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宴知到蘇州後也碰上幾日下雨,蘇州的雨有時綿有時清冽,她雖不喜雨但喜歡雨後的蘇州街道,濕漉漉的別有一番清潤。


    阿桃說此時泛舟怕是更有意趣。


    卻遲遲沒人回應。


    許宴知躺在躺椅上,麵上蓋了一冊書,身側的小桌上擺著茶,茶氣嫋嫋陪著亭外細雨綿綿,似幻似真朦朦朧朧。


    許宴知呼吸聲均勻平緩,已然熟睡一陣了。


    薑祀不知從哪尋來一隻小鈴鐺,她輕手輕腳的撩起許宴知的一縷青絲,想要將小鈴鐺編入她發間。


    寧肆蹲在薑祀身邊,低低的問:“這個好看嗎?”


    薑祀小聲說:“不知道,好玩。”


    阿桃失笑,垂頭繡著扇麵。


    頭發上的小鈴鐺已經編好,可許宴知還未醒,薑祀有些無趣便湊到阿桃身邊,“她什麽時候才醒?”


    阿桃刮刮她的鼻尖,“怎麽了?無聊了?”


    寧肆也湊過來點頭,“有點。”


    阿桃輕笑,“去玩兒吧,不用在這守著。”


    薑祀咧嘴一笑,拉著寧肆就要走。


    “少——”小廝的話剛一出口就被薑祀一個眼神止住,他悄聲走近,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阿桃,輕聲說:“阿桃姑娘,這是萬家的請帖,邀咱們少爺去做客。”


    阿桃問他:“薑少爺去麽?”


    小廝回道:“薑少爺讓我把請帖送來,沒說他去不去。”


    阿桃點點頭,笑了笑,“知道了。”


    “那邊有傘。”阿桃又道。


    小廝搖搖頭,“阿桃姑娘客氣了,我就不用了,這就回去了。”


    小廝走後阿桃將請帖放到一邊,繼續繡著扇麵。


    “阿桃,去泛舟吧。”


    阿桃眉頭一挑,“我還當你沒聽見呢。”


    蓋在麵上的書被拿開,許宴知坐起身來撐著腦袋,“有這麽一個印象,不知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許宴知去端茶,瞥見一旁的請帖,“這是什麽?”


    “萬家的,薑少爺差人送來給你的。”


    “送來給我?”她抿一口茶水潤了潤嗓,“他不去嗎?”


    “不知道。”


    她放下茶杯,這才拿起請帖來看。請帖上所寫請的是薑家少爺,薑家一共兩位少爺,一個是薑茂成親外孫一個是薑茂成收養的孫子,這請帖倒是不得罪人。


    “去告訴薑簡,他同我一道去。”


    阿桃調侃道:“你讓人家喚你弟弟,可你又不喚他一聲兄長。”


    許宴知勾唇一笑,“你信不信,我若先喚他一聲兄長,他定會惶恐不安。”


    “慢慢來吧,等他喚我一聲弟弟,我這聲兄長定會叫出口的。”


    阿桃放下繡品,起身來拉她,“既然要赴宴就去沐浴更衣吧。”


    許宴知一起身便聽到一陣鈴鐺聲響,她勾起頭發一看,“誰編上的?”


    “你說呢?”


    “薑祀那丫頭呢?”


    “玩去了。”


    “行了,別廢話了,去沐浴,一會把衣裳給你送進來。”


    ……


    許宴知因不能暴露女子身份所以從不會安排丫頭沐浴伺候,再加上在雲清學宮時就不曾被人伺候,她也習慣了自己來。


    許宴知的衣袍阿桃從不會假手於人,都是等她束好胸才送進來。


    眼下許宴知沐浴後束好了胸,僅著裏衣坐在榻上等著阿桃送來衣裳,可今日阿桃遲遲沒來,她隱隱察覺不對,將裏衣的帶子緊緊係好,喚了一聲,“來人。”


    片刻後一個小丫頭進來隔著屏風聽吩咐。


    “阿桃呢?”


    “回少爺,奴婢沒見著阿桃姑娘。”


    那小丫頭斟酌開口:“少爺,需要奴婢去找找阿桃姑娘嗎?”


    許宴知的嗓音有些沉,“去吧。”


    那小丫頭剛退出去就又有一個小丫頭端著衣袍走進來,她跪在屏風外,低垂著頭,嗓音嬌軟道:“少爺,阿桃姑娘臨時有其他事,她讓奴婢先來為少爺穿衣。”


    許宴知轉著扳指,玩味道:“是嗎?進來吧。”


    小丫頭端著衣袍越過屏風,試探的抬頭一看便瞬間紅了臉。


    許宴知青絲盡散,發尾還有些濕,就這麽搭在身前。她眉如鐫刻,眸如清潭,似是沐浴被熱氣繚繞的原因,她此刻眼眸濕潤,清淩淩如山中清泉又像遠山薄霧般朦朧清冷。


    英順挺鼻,淺淡薄唇。


    她此刻姿態鬆懈又勾帶慵懶,“愣著作甚?”


    小丫頭的臉紅得厲害,小心翼翼端著衣袍上前。


    許宴知配合的起身,居高臨下的盯著她,“阿桃呢?”


    小丫頭指尖一頓,“阿桃姑娘有事——”


    “說實話。”許宴知嗓音冷的厲害。


    小丫頭後脊一涼,連忙跪下,“少爺,奴婢沒有說謊,真真兒是阿桃姑娘有事耽擱了才讓奴婢來的。”


    “是嗎?”許宴知一邊穿戴著衣袍,一邊冷道:“那阿桃沒告訴你,她從不這樣伺候我穿衣?”


    小丫頭麵色一白,支支吾吾道:“阿桃姑娘隻說讓奴婢伺候少爺穿衣,旁的什麽也沒說。”


    許宴知係好腰帶,坐回榻上,“去找阿桃,我若見不到阿桃,你就不必再回來了。”


    片刻後,阿桃發絲淩亂的出現在許宴知眼前。


    許宴知麵色難看,上前捧著阿桃的臉,指腹輕撫過她麵上的紅痕,“她們打你了?”


    阿桃的手腕有被繩子束縛過的痕跡。


    紅腫又破了皮。


    許宴知輕聲問她:“發生何事了?”


    阿桃睨著跪在一邊的幾個丫頭,冷笑一聲,一字一句重複著她們說的話:“奴婢卑賤,不配伺候在側,奴婢若有自知之明就該認清自己的身份,別攔了她們飛黃騰達的路。”


    許宴知麵色陰冷,大抵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阿桃原算好了時辰要來送衣裳,中途被她們幾人攔住,起先她們還好言好語的哄著阿桃交出衣裳讓她們去送,可見阿桃遲遲沒答應便惱羞成怒的綁了阿桃,阿桃掙紮時被她們打了一耳光。


    因是在薑府,阿桃便咬牙忍下,一來是她知道許宴知會察覺端倪便任由她們搶了衣裳送去,二來是薑家與許家關係親近,倘若她發了狠鬧出人命來反倒讓許宴知為難。


    畢竟,在跟了許宴知之前她就殺過人。


    真鬧起來,她不會吃虧。


    ……


    正堂。


    許宴知陰沉著臉,院外竹板打在皮肉上的悶聲和哭喊求饒聲陣陣傳來,院中站著的小廝丫頭個個低垂著頭聽著院外的動靜心驚肉跳。


    許昌茗緊蹙著眉,薑茂成和薑簡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


    薑簡向許宴知賠不是,“少爺,這幾個丫頭是府中新來的,不懂規矩,少爺想怎麽罰都成。”


    “宴知,你來說要怎麽罰,真是反了天了,幾個丫頭還想勾搭主子不成?”薑茂成板著臉道。


    許宴知則是問阿桃,“你想怎麽處置?”


    “你定就好。”


    許宴知:“她們怎麽打的你,你去加倍打回來。”


    阿桃“嗯”一聲便出去了。


    之後許宴知說:“按府上的規矩,該如何就如何吧。”


    “隻一點,莫要賣人清白。”


    薑簡點點頭,“好,我來安排。”


    薑茂成拉著許宴知的手,“怎麽樣?沒被占便宜吧?”


    許宴知搖頭,“外公,小瞧人了不是?”


    “阿桃那丫頭的傷呢?重不重?”


    “有些腫,已經上過藥了。”


    “那就好。”


    薑簡在一旁久久沒吭聲。


    許宴知問他:“我們何時去萬府?”


    薑簡一愣,“馬車已經備好了,隨時都能走。”


    許宴知點頭,“那走吧。”


    “啊?少爺,我……”


    “你同我一道去,薑家的少爺,又不止我一個。”


    “可是……”


    薑茂成笑眯眯的拍拍薑簡的背,“宴知說得對,你同她一道去。”


    薑簡推脫不開,隻好一道去赴宴。


    許宴知同他乘一輛馬車,“你酒量如何?”


    “還成。”


    她又問:“我不會做生意,一會兒和萬坷容該如何說?”


    薑簡笑了笑,“少爺莫急,少爺若是不知如何說,我會在一旁幫襯少爺的。”


    許宴知眯眼笑了笑,“這樣吧,左右我不會應酬,就全權交給你了,我就同人喝喝酒吃吃菜。”


    馬車剛一停穩就聽到外頭謝辭的喊聲,許宴知又道:“我同謝大人隻顧吃喝,其餘的交給你了。”


    還不等薑簡說話她就下了馬車。


    許宴知拉著謝辭就走,“你也來啊?”


    “是啊,方才瞧見薑府的馬車,我一猜你就在,你定是要來探探萬坷容的底的。”


    “誒,你走這麽快作甚?”


    許宴知斜他一眼,“你懂什麽?我若慢了,薑簡定是要拉我應酬。我在這,他就會以我為主,他日後可是要管薑家的,總是跟在人後算怎麽回事?”


    “喲,這麽操心呢?”


    “不然呢?”


    謝辭正色,“對了,我還真就查出了葛閶與萬坷容的聯係。”


    “怎麽說?”


    “萬坷容作為商會會長他負責的便是蘇州大小商賈與朝廷的來往,官府時常同他接洽的便是葛閶。”


    許宴知一挑眉,“證據呢?”


    “官商合作,官府必有記錄,我去查過,記錄正常,”他又接著道:“官府的記錄是擺在明麵上的,自是不會有問題,但萬坷容不一樣,他是商人,豈會有不記賬的習慣?他定是有一本私賬。”


    許宴知當即明了,“你要去偷賬本?”


    謝辭打了她一下,“什麽叫偷?這叫查。”


    “對了,按照你給我的名單,與我們之前查封的商戶都對上了,這分名單是什麽?”


    許宴知回道:“你來之前,萬坷容提議給潘偉琤送銀子,名單上這些就是當時讚成萬坷容提議的人。”


    謝辭嗤笑,“他們都被官府查封了,唯獨萬坷容沒事,萬坷容這是挖坑讓他們跳呢。”


    許宴知拐了拐謝辭,壓低了聲音,“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們謝家也被圍了的事?”


    “自然記得。”


    她繼續說:“當時萬坷容提議時隻有謝家和薑家沒答應,也就是說這個坑謝家是沒有跳的,那為何當初查封時還是圍了謝家?”


    謝辭皺眉,“江麓安和葛閶的說法是手底下的人弄錯了。”


    “你信?”


    “自是不信,但我也想不到別的理由。”


    許宴知細細同他分析,“第一,萬坷容為何要給他們挖坑?第二,你是不是說過伯父從未把你的官職泄露出去?第三,為何薑家到現在都沒受任何影響?這第二點和第三點你連起來想一想。”


    謝辭幹脆停下腳步,倚在柱子上思索道:“萬坷容給他們挖坑必然是因為想要一家獨大,他們的產業被查封後萬家最有可能將其收入囊中。”


    “我爹不曾透露過我在外的身份,而薑家與許家的關係瞞是瞞不住的,這是蘇州人都知道的事。薑謝兩家都沒跳坑,薑家無事,偏偏謝家被圍,怕是這萬坷容以為謝家跟京中無牽連,沒有靠山,所以才想趁此機會也將謝家拿下。”


    許宴知打了個響指,“聰明。”


    “那你再猜猜,萬坷容此時設宴的目的是什麽?”


    謝辭當即明白,“商會有些實權的人幾乎都折了大半,萬坷容作為商會會長要繼續招募新的人來繼續擁護他這個會長的身份,而新招募的這些產業實力自是比不過從前那些,這樣一來萬坷容就更好獨掌商會。”


    謝辭一拍額頭,“對啊,我爹在商會時常掣肘萬坷容,萬家怕是早就不滿謝家了。”


    他抱手冷笑一聲,“眼下知道我是京官,不敢再對謝家下手了,眼巴巴又請謝家來赴宴。”


    “一箭雙雕。”許宴知輕抬眉,“一來有謝薑兩府坐鎮,能吸引更多人加入商會,二來出了此事隻有謝、薑和萬家沒受影響,正好告訴他們這三家是走一條道的,也正好拉攏薑謝兩家。”


    謝辭沒好氣道:“不是,就萬坷容這樣的是怎麽當上會長的?”


    許宴知一聳肩,“誰知道他在背後做使了多少手段。”


    謝辭又攬上她,“我一會兒得去萬坷容書房搜一搜,你去不去?”


    “你去書房,我去臥房。”


    “成,看誰先找到賬本。”


    許宴知問他:“你爹也來了,你一會兒怎麽脫身?”


    謝辭無所謂道:“怕什麽,他巴不得我不在旁邊搗亂呢。”


    “你還沒同他談過?”


    “再說吧。”


    “再說是什麽時候?”


    “你管呢?”


    “嘿?我還管不得了?”許宴知用力一拐他胸口。


    謝辭揉揉胸口往後退,“不是,你來真的?”


    許宴知踹他一腳,“行了,還不到最熱鬧的時辰也動不了手,你先回你爹那兒去吧。”


    “那你呢?”


    “你管呢?”


    謝辭咬牙切齒要來踢她,她一個側身躲過,挑眉笑笑,“快去吧,謝小狗。”


    “嘖,你等著,一會我肯定比你先找到賬本。”


    “找到再說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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