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西酈使臣覲見。”


    李公公揚聲喊完,西酈的三位使臣才走進殿中,齊齊道:“西酈使臣參見沅朝聖上。”


    靳玄禮一抬手,笑言:“遠來是客,三位使臣不必多禮。”


    謝辭今日是與許宴知一道進的宮,他站在殿內總忍不住要與許宴知竊竊私語。他說:“這就是夜市那晚的三位使臣?”


    許宴知點點頭:“正是。”


    “好像是比李忠明還黑點啊。”謝辭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被聽到這話的李忠明狠狠剜了一眼。


    謝辭輕咳兩聲,收斂了笑意和不正經,端端正正站著。


    阿圖魯說:“稟聖上,為表我西酈國的心意,特為聖上準備了禮物和我國國主的手書一封。”


    阿圖魯一邊說一邊向李公公示意,李公公一頷首,便有幾個小公公抬著一個大木箱子進殿來。


    木箱被分為四個部分拆開,露出一有人這麽高的盆栽樹來。最底下的花盆是由上好的黃花梨精心雕刻而成,盆中並非黑土而是鋪滿了黑晶石,這也並非是真樹而是由翡翠雕刻出來的樹景,樹幹上的紋理以及枝幹脈絡都栩栩如生,細致非凡,翡翠樹葉與整體枝幹的連係密切卻又僅由真正枝幹大小的翡翠相連,仿佛一個不慎就能將葉子撞斷。


    最為精妙的,是白玉雕刻而成的花朵采用鑲嵌和鏈掛工藝放置在綠葉之間,倒真像是開了花的樹一般。


    阿圖魯捧著一個木盒接著說:“聖上,這樹上之花皆可摘下,可換上這木盒中的夜明珠,這便是這樹的果子,到了夜間,明亮無比。”


    之後由哈紮拉呈上手書,李公公接過轉交聖上。


    在靳玄禮閱手書時底下官員中有不少人對這翡翠樹發出驚歎,皆言此樹工藝精妙,設計新奇。


    李忠明問謝辭,“你可曾見過這般工藝?”


    他撫著下巴思索片刻,“我也隻是聽說過,有能人工匠能將翡翠雕刻成樹,此工藝之所以珍貴,一是看重工匠能將死物雕刻成‘活物’的手藝,二則是翡翠的用料不易得,瞧著這樹快有人高,這等巨大的翡翠實在難以獲得。”


    許宴知點點頭,接著說:“我也有所聽聞,但據我所知,真正技術高超的工匠不必特意去尋巨大的用料,而是由不同大小的翡翠用料拚接在一起。”


    李忠明又說:“拚接?不同的翡翠如何拚接在一起?”


    謝辭說:“大抵是類似於榫卯工藝吧。”


    李忠明望著那樹靜了片刻,又說:“如此新穎的設計巧思,我總覺得有些熟悉。”


    許宴知笑笑,說:“你是說我送給黎仲舒的喜禮?的確在設計思路上有些相似但本質還是不同的,這棵樹的工藝何其複雜,其工匠必然不是等閑之輩。”


    高台上的靳玄禮突然笑起來,“朕已閱西酈國主手書,得知國主對我朝的重視朕甚感欣慰,你們西酈的誠意朕已知曉,朕也會手書一封,屆時三位使臣大可放心回去稟告,我朝歡迎西酈前來欣賞我朝風光。”


    阿圖魯等三人一齊向靳玄禮謝恩,靳玄禮又問:“三位使臣打算何時啟程歸國?”


    阿圖魯說:“回聖上,已定為明日一早啟程。”


    靳玄禮一笑,“正好,許愛卿。”


    “臣在。”


    “今夜由你設宴,替朕招待好三位使臣,算是為他們餞行。”


    “臣,定不負聖意。”


    三位使臣聞言也道:“謝聖上恩典。”


    下朝後許宴知直奔禦書房,“怎麽了?怎麽突然要我設宴?”


    靳玄禮將手書遞給她,“你自己瞧瞧吧。”


    許宴知接過一看,眉頭一蹙又漸漸舒展,她說:“哈紮拉,他便是西酈九皇子麽?可據我所知,西酈九皇子身子骨不行,西酈國主竟舍得讓他千裏奔波?”


    她說著又頓了頓,“我並不認為我所見到的哈紮拉是個病秧子。”


    靳玄禮沉吟片刻,說:“要麽是他一直在強撐,要麽是他騙了所有人。”


    許宴知抬起手晃了晃手裏的手書,“這上麵隻說是派九皇子前來曆練,聖上以為,西酈國主對這九皇子如何?”


    “以一國之君的立場而言,朕也會希望政兒能有所曆練,可若是政兒身體虛弱,朕萬不會讓他如此奔波遠赴他國。”


    許宴知搖搖頭,“聖上不該這般想,你這番想法也隻是基於隻有小殿下這麽一個子嗣,而西酈不同,西酈皇室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靳玄禮指尖一頓,說:“你的意思是,西酈國主並不在意這九皇子的死活?”


    許宴知回道:“九皇子並非外交使臣,也就是說此次使臣之行有他沒他結果都不會變,我料想九皇子此行應是他自薦得來,再加上西酈國主本就對他不甚重視,隨意安了個曆練之名便讓他來了,反正也不會對結果產生影響。”


    靳玄禮冷哼一聲,“這西酈國主竟與先皇有些相似,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放在心上。”


    許宴知靜默望他一眼,她太知道靳玄禮有多恨先皇了,他恨先皇給了他父子之緣卻不曾施舍過半分父子之情,以至於靳玄禮早年身為太子卻連宮人都能隨意欺侮他。太後還是皇後時一開始未有子嗣,便殺人奪子將靳玄禮養在自己身邊,這便讓靳玄禮得了太子之位,在太後有了自己的骨肉後便認為是靳玄禮搶了她親骨肉的太子之位,所以對他動輒打罵,不管不顧。


    在不被母後疼愛之時連父皇也未曾給過他一絲關懷,堂堂太子淪落到被他人欺負的地步,靳玄禮的童年並不好過,若非是遇見了許宴知和喬賦笙,他大抵已經沒命了。


    靳玄禮有一苦笑,“你說這世上竟真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人存在,都說無情帝王家,朕有時在想,若朕未生於皇家,是否能過的肆意些。”


    許宴知將手書放在一邊,起身走至他身側,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輕按了按,說:“聖上,你已不再是太子了,你是一國之君,你會做到的,那些先皇不曾做到的事。”


    靳玄禮嘲諷一笑,“先皇對臣子的耐心還不及對朕的耐心多。”他拍拍許宴知搭在他肩上的手,笑了笑,“你放心,朕不是孩子了,知道輕重,朕不會因西酈國主的家事而牽扯到國事上,西酈主動來訪這對我朝國威是件大事,朕不會感情用事。”


    許宴知聞言暗自鬆了口氣,她收回手去,背著手繞著他的桌案轉了轉,嘀咕一句:“沒一個是我喜歡的。”


    靳玄禮聞言哭笑不得,“朕喜歡就好。”


    許宴知又說:“真小氣。”


    靳玄禮一個筆擱扔來,被她伸手接住,“朕還小氣?你從朕這兒順走了多少東西了?還說朕小氣。”


    筆擱被她拿到眼前看了看,搖搖頭,放回到桌案上。


    靳玄禮挑眉問她,“你許家有不少鋪子,你又不缺錢,總惦記朕的東西作甚?”


    許宴知笑嘻嘻的說:“聖上的東西,那可是恩典呐,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哦,所以你就把你從朕這兒順的恩典隨手給了別人?許宴知,借花獻佛到這個地步也就你這麽厚顏無恥。”


    “嘿,聖上這話我可不愛聽啊,下次別說了。”


    “放肆。”


    “是是是,我放肆,我這就退下了,不打擾聖上處理公務了。”


    許宴知沒個正形的退了出來,拍拍衣袍,戴好官帽往出宮的路上走。


    踐行宴之事在她一到都察院就差人給阮正傾送了消息,雖說此事是聖上欽點由許宴知操辦,可她畢竟不是鴻臚寺的人,招待使臣之宴還是得由鴻臚寺來操辦,許宴知也隻有監督之責。


    許宴知望了望桌案上堆著的折子,問道:“這是什麽?”


    付白說:“這是各家大人這月交上來的自檢書。”


    付白這麽一說她才想起,上月陸凊就同她提過一嘴,說他已上書聖上,提議官員一月一自檢,交由都察院收錄,還與官員的年終考核有聯係。


    許宴知揉揉眉心,一本一本打開來看。


    一開始還好,她還能心平氣和的把看過的折子放回去,之後她越看越沒了耐性,看一本扔一本,到最後幹脆一本也不看了。


    她說:“我對他們的家長裏短實在不感興趣,什麽一日吃了幾碗米飯,什麽府裏養的狗生了幾隻小崽子,什麽鬧了肚子一日去幾趟茅房……這算什麽自檢書?”


    付白縮縮脖子,說:“大人,這才第一個月。”


    許宴知往後一靠,“你和張戩繼續看吧,我該去鴻臚寺了。”


    張戩和付白一聲哀嚎,“大人,帶我倆走吧。”


    許宴知拍拍他二人的肩,“我先一步了,你們辛苦。”


    她到時踐行宴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阮正傾本想與許宴知並席主位,但許宴知卻說:“別,大局還需阮大人主持,下官隨意就是。”


    “可……”阮正傾有些猶豫,今日早朝時聖上欽點許宴知設宴,那這主位就得是許宴知,又因使臣宴會是由鴻臚寺負責,阮正傾身為鴻臚寺卿坐主位也是理所應當,可許宴知卻言不坐主位,他怕有人說自己搶了許宴知的風頭。


    許宴知見他猶豫,笑說:“阮大人不必思慮過度,下官不過掛名罷了,大人乃宴主,主位你放心坐著就是。”


    “那許大人,你想坐在何處?”


    她輕一笑,“與使臣坐的近也沒什麽不好不是嗎?”


    阮正傾當即明了,笑回:“本官會為許大人安排好的。”


    “那就有勞阮大人了。”


    宴會開始,三位使臣見許宴知並未在主位時除哈紮拉以外都有一愣,阿圖魯很快反應過來,說:“許大人怎麽坐到這兒了?”


    許宴知抬眸一笑,“我對西酈文化頗有好感,想趁此機會好好向你們討教一番,三位可是不有什麽不方便的?”


    蓮娜哈擺擺手,笑的爽快,“哪有什麽不方便的,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就是。”


    許宴知朝他們揮揮手,“那三位快些落座吧,”她說著朝哈紮拉輕一挑眉。


    哈紮拉見狀一言不發的坐到許宴知身旁,她不由一笑,壓低了聲音:“九皇子遠道而來,是我們照顧不周了。”


    哈紮拉的神色並未有什麽變化,他語氣平平,說:“許大人好眼力。”


    他又說:“你放心,我此來不會對你們不利,正如手書上說的,我隻是來曆練的。”


    許宴知一點頭,撥弄著手上的扳指,“我隻是不明白,傳聞九皇子身子骨不大好,那為何要來此曆練呢?”


    “隻是想來看看沅朝的繁華盛景,見見讓西酈戰敗的神將。”


    她輕一笑,“那九皇子還真是豁得出命去,路途遙遠,身子骨不好的,恐有危險啊。”


    哈紮拉盯著她半晌,沒言語。


    許宴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漫不經心道:“九皇子何不以真麵目示人呢?”之前她並未發現,如今坐的近,輕易便可知道他在容貌上有過修飾。


    哈紮拉眉頭一挑,似調侃一般,“許大人知道的還真不少。”


    誠然,易容之術她也有所涉及,當年是她纏著虛清老頭教她的,雖說她學的不精,但基礎的易容她還是會的。


    她指尖點點膝蓋,“九皇子可否告知真名?”


    “厲莘。”


    西酈國姓瑞廷,他叫瑞廷厲莘。


    他又說:“倘若下次有機會再與許大人相見,必然會是真麵目,你且放心,不論我做什麽,我對沅朝都毫無敵意,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好,那就希望下次見麵時,九殿下能如實相告。”


    他微一愣,半晌才道:“許久沒人叫我九殿下了。”


    她朝他端起酒杯,“下官鬥膽,請九殿下幹了這杯。”


    他鄭重端起酒杯,朝她微微頷首,將酒一飲而盡,他說:“希望我與許大人能夠成為朋友。”


    許宴知垂眸一笑,輕言:“至少我們現在不是敵人。”


    他依舊鄭重回答,“我們不會成為敵人,一定不會。”


    許宴知靜靜聽著他似誓言一般的承諾,並未多說什麽,“嚐嚐我朝的特色吧,九殿下。”


    “好。”


    ……


    宴會結束後許宴知沒坐馬車,一個人慢慢悠悠走回府去。


    許昌茗就立在府門口等她,見許宴知沒坐馬車便知曉她有些醉了。


    阿桃去扶她,她沒讓。


    她上前挽著許昌茗的胳膊,嬉皮笑臉的說:“嘿,你的寶貝閨……額兒子回來了,你掛念壞了吧。”


    許昌明有些無奈,“你知道我掛念還不早些回來。”


    “嘿,爹,給你添麻煩了。”


    許昌茗沒回應這句話而是轉了話鋒,“你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沒鬧吧?我可丟不起這人。”


    “有啊有啊,你人都被我丟沒了。”她說著低低笑著,挽著他的胳膊不撒手。


    許昌茗自然知道她不會耍酒瘋,伸手刮刮她的鼻梁,同她一起走進去,笑嗬嗬的說:“誒喲,你把你爹的老臉都丟盡咯。”


    “對啊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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