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初升,街道灑滿金光,過往商販迎著盛陽在路中穿行,一聲接一聲的吆喝響徹街道,餛飩鋪子的老板一揭蓋子,熱氣騰騰的高湯在翻滾。


    “老板,三碗餛飩。”


    “誒不對,五碗。”


    許宴知一挑眉,“怎麽三個人吃五碗?”


    李忠明嘿嘿一笑,“我兩碗,謝辭兩碗,加上你的一碗,不正是五碗麽?”


    她輕笑,捶了捶他胸膛,“真夠能吃的,早膳都兩碗。”


    謝辭一撩衣袍坐下,“是你胃口太小,一上午當差吃一碗怎麽夠?”


    許宴知笑而不語,用茶水涮過筷子後遞給他二人,“今兒早朝劉承的意思你聽出來沒有?”


    謝辭一撇嘴,掃過周圍一眼才道:“嘖,他那話裏話外的不就是在說這律法不該繼續麽?”


    “就是,”李忠明接話,“滿嘴酸文聽的人心煩,有話直說唄,繞來繞去也虧得他沒把自己給繞進去。”


    許宴知將筷子拿在手中轉,“我隻是不明白,眼下律法也進行至此了,已然很難再中斷,他劉承為何還要緊咬著不放?難不成就隻是為了每日早朝時膈應一番?”


    謝辭的筷子一伸,打掉了許宴知手裏的筷子,許宴知斜他一眼拿起來就戳他,“你手閑的是不是?”


    謝辭嬉皮笑臉,“我看你手才是閑的。”


    許宴知戳他的動作沒停,“饒是劉承再反對改律法,可眼下他左一回右一回的提也變不了事實,我總覺得他有些多此一舉。”


    謝辭先是躲,後拿起筷子同她“對陣”,“說說你的分析。”


    “你想,柯簡之的門生自是與他站在一處的,他教出來的人會是如何?”她手腕一轉,以筷為劍直指他腰腹,被謝辭抵回後又反手再刺,“劉承自是將柯簡之的秉性學了去,他們一向不做蠢事,不做毫無意義之事,譬如眼下劉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改律法的弊端,可律法一事分明已是板上釘釘變不了的,他又何必再做無用功?”


    謝辭指尖靈活翻轉,躲過許宴知的“劍”後又迅速反攻,“所以你的意思是,劉承此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忠明插話,“會不會是你們想多了?萬一真就是劉承有意要同我們過不去,想著阻止不了也得讓我們心裏不舒坦。”


    許宴知則是反問,“你覺著柯簡之像是會做出這等無用之事的人嗎?”


    “當然不像。”謝辭將筷子一扔,直接握住她的“劍”,她本無意爭搶,謝辭一拉便將筷子奪了去,他把筷子一放,“那他的目的是什麽?”


    李忠明見狀重新拿了筷子用茶水涮過後遞給他們,“可他們最近挺消停的,沒察覺有什麽動作。”


    許宴知剛要開口就見老板端了餛飩走來,她及時止了話。


    “客官稍等,你們還有三碗。”


    許宴知輕笑頷首,待老板走後才重新開口道:“就怕是裝著風平浪靜,背地裏謀劃著什麽大事。”


    又是一陣短暫寂靜,等老板上齊了五碗餛飩後謝辭才道:“都多大的年紀了,還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也不嫌累。”


    李忠明喝一口熱湯,“對了,你同我們說過那個叫朱潤生的,我幫你留意過了,他在通政院是有正式告假文書的,家中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跡,至於他辦公之處我也去瞧過,沒有任何疑點。”


    謝辭點頭,“若洪辰溪收到回信,說這朱潤生並未返鄉探親,那就是有人及時處理過朱潤生家中和辦公之地,不然解釋不清為何隨身之物會丟失,人卻不見蹤影。”


    “成,我知道了,等等洪辰溪那邊的消息吧。”


    餛飩是剛出鍋的,吹涼些後送去口中隨即而來的便是湯的鮮香和肉質的軟嫩,清晨一碗熱湯餛飩燙平早起鬱氣順人心腸。


    謝辭又問:“黎仲舒那邊怎麽說?”


    她回:“我還沒來得及問,但我料想應是不必擔心,他畢竟是戶部尚書,雖比旁的尚書年紀輕,但也不見得處理不了事。”


    謝辭:“倒不是擔心他的能力,隻是怕他若走錯一步這背後之人會拿他把柄。”


    李忠明也道:“官場上多見此事,黎仲舒如此年輕就擔了尚書一職,戶部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比他年紀大的不在少數,就怕他被人時時盯著,隻要一出錯就會有人趁機把他拉下尚書之位。”


    許宴知垂眼盯著碗裏的餛飩,用筷子攪了攪,湯麵的油珠被打散又順著筷子的方向而動,“此前聖上同我說,柯簡之提及過我朝官員的年紀逐漸偏向青年,他道國之氣勢我等年輕官員撐不起來。”


    謝辭冷嗤,“難不成要讓他們幾個老骨頭去撐?他們擔得起麽?也不怕把骨頭給壓散了。”


    李忠明也道:“年輕又如何,縱然不比他們閱曆多,也不見得就這麽擔不起事。”


    許宴知低低一笑,“所以,信黎仲舒就是。”


    三人餛飩吃完便一道去了刑部。


    一直到下午許宴知才去了都察院。


    ……


    都察院。


    “大人,”付白笑眯眯的湊上前去,“大人,想吃香酥鴨麽?”


    許宴知笑睨,“你若想吃就去買,別扯上我。”


    付白:“成,那屬下讓張戩去買。”


    許宴知挑眉,“你自己想吃還非得使喚張戩?”


    付白笑著撓撓額頭,“反正他無事,就讓他跑一跑,動一動。”


    她笑罵,“德行,天天把人張戩往坑裏帶,也虧得他人醇厚不同你計較。”


    “大人說話就是好聽,說他醇厚,沒說他憨呢。”


    許宴知抬腿就是一腳,“有完沒完?使喚完人張戩記得對人家好些。”


    “那是自然,鴨腿讓他吃。”


    “交代的你事別出差錯。”


    “是,大人。”


    付白剛一出去就有人來報,“大人,吏部的洪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許宴知擱筆起身去迎,“洪大人這是收到回信了?”


    “信上說,他沒回去,也沒提過要回去的事。”


    許宴知正色,“那看來你猜的不錯,朱大人怕是有危險。”


    “謝辭說若他人並未返鄉,那你撿到玉佩的地方在謝辭他們去查之前就被人清掃過,洪大人你在想想,你當時撿到玉佩時周圍可有什麽不對勁?”


    洪辰溪蹙眉回想片刻,“玉佩是我在他桌案下找到的,當時僅是露出一小截穗子,若不仔細看不會被人發現,我也是因有意尋找這才發現的玉佩。”


    “屋中陳設沒什麽不同,隻椅子有些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他道:“當時我沒放在心上,現下想來才覺不同,他那把椅子像是新的。他曾同我抱怨過他那把椅子有些舊了,久坐不舒服,可通政院遲遲無人為他換椅子。”


    “換了椅子?好端端的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換椅子?”許宴知當即道:“洪大人,你同我去大理寺吧。”


    “好。”


    洪辰溪到大理寺報了朱潤生失蹤的案子,因謝辭和李忠明以及嚴正皆在刑部,眼下接待他二人的是個生麵孔,隻是聽人稱呼他一聲“柳下大人”。


    許宴知對此人有些耳聞但不多,僅是從謝辭和李忠明的口中聽過這個人。


    柳下祁呈對洪辰溪格外殷勤,全程賠著笑臉,反倒對許宴知有些冷淡。


    “柳下大人,不知你們何時可以去查我好友的下落?”


    柳下祁呈眸光閃了閃,掛著一成不變的笑,“洪大人有所不知,眼下大理寺缺人手啊,這案子怕是一時半會沒人能接。”他又拍著胸脯保證道:“但是洪大人你盡管放心,這朱大人也是官員,官員失蹤我們大理寺自然不會不管,隻是可能會遲些。”


    許宴知斂了笑意,“那依柳下大人所言,這個案子何時能受理去查?”


    柳下祁呈上下打量她一眼,“許大人是吧?這大理寺又不是什麽閑雜之事都會管的,這大理寺每日堆著的案子如山高,你們這案子多半要排後些。”


    她被氣笑,“你的意思是,人命關天的案子也得往後推?”


    柳下祁呈快速暼過洪辰溪的神色,笑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人命關天嘛,怎麽會不查?隻是說可能今日是不行了,今日我大理寺的人手都派出去了,我給洪大人記下來,或許明日就能有人去查了。”


    洪辰溪冷下臉,手在袖中緊緊握成拳。


    許宴知拉了拉他手臂,上前道:“柳下大人也知洪大人是在吏部當差,大家都是同僚一場,柳下大人可否通融一二?說到底這可事關官員性命,總不好拖延吧?”


    柳下祁呈輕掃她一眼,“再怎麽說也得照章辦事,不得分個先來後到,輕重緩急?再說了,京城之中誰敢明目張膽對官員下手?莫不是這朱大人自己去了哪裏沒同人留信?你又怎麽知道朱大人是失蹤?”


    柳下祁呈軟硬不吃有意為難,許宴知撫掌一笑,“好,既然柳下大人是這樣當差的我心中也有數了,我們這就走了,不多叨擾柳下大人了。”


    “二位好走,不送。”


    他二人出了大理寺,許宴知拍了拍他的肩,“洪大人先回吏部辦公吧,此事交給我就好,你且放心,我定會幫你一查到底。”


    “至於這柳下祁呈,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那你……”


    她淺笑,“我雖也氣但不會衝動出手,放心吧。”


    “成,我等你消息。”


    許宴知在大理寺門口立了片刻,又折返回去,她笑盈盈的問門口守衛,“不知你們嚴大人何時回來?”


    那人認識許宴知便直言道:“嚴大人去刑部一般要下值前一個時辰回來。”


    她道:“嚴大人若回來,勞你知會一聲,說我請他喝酒。”


    “是,許大人。”


    ……


    酒樓燈火通明,街道多半隱入夜色。


    許宴知立於窗邊,手中捏著酒杯輕晃,她微眯雙眸凝著樓下街景,夜市行人不少,正悠哉閑走。


    門從外被推開,嚴正未著官袍便少了一絲魄人威嚴。


    “許大人怎的想起來請我喝酒?”


    “嚴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嚴正落座後撫平衣袍褶皺,他道:“聽說你下午時來過一趟大理寺,當時你所見是柳下祁呈,出了大理寺便約我喝酒,怎麽?這柳下祁呈如何招惹你了?”


    她輕笑,移至桌邊落坐,她為嚴正倒了杯酒,“所以嚴大人以為我是來嚼人舌根的?”


    嚴正挑眉不語,已是默認。


    “嚴大人會這樣想我也能理解,隻是我今夜約你喝酒並非是要說他是非,我隻是想托嚴大人查一樁案子。”


    “是你今日所報的那樁?”


    “非也。”她細細道來,“都察院前些日子丟了些紙張,這些紙非尋常所用而是我都察院特別所用,嚴大人也知道,都察院向來會用暗探,這丟了的紙便是暗探所用。”


    “這樣的紙是由官家造紙坊所供,可前些日子在運來都察院時發現少了幾捆,他們給出的回答是運送過程中會有些損失,可這回的損失有些太多了,我不免有些懷疑。”


    “查案我並不擅長,所以想托嚴大人幫幫忙,這樣的紙倘若流落到有心人之手,我都察院的信息傳遞不就如同白白擺在人眼前了麽?”


    嚴正端起那杯酒,“那你今日所報的案子呢?”


    “自是交由謝辭他們,我不懂查案,還需仰仗你們大理寺。”


    嚴正將酒一飲而盡,“今日飲酒,隻為此事?”


    “正事。”


    嚴正盯她片刻,“我在來的路上還想過你會如何同我提起下午的不快,倒是我想錯了。”


    許宴知垂眸輕笑,再為他添酒,“此事在嚴大人看來或許是小,但對都察院而言卻是大,還勞嚴大人上心。”


    嚴正直言,“你為何會找到我這?”


    她也坦言,“謝辭和李忠明要查案子也要幫襯改律法,大理寺中除了他二人,我隻信嚴大人。”


    嚴正將酒杯端起呈敬酒之姿,“下午之事是我大理寺有錯在先,你若特意約我來說此事我也不會有何想法,隻是沒料到你並未提及,許大人,我敬你一杯。”


    許宴知的酒杯靠下,“嚴大人言重了。”


    “好!”嚴正爽快應下,“你所托,我定會上心去查。”


    酒過三巡,許宴知陪著喝了不少,上馬車後便合眼緩神。


    付白敲了敲車窗,湊近低低一聲,“大人,造紙坊那邊新做的一批紙方才運到都察院了,屬下親自押運,並未有缺失。”


    “大人放心,此次運送除吳大人和陸大人之外無人知曉,就連造紙坊那邊也是入夜才將紙送出的,一路確保無人跟蹤。”


    她緩緩睜眼,捏捏眉心又將手垂置身側,“之前有缺失的那一批呢?”


    “回大人,張戩親自盯著給燒了,不會有人察覺我們此次換了紙張。”


    “嗯……”馬車裏傳來低低一聲回應,付白悄聲問:“大人,為何還要讓嚴大人去查此事?你之前不是打算隱下消息將計就計的麽?”


    馬車內遲遲未有動靜,就在付白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又聽到一聲,“嚴大人看錯我了,他還道我心胸寬廣。”


    付白一愣,不明其意。


    她輕笑,“我一向記仇,怎會輕易放過柳下祁呈。”


    “隻是我不想讓都察院背上斤斤計較之名,那便是誰的人就讓誰去收拾。”


    付白聽得雲裏霧裏,卻沒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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