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許宴知低估了護著人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後果,當時以為頂多是後背擦傷或是淤青,可過了兩日腹腔的痛意越發明顯,正如劉文芩所說的,是傷了髒腑。


    夜裏她疼得厲害,出了一身汗。


    許宴知忍著沒出聲,她怕阿桃聽了又著急傷心。


    許宴知就這麽躺在榻上,兩眼睜著望著頭頂的營帳,她輕歎了歎,左右今夜是睡不著了。


    她望著營帳發呆,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浮現過往。


    冬日的雲清學宮最是寒冷,許宴知最喜窩在自己的小院裏,身上裹著狐裘縮在躺椅上,手邊架著爐子煮著熱茶,烤著紅薯。她將門打開,得以觀賞遠山雪景,正是愜意之時她那個小師弟何元總要來擾她雅興,“師姐,師姐?”


    彼時許宴知懶散抬眸掃一眼,漫不經心回一句,“作甚?”


    何元咧嘴笑著,雙眼亮晶晶的,小臉凍得紅撲撲的,手裏提著虛清老頭養的雞,興奮又刻意地壓低了嗓音,“師姐,咱烤雞吃。”


    許宴知唇角一勾,從躺椅上稍稍支起身子,打眼瞧了瞧何元手裏的雞,嘿!這隻雞可是她惦記了許久的,虛清老頭防她防得厲害,愣是沒讓她得手,沒成想竟被這小子捉到了。


    她又掃了掃何元身後,“宋雪那丫頭呢?”


    “她去膳堂拿烤料去了。”


    許宴知當即來了興致,從躺椅上起身,脫了狐裘就去接何元手裏的雞,她利索的處理那隻雞,何元也趕緊去燒水。


    她用宋雪拿來的烤料把雞醃製好,架在爐子上烤。


    三人就圍在爐子邊,宋雪和何元一人拿著半個紅薯在吃,許宴知撐著下巴拿著棍子撥弄炭火。


    “你怎麽捉到的雞?”許宴知隨口一問。


    何元嘿嘿一笑,“我把你送我的安眠香往師父的香爐裏加了點,他睡得沉,我才有機會抓到。”


    許宴知撥弄的手一抖,好小子,玩兒這招是吧?


    安眠香就是虛清老頭教許宴知做的,等虛清老頭回過神來,必然知道是香出了問題,屆時香爐裏安眠香的灰燼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合著到頭來偷雞的反倒成了她。


    宋雪反應過來,瞪了他一眼,“你傻不傻?用師姐給你的安眠香,不就是告訴雞是師姐偷的了嗎?”


    何元一愣,撓了撓腦袋,朝許宴知訕笑,“對不起啊師姐,我沒想那麽多。”


    許宴知聳聳肩,“無妨,左右我偷得也不少,也不差這一回。”無非就是被虛清老頭拿著掃帚追著罵罷了,那老頭還不至於為了隻雞就出手打她,不然也不會縱容得她偷了這麽多回的雞。


    她盯著烤雞愣神片刻,突然站起身往屋裏去,也不知從屋裏拿了什麽就往外跑,臨走還不忘叮囑何元他們看著烤雞。


    許宴知出了院子直奔虛清老頭的院中,躡手躡腳的推門進去,聽到虛清老頭均勻而平穩的呼聲鬆了口氣,她拿出安神香往他的香爐中加了點,確定能掩蓋住安眠香後才退出去。


    安眠香是許宴知做的,可安神香是顧月笙做的。


    怎麽能忘了她的好師兄呢?


    她舒心得意的回了院子,烤雞烤的正好,酥香油潤,肉質鮮嫩且入味,她還特意留了一隻雞腿給顧月笙。


    顧月笙盯著麵前的烤雞腿,遲遲沒有伸手去接,他狐疑的瞥了一眼許宴知的神色,“你下藥了?”


    許宴知沒好氣道:“愛吃不吃。”


    顧月笙這才接過去,十分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好師妹,師兄沒白疼你。”


    許宴知笑眯眯的望著他吃著雞腿,拍拍衣袍就要走,“那師兄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顧月笙哪裏知道,第二日自己會被虛清老頭劈頭蓋臉的追著罵。


    “許宴清!”


    許宴知當即起身要走,“師兄這是做什麽?”


    顧月笙氣得牙癢癢,手裏拿著雞毛撣子指著她,“你還好意思說?安神香是你放的吧?我說呢,你會如此好心特意給我送雞腿來?合著拿我當墊背的!”


    許宴知一邊躲一邊狡辯,“師兄你莫急嘛,那雞腿你也吃了不是?那這事兒你也有份,挨罵也是應該的,總不能白吃吧。”


    “許宴清!你過來,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誒誒誒,師兄,有話好好說嘛……”


    “跟你我好好說不了!”


    ……


    那日許宴知被顧月笙追了整整一下午他才肯罷休,顧月笙氣急敗壞的模樣許宴知如今回想起來,還是忍不住發笑。


    想到氣急敗壞,許宴知又難免想到謝辭。


    許宴知同謝辭他們在一起總會鬥嘴,謝辭若說不過就會氣急敗壞,俊朗的麵容顯得有些滑稽。


    她歪了歪頭,唇角不可控地揚起,身邊有謝辭他們,日子總是舒坦些。


    許宴知動了動身子,五髒六腑立馬牽動著發痛,她倒吸一口涼氣,梗著脖頸緩了許久,待緩下來後才覺後背一片濕潤。


    “許宴知,你睡了沒?”謝辭說著就直接進了營帳。


    “你都進來了還問我睡沒睡。”


    謝辭坐到她榻邊,“我就知道你沒睡,我來陪你會兒。”


    許宴知笑了笑,“陪我作甚?”


    “你睡不著定會無聊,我陪你聊會兒,我困了就換李忠明,李忠明再換黎仲舒,待天明後玉寒再來。”


    許宴知心中發熱,嘴上卻是說:“我都多大的人了,何必如此。”


    謝辭打了個哈欠,直接脫了鞋爬上她的床榻,“愛聊不聊,你不聊我睡了啊。”


    許宴知哭笑不得,“那你還不如回去睡,在這兒擠著多難受。”


    他搖搖頭,盤腿坐著,“你不睡我就陪你聊會兒,你要睡我就在這兒歇會兒,我守著你,省得你又出什麽事。”


    他接著說:“許宴知,我同李忠明去找你時,我突然明白了你當時的想法。”


    “你那日趕到城外救我,定如我們去找你時那般心急如焚。”


    “你當時說,‘我差點就失去你了’,當時我還不以為然,可如今我自己也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出發前,宮裏的人說禁林還未有人進去過,裏頭會有什麽危險誰都不知道,稍有不慎就會丟了性命,我當時甚至在想,你日後不論去哪都得有我們陪著。”


    許宴知靜靜聽著,她拍了拍謝辭的手背,“你說你明白了我當時的想法,我現下也明白你了。”


    “你那時安慰我的內疚,不想讓我擔心,可我如今亦是,我不想讓你們為我擔心,一想到身邊有你們,我總是欣慰。”


    許宴知和謝辭相視片刻,皆是心領神會一笑。


    “誒,餓了,你餓嗎?”


    “還成,晚膳喝了粥。”


    “誒,”謝辭突然眼眸一亮,“你是不是忌葷腥油辣?”


    許宴知當即知道謝辭想幹什麽了,她沉下臉,“滾蛋,要吃滾出去吃。”


    謝辭越說越有興致,“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去架個爐子在這兒烤肉吃,李忠明估摸著也沒睡熟,我去把他叫來。”


    “滾呐。”


    “你等會啊,我去去就來。”


    “別賤了謝辭,算我求你。”


    謝辭置若罔聞,興衝衝的穿鞋往外走,“你等著啊,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


    謝辭的確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可後頭來的不止李忠明一人,還有黎仲舒和沈玉寒。


    謝辭一開始確實是隻打算叫李忠明的,而黎仲舒因處理公務還未歇下,正打算出來走走時瞧見謝辭去找了李忠明,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就追上去詢問,得知是要在許宴知帳中烤肉他二話沒說就跟著要去。


    而沈玉寒本就覺淺,又時刻留意著許宴知那邊的情況,見謝辭他們三人都往許宴知帳中去,還以為是許宴知出了事,趕緊跟了上去。


    於是大半夜的,許宴知的帳中是四人圍坐著烤肉,香味勾得許宴知也餓了,奈何她吃不了,隻能幽怨的讓阿桃又端來一碗粥。


    謝辭:“這一天我等了許久了,哈哈哈哈哈……”


    許宴知一聲長歎,“真真兒是造孽。”


    ……


    經過昨夜一番折騰,許宴知有了困意,竟忍了痛意睡著了。


    她一覺睡到正午,是被餓醒的。


    許宴知用了午膳又喝了藥,劉文芩不知從哪弄了一把輪椅進來,“來,我推你出去透透氣,整日躺著也不行。”


    許宴知默了默,“這輪椅哪兒來的?”


    劉文芩道:“聖上吩咐給你現做的。”


    許宴知聞言“哦”一聲,阿桃幫她披上一件外袍,扶著她坐上輪椅。


    劉文芩推著她出營帳,陽光正明媚,許是她有幾日沒出過營帳見過日頭,她一時覺得有些刺眼。


    劉文芩不禁感歎,“沒想到,我推的第一個人會是你。”


    他又補充一句,“我還以為我第一個推的人會是你爹呢。”


    許宴知坐在輪椅上,她青絲未盤,隻是梳好簡單編了編,其餘的依舊散在肩後。她著裏衣和中衣,隨意外披著外袍,麵色依舊有些白但總算有了些氣色,眸中也如雨後清林一般清亮許多,她頸間的紗布是新換過的,被發絲遮了一小半。


    許是覺得手中空空,她拿下腕間的佛珠用指腹一顆一顆的摩挲,她聽了劉文芩這話沒忍住笑出來,“我爹聽了定是要同你吵的。”


    劉文芩不以為然,“你爹年紀比我大,他坐輪椅我推著他也在情理之中,人老了就該服老。”他說著又戳戳許宴知的腦袋,“你說你算怎麽回事兒?年紀輕輕的也坐上輪椅了。”


    許宴知摸摸腦袋,“我又不是一輩子坐輪椅,一時罷了。”


    “誰家孩子跟你似的這麽能折騰?動不動就出事,真是讓我操碎了心。”


    “誒呀劉世叔,你怎的這麽能念叨,道理我都知道。”


    劉文芩冷哼,“道理你知道,隻是不尊罷了。”


    “許大人。”一道女聲打斷了他二人的話。


    許宴知和劉文芩齊齊回頭,杜月嬌站得離他們不遠,語氣中夾雜著小心翼翼和試探。


    杜月嬌見許宴知看過來一下有些緊張,“那個,你怎麽樣了?”


    杜月嬌在聽聞許宴知受了內傷時當即想到許宴知護著自己跌下馬去的情景,若不是因為自己,許宴知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許宴知回道:“好多了,勞杜小姐掛心。”


    杜月嬌搖搖頭,手中的錦帕被絞得不成樣子,“那個,抱歉,還有謝謝你。”


    許宴知朝她淡笑了笑,“無妨,杜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劉文芩在一旁瞧著,連忙道:“杜小姐,我帶她去別處透透氣。”


    “啊,好……好的。”


    劉文芩推著她加快了腳步,許宴知不解,“劉世叔你推這麽快作甚?”


    “我再不快些,那個杜小姐都快喜歡上你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


    許宴知扶額一歎,“我想去看看洪辰溪。”


    “行,隻要不跟那個杜小姐在一起就成。”


    “哪有這麽誇張?”


    “你還小你不懂。”


    “您老懂。”


    “那是自然。”


    ……


    許宴知去時洪辰溪正在案前寫著什麽,劉文芩將她推上前就退了出去。


    “小洪大人傷勢如何了?”許宴知笑眯眯的望著洪辰溪。


    洪辰溪坐下,與她平視,“無礙。”


    “你如何?”


    “好多了。”


    洪辰溪抿唇片刻,他好幾次都想去許宴知帳中看看她的,可許宴知帳中總有人在,皆是同她相熟或親近之人,就連她熟睡時也有人守著,他若去了倒顯得不合時宜。


    “我來是多謝你為我擋下一箭,若不是你,這一箭怕是會射進我心口。”


    洪辰溪淡淡一笑,“若能救你一命,這一箭也算值了。”


    “你救我一命,我自當感謝,你日後若有何需要,我定當盡力相助。”


    洪辰溪默了一瞬,轉了話鋒,“我以爺爺的名義約見過蔣大人,你想的不錯,蔣大人對改編律法很是反對。”


    “但你也不用擔心,蔣大人那邊我會幫你處理的,你好好養傷就是了。”


    她點點頭,“勞你費心了。”


    洪辰溪淡下神色,“你的傷,是怎麽弄的?”


    許宴知語氣平平,“也沒什麽,就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罷了,養幾日便好了。”


    洪辰溪垂眸閃過懊惱,他不敢想象許宴知受著內傷還護著自己和杜月嬌的安危時是被何等的痛意席卷。


    許宴知並未注意到洪辰溪的微末情緒,她將話說完便走了。


    盡疏端著碗正等她,“你去哪了?”


    “就四處逛了逛。”


    劉文芩說:“碗裏是什麽東西?”


    “參湯。”


    許宴知擰眉,“不喝。”


    劉文芩和盡疏同時說:“不喝也得喝。”


    “憑什麽?”


    “你不想快點好了?”盡疏反問。


    “我都喝了多少參湯了,膩了。”


    劉文芩恨鐵不成鋼,“對你身子恢複有好處,必須喝。”


    “我不。”


    “嘖,破孩子還不聽話。”


    “就是,小師叔就該聽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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