完就要走。


    “你回來,這種事叫別人去就是,張勝因何與柳玥爭吵?”


    “小人查過了,說是柳玥常去一繡坊做工,而這繡坊的東家是男人,日子久了有些風言風語,張勝便疑心柳玥與繡坊東家私通。”


    “這些都是同柳玥一同做工的繡娘說的,還說張勝有幾次白日裏衝到繡坊與柳玥爭吵。”


    她一揚眉,“那繡坊的東家你可有查過?”


    何金元點點頭,“回大人,小人也查過了,柳玥與那東家清清白白,隻是不知是誰亂傳的消息,說柳玥與那東家有私情。”


    “去吧,去查查誰亂嚼舌根。”


    何金元有些疑惑,“大人,這都要查嗎,不過是些風言風語罷了。”


    許宴知回他:“這事關人命,不排除有人故意亂傳的嫌疑。”


    “是,大人。”何金元領命退下。


    何金元走後付白又進來,“大人,瑞陽王差人送來請帖。”


    許宴知接過一看,春和宴。


    明麵上說是賞花飲茶,實際上是京中未婚的公子少爺和閨中小姐的互識宴。


    許宴知一笑,她可不認為瑞陽王會將心思花在這種事情上。她將請帖放在一邊,提筆開始處理公務。


    付白問她:“大人?這是何帖?”


    “春和宴。”


    付白有些茫然,她便開口解釋道:“京中少爺小姐以賞花之名見麵相識。”


    付白有些驚訝,“屬下還以為男女見麵相識隻是民間媒婆才會做的事。”


    她筆沒停,又說:“權貴之家大多好麵子,既想讓少爺小姐麵對相識又不想讓自己落俗被人視作媒婆。”


    “那大人你去嗎?”


    “不去,我莫非還要去相看女子嗎?”


    付白一回神,“啊,對哦。”他和張戩都知道許宴知的女子身份,可不知怎的,他們總是會莫名忽略她是女子的事實。


    張戩也進來,“大人,府衙牢獄那邊的人傳來消息,張勝昨晚又開始發瘋了,瘋狂拍打自己的頭,痛哭流涕的喊著柳氏的名字。”


    他走近瞧見桌案上的請帖,不由一問:“大人,這是何貼?”


    付白照著許宴知的話複述給他聽,他也下意識一問,“大人,你要去相看哪家小姐啊?”說完他又愣了愣,憨笑著撓撓腦袋,“哦,大人不用相看小姐。”


    許宴知輕掃他一眼,“再撓你的腦袋就廢了,本就不大聰明。”


    張戩嘿嘿一笑,“是屬下說話沒過腦子。”


    許宴知在都察院待了一下午,終於等得何金元來報,“大人,張勝院中的那棵樹地下埋了兩個壇子,一個壇子裏是柳玥的腦袋,另一個壇子裏是被砍斷的四肢和身軀。”


    “還有就是,散布謠言的人是張勝鋪麵的鄰居,叫劉偉,小人審了審,劉偉這才承認,是他色欲熏心想要搶占柳玥,被柳玥拒絕後懷恨在心,便故意編造柳玥與繡坊東家關係不清白。”


    “此人知道張勝心眼小,便有意在鋪麵上散布謠言。”


    許宴知一聲冷笑,“他明知張勝秉性還有意編造謠言去刺激張勝,如今害人丟了性命,豈能輕易放過?”


    何金元頭一點,雙手一拱,“大人放心,此人府衙會收監。”


    “走吧,去見見張勝。”


    許宴知與何金元到府衙牢獄時張勝已經恢複了平靜,依舊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許宴知隔著牢門望他,“柳玥,你對不住她。”


    張勝原本目光呆滯,在聽到柳玥二字時才有了些光亮,他嘴角扯了扯,“是她對不住我。”


    “是嗎?你可知繡坊東家與她清清白白?你可知劉偉想要欺侮柳玥?你可知因你的不理智和不信任害了一個勤勤懇懇溫順賢淑的女子?”


    許宴知的話刺激到了張勝,他猛地站起身來,猛瞪眼望她,手大力拍打著牢門,“你騙我!你騙我!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冷笑,“本官為何騙你?”


    她繼續道:“劉偉一心想搶占柳玥,被柳玥拒絕後懷恨在心便有意在你麵前編造柳玥與繡坊東家的謠言,你不信她,還將她的頭顱和四肢砍下,張勝,你可知她有多疼?”


    張勝搖著頭,嘴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整個人往後退,縮在牆角,麵色慘白,雙手緊緊捂著頭。


    “你不僅害了她,你還害了柳綠和柳意,隻因是姓柳,你便殘忍殺害。”何金元接話道。


    他又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招認嗎?在柳綠的屍體現場,我們找到了你遺留的手巾,手巾上繡的是個‘勝’字,是柳玥給你繡的吧。”


    許宴知聞言淡掃他一眼,手巾一事,她並不知道。


    她道:“你應該承認,你誤會且傷害了柳玥。”


    張勝突然哭出聲來,“是我,是我,都是我殺的,玥兒是我殺的,其他兩個姓柳的也是我殺的,我見不得那青樓女子頂著柳姓做次下賤之事。”


    許宴知厲聲道:“那柳意呢?柳意隻是個後廚幫手,她還是個小丫頭,她又做錯了什麽?”


    “就算她們有錯,你又有什麽資格決定他人生死?”


    張勝囁嚅道:“柳意,柳意,那個小丫頭像極了玥兒……”


    許宴知眉頭一緊,隱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成拳,她甚至想不顧身份的打開牢門狠狠將張勝打清醒。


    事實上,她也是這麽做的。


    “打開。”


    何金元似是猜到了許宴知的想法,有些猶豫,“大人,恐怕不妥。”


    許宴知哼笑,反問:“有何不妥?”


    “本官自小幹的都是不妥之事。”


    “打開!”


    “是,大人。”何金元無法阻止,也隻能聽命於她。


    片刻後隨行的獄卒個個冷汗岑岑,誰都沒料到許宴知瞧著清風霽月,文雅矜貴,動起來手來卻是狠到骨子裏去。


    到底還是有所收斂,許宴知是收了力的。


    她眸光還未來得及轉換,依舊冷厲,她就這麽瞧著何金元竟叫他無端不敢直視,她說:“此案算是了了,本官不會在插手,之後的案件細節等收尾就由你們來做了。”


    “是,大人。”


    臨走時她似笑非笑對何金元說:“你恐怕還有些事瞞著本官。”


    何金元立馬跪下請罪,“大人恕罪,小人隻是……”


    許宴知出言打斷他:“隻是信不過本官……怕就怕瞞的不止手巾一事。”她說著上了馬車,沒給何金元解釋的機會,此案已了,她並不在乎何金元隱瞞了何事。


    她說:“若下次見麵,本官不希望你有所隱瞞。”


    何金元額頭緊貼地磚,“是,大人。”


    許宴知回府時正巧趕上晚膳,謝辭和許昌茗都在等她。


    “許大人,今日忙不忙啊?”


    許宴知故意沒搭理他,朝許昌茗笑了笑,“爹,藥按時喝了嗎?”


    許昌茗眉頭下意識一皺,轉了話題,“人家謝辭跟你說話呢。”


    許宴知笑眯眯的盯著他,“爹,藥按時喝了嗎?”


    許昌茗還想說什麽,一扭頭卻發現謝辭與許宴知如出一轍,倆人齊齊含笑盯他,謝辭說:“伯父,藥按時喝了嗎?”


    許昌茗敗下陣來,“用完膳就喝。”


    許宴知笑容沒變,扭頭去看謝辭,“你呢?你的藥呢?”


    謝辭笑得自得,“喝了,郡主來瞧著我喝的,連個苦字都沒說。”


    許宴知嫌棄的“嘖”一聲,“德行。”


    “你少管,你又不懂。”


    許昌茗輕咳兩聲,“吃飯。”


    “說你呢,謝狗。”


    “說你呢,許大少爺。”


    果然,當著許昌茗的麵,謝辭不敢太放肆。


    可是許宴知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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