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林是一定要走的,沈玉寒知道,黎仲舒也知道,遠在京城之外的李忠明和謝辭都通過書信得知,就連靳玄禮都比她先一步知道。


    許宴知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情緒卷起來不知是氣憤還是難過,交交雜雜說不清。


    許昌茗因殿試事宜搬到貢院,不可外出同人相交。


    許宴知見不到許昌茗幹脆一連幾日都待在都察院辦公,黎仲舒三次登門都被告知許宴知不在府中便直接到都察院尋她。


    “早朝同你說不了幾句,下了朝你又往禦書房跑,找你實在是難。”


    許宴知筆尖一頓,垂目紙上墨汁暈染。


    輕歎微不可聞,又是淺笑一聲,“找我作甚?”


    黎仲舒端著茶盞留意她的神色,抿抿唇道:“去打馬球嗎?”


    “不去。”


    他頓了頓,“去吧,打完這場馬球——”


    “打完這場馬球小侯爺就要走了。”她接話,提筆沾墨,瞧著墨汁漸漸將筆尖浸染略有輕嘲,“我知道,我不去。”


    黎仲舒靜了靜,又道:“其實小侯爺要走也能理解,畢竟他就是活絡性子,在京城拘不住,在外疆沒準能有一番事業。”


    “我沒有不同意他去,黎仲舒,我沒不同意。”


    筆握在手裏卻遲遲落不下,她將筆擱下,捏捏眉心道:“你是來替他勸我的?”


    “不用勸,我不攔他。”


    黎仲舒放下茶盞,“你還心有怨氣。”


    “談不上怨。”


    她接著說:“道理我都明白,我也說過了我不攔他,你也不必來當說客。”


    “那馬球?”


    “不去是因為我公務繁忙,宋大人的事也在跟前,我走不開。”


    許宴知重新提筆,“你走吧,有空我請你們喝酒,給他餞行。”


    話已至此,黎仲舒不好再留,眼下說什麽也無濟於事。


    許宴知望著黎仲舒的背影愣了許久,付白連喚幾聲才叫她回神。


    “大人,宮裏的帖子。”


    朝君宴,每隔一段時日都會在宮中舉辦,用於帝王鼓舞朝臣,犒賞百官。


    許宴知淡淡一瞥,“去替我告假。”


    付白愣了一瞬,輕聲道:“大人,朝君宴時許太傅也可赴宴,這是殿試前大人唯一能見太傅的機會了。”


    “......知道了。”


    付白輕舒一口氣,揚起笑臉來,“大人,張戩來信了,李郜的人馬中沒有要起兵的意圖,還算平靜,洪大人成日跟在李郜左右,似是故意在擾李郜安寧。”


    許宴知聞言終是展露一抹笑來,“他倒學會耍無賴了。”


    “大人,近日有關宋大人的事在都察院內傳得有些熱鬧。”


    許宴知沒多問,直接道:“叫他們管住自己的嘴,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自己心裏有個數,別到時禍從口出才知道後悔。”


    “是,大人。”


    ......


    入夜宮內——朝君宴。


    “許大人,來了。”


    “嗯。”


    “許大人有幾日沒見許太傅了吧?一會我同你換個位子,你好出席去找許太傅。”


    許宴知笑吟吟道:“如此就先謝過劉大人了。”


    同僚相處倒也和睦,許宴知身旁皆是平日能說得上話之人,黎仲舒和沈玉林離得遠些。


    開席前靳玄禮在高台說話,許宴知在底下興致懨懨,端著酒杯輕晃,神色淡淡。


    身旁有人拉她衣袖,“許大人,怎麽瞧著心情不佳啊?”


    她當即露笑,“沒有,方才在想事,有些走神罷了。”


    之後席間她實在沒胃口,喝了半壺酒就借口方便離了席。


    許宴知托宮女帶話,約許昌茗於小亭相見。


    許昌茗到時許宴知盯著一株花發愣,他點點許宴知肩頭,“想什麽呢?”


    許宴知回神,開門見山:“爹,你為何要擔下考官一職?”


    這話堵在她心裏許久,從前她不敢問,怕得知許昌茗又是為她犧牲自己。


    可為人子女豈能不問?


    許昌茗笑著撫平她衣領的褶皺,“有些事還不是你該明白的時候。”


    “我不是孩子了,為何不能告訴我?”


    許昌茗依舊端笑,“不論到什麽時候你都是爹的孩子。”


    “爹——你又何必瞞我?”


    “宴知,耐心些,時候到了你自會明白的。”


    許宴知心尖一悶,唇齒溢出一抹冷笑,在周遭安靜的小亭內格外明顯,隱隱帶著嘲諷和壓抑的怒意,她咬牙壓低了嗓音,似是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波濤,“我就該被瞞著嗎?”


    “你們以為瞞著我就是為我好嗎?”


    “我不需要!”


    “宴知——”許昌茗伸手去拉她,卻被許宴知情緒上頭一把拂開,他看著自己被拂開的手一愣,垂下眼忍住酸澀道:“宴知,爹不知道你這幾日出了什麽事,可是爹從沒想過要故意瞞你,隻是有些事不該把你牽扯進來,這是爹這一輩的恩怨。”


    “可是爹,你我之間的關係是不想牽扯就能不牽扯的嗎?”許宴知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她竭力壓製胸腔怒意,她不願也不想將情緒發泄在許昌茗身上,她逼自己緩下口吻,是勸解又略帶幾分乞求,“爹,告訴我吧。”


    許昌茗眼眶一潤,錯開她的視線,“離席的時辰太長了,該回了。”


    許宴知嗓音有些顫,“爹——”


    “回吧,我不在府裏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別一忙起來就不管不顧,要注意安全,注意身體。”


    “要等殿試完了爹才能回府了,你萬事要小心。”


    許宴知紅著眼來了脾氣,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她回了席位便一直喝酒,她本不想爭吵、不想發脾氣,可一想到自己的兄弟要走卻瞞著讓她最後一個知道,自己的父親也瞞著什麽也不告訴她便壓不下火氣,桌上的飯菜沒動過,酒卻喝了一壺又一壺,旁人想勸卻不敢勸。


    喬賦笙遠遠看著她實在心疼,可他不能不顧職責擅離職守,他側頭悄悄喚了李公公。


    李公公見狀又通傳了靳玄禮。


    靳玄禮今夜也喝了不少酒,他眯了眯眼去尋許宴知的身影,李公公伸手給他指了方向。


    “她今夜怎麽了?”


    李公公搖搖頭,“聖上,要不要把許大人叫過來?”


    靳玄禮看一眼席間同樣悶悶不樂的沈玉林,似歎非歎,“朕就算把她叫過來也解決不了他們之間的事兒,解鈴還須係鈴人。”


    “那......”


    “派幾個人守著她便是,她想喝就喝吧。”


    “是,聖上。”


    靳玄禮挑眼瞧著一旁的喬賦笙,“擔心就去看看她吧。”


    喬賦笙緊握著手,終是歎聲搖首,“不了,我的出現會給她帶來負擔,我不想讓她對我愧疚。”


    “能遠遠看著便好,隻要知道她一切安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靳玄禮遞給他一杯酒,“喝吧。”


    喬賦笙盯著那杯酒片刻,“聖上,臣當值期間不可飲酒。”


    靳玄禮笑罵:“不喝就不喝,德行。”


    席散後許宴知與同僚說笑著出宮,到了宮門口她也不乘馬車,執意要閑散走回去。


    旁人還以為她清醒便也就不再管她。


    許宴知一人在街道走走停停,在早已打烊的乳酪鋪子門口站了許久,揉了揉臉又往前走,突然有人攙住她的胳膊,“許宴知,回府了。”


    沈玉林低低道:“你喝醉了。”


    許宴知盯著他半晌,突然發笑,“你來做什麽?”


    沈玉林:“要去外疆之事不是一時興起,我很早之前就想過了,我本想第一時間告訴你的,可你那時為許太傅的事忙前忙後的我自是不想讓你分心,後來你又去了淮縣,若是告訴你了更會影響你的心情。”


    “還有就是——”


    “小侯爺。”許宴知出言打斷他。


    許宴知又靜了靜,推開他的攙扶,定定看著他:“沈玉林,我不怪你。”


    “我隻是,有些難過。”


    沈玉林一瞬紅了眼,他想開口又被翻湧上來的情緒堵住,他壓下淚意再次想開口,如此反複幾次終是強忍不住掉淚,他蹲下身片刻又抹了眼淚站起身來,“這沒什麽好哭的,我爹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許宴知見他如此也泛起酸澀,她揚唇笑了笑,“外疆也沒什麽不好的是吧?”


    “你我相識多久了?”


    “快兩年了。”他道。


    許宴知仰首望著月亮,“才兩年,我怎麽感覺同你認識了許多年來。”


    沈玉林笑笑,“我也這麽覺得,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她道:“外疆沒什麽不好的,或你能有一番天地,總好過拘在京城的好。”


    “我會有一番作為的,一定會的。”


    “許宴知,能認識你這麽個好兄弟,這輩子也值了。”


    許宴知酒勁上頭腦袋昏沉,扶著路邊的柱子穩了一瞬,她眯了眯眼去看沈玉林卻隻覺得他人影搖晃,她捏捏眉心,“我好像是醉了。”


    沈玉林笑出聲,“你本來就醉了。”


    “胡說,我沒醉。”


    “好好好,你沒醉。”沈玉林說著來扶她。


    “我就是沒醉,我還要去買乳酪呢。”


    沈玉林無奈,“都打烊了。”


    “瞎扯,我又沒醉。”


    “我沒說你醉。”


    “你說了。”


    “謝狗那廝他也知道你要走,他也不告訴我!”


    “就瞞著我吧,使勁瞞著。”


    沈玉林連忙道:“不瞞不瞞,都不瞞你。”


    許宴知突然踹他一腳,“就你瞞著我的,狗東西。”


    沈玉林挨下這一腳,“錯了錯了,快走吧,回府了。”


    “狗東西,你等著打馬球那日我怎麽治你。”


    沈玉林嘻嘻一笑,“我和黎仲舒說好了,你和我一隊。”


    “咱倆一對的,你怎麽治我?”


    許宴知蹙眉:“我不樂意跟你一隊。”


    “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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