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宴知的確是睡了一覺,隻是這一覺睡了許久。


    劉文芩為她把脈時又氣又急還差點罵娘,“我才半日功夫不在,她就把自己折騰吐血了?就沒個安分的時候,下次是不是還得把自己的命給折騰進去?”


    “還有你們,都是多大的人了?一個個性子都這麽跳脫,能不能給我安生點。”


    謝辭他們立在一旁個個都垂著腦袋聽訓,劉文芩寫著藥方還不忘數落他們,“許宴知的話你們都敢信?還心中有數呢,她都坐上輪椅了她心中能有什麽數?有數就不會給我瞎折騰,這下好了吧,血也吐了,人也暈了,看你們還怎麽折騰。”


    “劉太醫,聖上請許……”李公公正進營帳來詢問,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文芩打斷,“請什麽請,人都還沒醒呢,實在要請就把人抬著去。”


    李公公:“……”咱家何時得罪過劉太醫麽?


    李公公瞧見榻上麵無血色的許宴知又瞥見一旁齊齊站著挨訓的謝辭他們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得,撞上了麽這不是。


    李公公眯眼笑了笑,“劉太醫消消氣,兒郎們還小不懂事,你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有話好好說嘛,怎麽了這是?”


    劉文芩哼哼兩聲,抬抬下巴示意,“是不懂事,淨拿自己去折騰,她本就內傷未愈,幾個孩子這麽一鬧,這不就折騰得吐了血麽。”


    李公公應兩聲,眉頭緊了緊,“那許大人現下情況如何?”


    “隻能先喂了藥躺著,等人醒了再說。”


    李公公又道:“熬藥喂藥的有他們孩子在,聖上也掛念許大人呢,不如勞劉太醫跟咱家走一趟,也好同聖上說清楚許大人的情況。”


    劉文芩頓了一瞬才點頭道:“罷了,我同你走一趟吧。”


    “誒,”李公公點著頭做領路之姿。


    劉文芩走後謝辭他們才敢鬆了口氣,方才劉文芩為許宴知把脈時神色尤為凝重,嚇得他們大氣都不敢喘,隻能老老實實挨訓。


    謝辭望著榻上許宴知蒼白的臉,“輪流守著吧,萬一又出什麽事兒。”


    眾人紛紛點頭應下,盡疏說:“你們都先回吧,我先守著,你們一會兒再來換我。”


    ……


    許宴知悠悠轉醒時天已大亮,她正想翻個身,可一動就疼得厲害,她伸手拍了拍倚在她榻邊睡著的李忠明,“我說李大人,勞煩給倒杯水,嘴裏正苦呢。”


    李忠明一下清醒,“你醒啦,要喝水是吧,你等著我去給你倒。”他走到營帳門口朝外喊了一聲,“阿桃,去叫劉太醫來。”他說完又折返回來給許宴知倒水。


    “你這一覺可睡了許久,我們都快急死了,早知道更不該讓你去比試的。”李忠明念叨著扶起許宴知,把水送到她嘴邊。


    “等會兒等會兒,等我緩口氣。”許宴知疼得倒吸涼氣。


    劉文芩正從外進來,沒好氣道:“你還知道疼呢?我當你是石猴子轉世,隻知道鬧不知道疼呢。”


    許宴知訕訕,“劉世叔說的這是哪裏話?這不是多虧了有劉世叔你在,不然我也不敢這麽胡鬧啊。”


    劉文芩斜她一眼,“把手伸出來。”


    許宴知乖乖伸手。


    “昨兒還給你施了針,又喂下兩回藥,要不然你今兒都不省人事呢,我說你個小兔崽子實在是欠收拾,非得讓你爹時時刻刻盯著你你才能安生是不是?”


    “你又不是神仙?折騰過頭也是要丟命的,還跟人比試呢,我看你就是不知死活。”


    許宴知老老實實聽著劉文芩教訓,態度可謂誠懇至極,“劉世叔說得對,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不明事理,這才讓劉世叔你為我操心至此,我實在是愧對劉世叔。”


    劉文芩擺擺手,儼然是不信的,“行了,好聽話你慣是會說,又不見得你真正做過幾回,我也是操心的命,拿你這小祖宗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就合該讓你爹給你吃一頓打才好呢。”


    許宴知這才想起來,小心試探道:“我受傷這事兒我爹他不知道吧?”


    劉文芩鼻孔出氣哼一聲,“放心吧,沒告訴你爹,若你爹知道了,你睜眼瞧見的就是你爹守著了。”


    許宴知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劉世叔最是善解人意。”


    阿桃端著藥進來,“喝藥吧。”


    李忠明接過藥碗,“我喂你喝。”


    許宴知:“我自己喝。”


    “你有力氣嗎?”


    “我還沒廢到這個地步。”


    劉文芩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再瞎折騰也快了。”


    李忠明搖搖頭,“不行,你別抬手了,萬一又牽著髒腑發痛,你不讓我喂那就讓阿桃來喂。”


    許宴知眨眨眼,抬手去端藥碗,“我不是覺得你喂我喝藥別扭,我是真能自己喝,不信你看。”她端過藥碗屏息一口喝盡,苦澀頓時充斥口腔,她差點沒能把藥咽下去。


    “聖上駕到!”


    李公公在外通傳,李忠明立馬起身準備行禮。


    靳玄禮進後擺擺手,“都免禮吧。”


    靳玄禮徑自走到許宴知榻邊坐下,李忠明見狀便行禮退下了,劉文芩喚了阿桃借口煎藥也出了營帳。


    許宴知還在回味口中苦澀,靳玄禮來的突然,阿桃還未來得及將蜜餞給她。


    許宴知朝著桌上的蜜餞揚了揚下巴,“苦死了,你也真夠沒眼力見兒的,都不知道幫我把蜜餞拿來。”


    靳玄禮失笑,“這話也就你敢說。”


    李公公將桌上蜜餞端給許宴知,說:“許大人,聖上昨兒知道這事後便召見了榮國公,榮元辛也不會透露半個字出去,你的傷又加重之事也給瞞了下來。”


    許宴知含著蜜餞才覺苦澀散了一些,她問:“你召見榮國公同他說了什麽?”


    靳玄禮道:“你們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朕也隻好敲打他一二,讓他回去好好管教自己的兒子。”


    她點點頭,又說:“對了,改律法一事我已同嚴大人商量過,他負責刑部那邊,洪辰溪幫我們留意著蔣應矩那邊的動靜,目前來說,雖無進展但也沒有阻力。”


    “朕知道了,”靳玄禮接著說:“錦福找到了,就藏在禁林中。”


    “錦福當時中箭後便找了個地方簡單處理傷口並未同刺客一起追查你們的行蹤,所以李忠明他們趕到誅殺刺客時才未發現錦福的蹤影,這倒讓他逃過一劫。”


    “他不敢回去,就隻能繼續躲在禁林中,他被找到的時候傷口都化膿了,整個人燒得神誌不清,好在還有口氣,朕交給謝辭去審問了。”


    許宴知又道:“黎仲舒曾提起過,有人威脅過杜河霖,杜河霖沒放在心上所以才會有人安排刺客對杜月嬌下手。可杜河霖似乎有所顧忌,至今未透露他被威脅的內容,這也導致黎仲舒不能繼續查下去。”


    “回京再繼續查吧,朕已經吩咐下去了,下午就動身返京,你這傷也得回京好好休養,改律法之事可緩一緩,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不然你哪有精力同朝臣周旋?”


    許宴知凝眉歎了歎,“我這副樣子回京,我爹瞧見了定要念叨一通,怕是為我憂心得不能好眠。”


    靳玄禮瞥她一眼,“朕都不知該如何同太傅交代,你這出來獵場一趟倒弄了一身傷回去。”


    許宴知嬉皮笑臉的,“那幅《山河驪歌圖》便是交代。”


    “朕都還沒好好欣賞過你就惦記上了?許宴知,朕記著你許家也不缺銀兩吧?”


    許宴知理所當然道:“是不缺銀兩,缺的是聖上恩賜。”


    靳玄禮好笑道:“朕賞賜的還不夠多嗎?天子信臣,這榮寵天底下還有誰能像你這般?”


    “聖上用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我日後若要送人東西,就拿你的送。”


    若不是看在許宴知還有傷在身的份上靳玄禮還真想踹她幾腳,從他這兒討回去的東西竟是為了日後送禮能拿得出手。


    “我開玩笑的,聖上的東西我豈敢隨意送給他人?我一般都是直接拿到我家鋪子裏給賣了。”


    “許宴知!”


    “急什麽?我胡謅的。”


    “朕看你是傷好了是吧?”


    “嘖,身為一國之君,心胸要開闊些,不要開不起玩笑。”


    “……”靳玄禮按了按額頭跳動的青筋,竭力抑製想要打人的衝動。


    “傷成這樣還閉不上你的嘴。”


    “傷在體內又不在嘴上。”


    靳玄禮氣笑,站起身來,“朕說不過你,你自己待著吧。”


    “這就走了?你倒是扶我躺下去啊。”


    “李福德,扶她躺。”靳玄禮頭也不回的出了營帳。


    “是,聖上。”李公公垂著頭憋笑。


    ……


    入夜時眾人才抵達京城,許宴知回了許府一副乖巧聽訓的模樣主動去書房找許昌茗。


    許昌茗立於案前提筆練字,聽得房門響了響,他手中沒停,“進。”


    “爹,練字呢。”


    許昌茗一抬眼就瞧見輪椅上笑意訕訕的許宴知,他筆尖一抖,墨汁當即在紙上染出一朵墨花,這幅字算是毀了。


    許昌茗擱下筆,盯她片刻終是一聲長歎,捏捏眉心道:“既然傷了,就回去好生養著,如此也好,也能讓你安生幾日。”


    “阿桃,推她回去休息吧。”


    阿桃應聲推著許宴知出去,許昌茗也不練字了,同她一道出來。


    “爹,你去哪啊?還不去休息麽?”


    許昌茗頭也不回,“去祠堂,跟你娘告狀。”


    人都傷成這樣了,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那就隻能同他夫人告告狀了。


    “……”


    阿桃在她身後噗嗤一聲笑出來,“早些回去歇著吧,沒準今夜還能夢見夫人呢。”


    許宴知嘴角揚著,眸色卻暗了幾分,喃喃道:“若真能夢見就好了。”


    翌日,宮裏送來東西,許宴知掃眼瞧著,問:“圖呢?”


    領頭的公公笑著,“許大人說的是《山河驪歌圖》麽?在那箱箱子裏,梨花木盒子裝的就是,聖上說了,這圖金貴著呢,許大人別給賣了。”


    許宴知也笑,“不賣,不賣,你回去告訴聖上,這圖我定當替他好好欣賞。”


    宮裏的人走後,許宴知被推著在院中閑逛,沒一會兒就覺甚是無趣。


    阿桃在她身後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老爺不讓你出府。”


    許宴知懨懨道:“我爹可沒這麽說。”


    “老爺今兒進宮前特意交代我的,讓我看好你,別瞎折騰。”


    薑祀給她遞了塊酥糖,“打葉子牌吧,正好閑著沒事。”


    許宴知眼眸一亮,“行。”


    於是一整個上午,許宴知、阿桃、薑祀和寧肆都湊在一起打葉子牌,一開始許宴知贏得最多,阿桃輸得最多,過了一會兒依舊是她贏得最多,但輸得最多的成了寧肆,最後薑祀輸得撅著小嘴哼哼唧唧的,“不玩兒了,你回回都贏。”


    “哪有回回都贏?方才不是讓你贏了幾回嗎?”


    薑祀白她一眼,“你讓我的那幾回有什麽用,贏的哪有輸的多?”


    許宴知往後一靠,“那成,換一個。”


    “搖骰子。”


    阿桃默默一句:“老爺要是知道,回來就打斷你的腿。”


    許宴知縮了縮脖子,“下棋吧。”


    “什麽棋?”寧肆問。


    “象棋。”


    寧肆搖頭,“下不過。”


    薑祀:“不會。”


    “那圍棋。”


    寧肆不吭聲了,垂著腦袋玩兒穗子,薑祀搖頭。


    許宴知無奈,“那五子棋你總會吧。”


    薑祀剛想答應,又突然想到什麽,沉肩癟嘴,“不跟你玩兒,跟你玩兒隻有輸的份。”


    許宴知快蔫了,阿桃說:“茶樓新來了個說書先生,帶你聽書去吧。”


    她懨懨點頭,“行吧。”


    茶樓。


    許宴知撐著腦袋昏昏欲睡,台上的說書先生一個醒木砸下,嚇得她一個激靈。


    “這段故事說完了,再給各位客官說個有意思的。”


    “咱可提前說明啊,若是膽子小的聽到這兒就趕緊離開吧,不然我接下來要說的可就有些驚悚了。”


    台下吵吵嚷嚷,都沒人離開,皆催促他快說。


    又是“啪”的一聲,先生清了清嗓,道:“各位知道城西那邊有座荒宅嗎?”


    “我知道,那宅子好多年前就荒了,就連宅子周圍的商鋪都是荒廢的。”底下有人說道。


    “我聽老一輩的人說,那宅子荒了是因為鬧鬼!”


    “啊?鬧鬼?真的假的?”


    “我沒聽說過啊。”


    “我好像有過這麽個印象,確實是說那宅子不幹淨。”


    ……


    底下眾人七嘴八舌,台上先生醒木一拍,“誒,還真被你們說對了,這宅子荒了,就是因為鬧鬼。”


    “要說這事兒啊還得從黃家說起。諸位知道黃家嗎?多年前在京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惜一朝之間,黃家滿門慘死呐。”


    底下又有人問:“為何會滿門慘死?”


    “問得好,這就是我今日要說的故事。”


    “話說這黃家人丁不算興旺,黃老爺和黃夫人底下就兩個孩子,一個小姐一個少爺。小姐活潑開朗,少爺體弱多病,有一年剛過年關,這少爺就大病一場,這郎中看後隻說無力回天,讓黃老爺他們準備後事。”


    “黃夫人聽後傷心不已,歎這少爺年紀輕輕就要去了,還未娶妻生子呢,這黃老爺一聽便覺,對啊,他的兒子要去也得無憾而去,於是這倆人就琢磨著給這少爺牽段姻緣。”


    底下有個姑娘有些不滿,“人都要去了還要耽誤別家的姑娘。”


    “就是,這不虧心嗎?”


    底下又有幾個姑娘跟著附和。


    說書先生繼續道:“諸位,先莫討論,故事未完,且聽我繼續。”


    “說這黃老爺打算給這少爺配段姻緣,可畢竟這少爺是時日不多了,哪家姑娘會嫁進去?可偏生還真讓黃老爺找著了,是個外縣的姑娘,被婆子領到黃家來,說是願意嫁到黃家。”


    “這可把黃夫人高興壞了,當下便張羅起這少爺的婚事。”


    “這怪事啊就發生在少爺成親那日。”


    “那姑娘好端端的又不願意嫁了,黃老爺一聽,這可不行,婚事都辦了,哪能反悔?於是就找人押著這姑娘拜堂成了親。可到了後半夜,人人都歇下之時這少爺的院中突然走了水,緊跟著府裏的看門狗都死了,府裏的小廝丫鬟被火勢驚醒,趕到少爺院子的時候看見少爺坐在椅子上,饒是身邊被大火包圍也紋絲不動。”


    “緊接著府裏上下的人都七竅流血,當場橫死,黃老爺和黃夫人不僅七竅流血,屍首更是被釘在喜堂的椅子上。”


    “一夜之間,整個黃府無一生還。”


    “在之後,周圍的商鋪總能在夜裏聽到嗩呐的聲音,敲鑼打鼓的動靜跟那日少爺娶親是一樣的。有個膽子大的掌櫃循著聲響去看,正是那全府死絕了的黃家正在辦喜事!紅色的綢緞掛在陰沉的府門上,門口迎賓的竟都是紙人!那掌櫃的不信邪,以為是有人故意捉弄,就進了黃府。”


    “喜樂在他踏進黃府之時驟然而止,滿堂賓客皆是紙人,喜堂裏站著個穿嫁衣的新娘子,蓋著紅蓋頭叫人看不見臉,那新娘子行動遲緩地轉過身來,掌櫃的這才瞧見,那新娘子的蓋頭底下正在往下滴血,那新娘子抬起手去掀蓋頭,露出手腕來,那手腕上竟被釘上了釘子!”


    “蓋頭沒掀起來,那新娘子的腦袋就掉了,裹著紅蓋頭一路滾到那人腳邊,鮮血染了一路,那沒了腦袋的新娘子身子還能動,她一步一步朝著那人走過去,就順著腦袋滾動後留下的血跡走。”


    “周圍的喜樂重新奏起,地上的腦袋說話了,她說:‘相公,成親。’那掌櫃的鬼哭狼嚎的想要逃,可無論他怎麽跑就是跑不出黃府。直至第二日,有人發現這掌櫃的一身喜服坐在黃府的喜堂上,手中還握著紅綢,紅綢的另一端被拴在一個紙人新娘的手腕上。奇怪的是,整個黃府都沒有辦過喜事的樣子,隻有那掌櫃的和紙人是喜服打扮。”


    “有人上前想去叫醒掌櫃的,這才發現,掌櫃的早就沒氣了。”


    說到這底下一片寂靜,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自那之後啊,黃府周圍的商鋪賣的賣,搬的搬,這才荒下來,偶有人路過,都覺得那一片陰風陣陣,隱約有嗩呐奏樂聲呢。”


    說書先生說到這一拍醒木,“各位,今天的故事就說到這兒,我這兒還有諸多故事呢,諸位若是感興趣,明日可再來。”


    許宴知歪了歪腦袋,“走吧。”


    回去的路上薑祀說:“這先生說的是不是真的?這黃府真鬧鬼麽?”


    許宴知輕笑,“都多久的事了,當做飯後談資便罷。”


    這故事被說書先生講得更注重驚悚的部分,細細想來便能察覺不對,譬如那個願意嫁給少爺的姑娘當真是自願嗎?又譬如既然是自願嫁到黃府,那又為何在大喜之日反悔呢?還有那個全程隻一筆帶過的黃家小姐,是否也慘死在黃府了呢?


    許宴知不願深想,左右隻當個故事,聽完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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