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不會覺得我這些年都是白過的吧?”


    “我離經叛道,不受您老約束,您也做不了我的主,那個孩子我要帶走,並非是在征得您同意。”


    許宴知轉著扳指,輕一挑眉,“平心而論,您真會在意府中有沒有那個孩子的存在麽?”


    “外室,連妾室都不如,這個孩子你們不要他,我要。”


    “真進了族譜也無妨,脫離出來就好。”


    “您說,對不對?”


    許北溟手抖了抖,眯起眼盯著許宴知,終於意識到自己家主的威嚴對她毫無威懾,她不在乎家宅氏族,像是一頭年輕的獅子與氏族對立,無所畏懼。


    他肩膀一沉,眼底泛起濃濃倦怠,他嗓音如枯木腐枝,了無生氣,“走吧,走吧,都走吧。”


    許宴知一默,又道:“何不讓許洛慈接任家主?”


    許北溟緩緩搖頭,“他也是要走的,我看得出來,他有分家的打算。”


    許宴知沒多問,站起身,“您老注意身體,日後我不會再來了。”


    她走出去,許言舟依舊跪著。


    “起來。”


    許言舟愣了愣,沒動。


    許宴知歎一聲,“回去收拾東西,隨我去爨州。”


    許言舟猛的抬頭,有些猶豫的瞥了一眼正堂,“真,真的可以嗎?”


    許宴知挑眉,“不願意了?”


    許言舟一下站起來,有些踉蹌,他一把抓住許宴知的衣袖,“家主為難你了嗎?”


    許宴知拍拍他的手,清淡笑一下,“無妨,他為難不了我。”


    她捏了捏他的肩,“去吧,我在府門口等你,不急。”


    許言舟眨眨眼,連忙笑著跑回去。


    許宴知望一眼,踱步出了府。


    馬車上阿桃杵著下巴問她:“為什麽?”


    “不為什麽。”


    阿桃眯著眼,“你自己說的不多管閑事,為什麽臨走又插手了別人家的事?”


    許宴知往後靠了靠,懶散道:“你不覺得,這個孩子和我很像嗎?”


    阿桃蹙眉,“哪裏像?”


    “都是沒爹沒娘,連名字都像。”


    阿桃一愣,當即拍了她一下,“別亂說話,你和他才不一樣。”


    許宴知哼笑兩聲,“好好好,不一樣。”


    “你把他帶回去打算怎麽安排?”


    許宴知懶懶回一句,“能怎麽安排?再怎麽不願承認和老宅有牽連,他也畢竟是我弟弟。”


    “他想念書就念書,想學武就學武,想行商就行商,全憑他自由。”


    馬車外寧肆突然開口,“小少爺,把東西給我吧。”


    二人一聽動靜,默契的不再開口。


    許言舟其實沒什麽可收拾的,簡單拿了幾樣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迫不及待出府。


    馬車停在府門外,許言舟心口跳個不停,越靠近越覺得不真實,他沒想到真有人會願意帶他走,恍如夢境。


    他一步一步朝馬車走,越近越覺不安和拘束,這樣大的馬車他還從未坐過,自卑湧入心頭,不敢再動。


    馬車裏傳來許宴知懶散隨和的聲音。


    他一句不落的聽進耳朵裏,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宛如一股暖流湧入心口,滋潤著早已幹涸的荒地。


    弟弟,許宴知拿他當弟弟。


    從來沒有人拿他當過許家人。


    可許宴知說,他是弟弟。


    寧肆瞧見許言舟在馬車旁發愣,走過去接過他的包袱,讓他上馬車。


    許言舟回過神來不大自在的被寧肆扶著上了馬車,他有些緊張的坐在一邊,不敢亂看,低頭盯著鞋上的一處小缺口,當即縮了縮。


    許宴知咬著果子,“這是阿桃,你喚姐姐,缺什麽找她就好。”


    許言舟點點頭,“知道了,大人。”


    許宴知蹙眉,口吻有些涼,“你喚她姐姐,喚我大人?”


    許言舟愣了一下,紅著臉低低開口:“以後不會了,哥哥。”


    許宴知沒什麽反應,身子一歪直接躺下,“我這人對內沒什麽規矩,但對外得有,該有的禮節教養不能少,不會可以慢慢學。”


    “日後想做什麽自己規劃好,我不會阻攔,能幫的我都會幫。”


    “你可以平庸,但不能不學無術、為非作歹。”


    “在外被人欺負了別逞強,一切有我。”


    “你既然跟了我,我便拿你當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不講究外麵的規矩,你大可放鬆一些,吃穿用度不用你考慮。”


    許言舟眼眶有些紅,點點頭,“知道了,哥。”


    阿桃笑了笑,拍拍許言舟的肩,“別緊張,從現在開始,京城許府就是你的家。”


    許言舟終是沒忍住哭出來,像個終於被人察覺迷路了的孩子,委屈的哭訴著自己的害怕,誠惶誠恐和不安。


    阿桃抹去他的眼淚,“別怕,你有家人了。”


    許宴知唇角揚了揚,眼睛一閉,悠哉養神去了。


    出郇州時馬車突然停下,寧肆說有人在等許宴知。


    阿桃探出去看了一眼,“是二房的大少爺。”


    許宴知睜開眼,“許洛慈?”


    許言舟僵了僵,手指扶上坐墊邊緣。


    許宴知拍拍他的肩,什麽也沒說就下了馬車,“刺史大人這是有話要同我說?”


    許洛慈直言:“怎麽走得這麽突然?”


    “有事。”


    “墨玉戒為何不收?”


    許宴知抬眉,“為何要收?我本就不願當什麽家主。”


    許洛慈抿抿唇,“你不收,家主會很傷心。”


    “相比起我讓他傷心,你想要分家的念想恐怕更讓他老人家難過。”


    許洛慈一滯,抬眼道:“你怎麽知道?”


    許宴知反問他:“那你為何想要分家呢?”


    “你是家中小輩裏能力最好的,恐怕也最得他老人家的喜愛,若你沒有要分家的念頭,恐怕家主的位置也輪不到我。”


    許洛慈沉默一陣,又問:“那個孩子你真打算帶他走嗎?”


    “不然呢?”


    “既然決定了要帶他走,那就好好對他,他畢竟是族譜上的人,就是許家人。”


    許宴知似笑非笑,“等你當上家主再來同我說這些,這孩子眼下是我的人。”


    “我要帶他走,誰也攔不住。”


    許洛慈深深看她一眼,朝她拱手一禮,“此去一別,或許無緣再見,望君保重。”


    許宴知一頓,慢慢回禮,“保重。”


    許洛慈不再多言,上了馬車回城。


    許宴知若有所思望著馬車駛遠,回馬車問許言舟,“許洛慈待你如何?”


    許言舟搖頭,“我從沒和他說過話。”


    阿桃問:“怎麽了嗎?”


    “沒事,”她又躺回去,“走吧,去爨州找謝辭。”


    ……


    爨州,牢房。


    一個錦衣華服的郎君疾步而行,清朗俊顏上籠一層薄霜,眼底是不達邊的寒涼,腳下雖急,但麵上不顯。


    獄卒冒了一身冷汗,硬著頭皮領著人在一處牢房外停下,結結巴巴道:“大,大人,這,這,這就是——”


    獄卒的話被“咚”一聲巨響打斷,他張著嘴愣愣望著眼前這個清風俊朗的沉穩郎君一改方才的冷靜,抬腿猛的踹向牢門,發出的巨響驚得人心顫。


    緊接著郎君從齒縫擠出兩個字來,“謝,辭。”


    牢房裏的謝辭被嚇得一愣,短暫沉默後撓了撓額頭,“那,那什麽,你先別激動,你聽我解釋。”


    “許宴知,渡危,你別激動啊,不是,你別把門打開啊,等會兒再打開。”


    許宴知麵無表情邁進牢房,一步一步朝謝辭走過去,“謝辭,你在作什麽?嗯?”


    謝辭坐在草席上極其沒骨氣的往後退了退,訕訕笑道:“沒作,不是,你聽我解釋。”


    謝辭說著想往旁邊躲,許宴知抬腿踩在草席上擋了他的去路,她微微俯身搭在膝上,輕一抬眉,“說。”


    謝辭幹笑兩聲,“這都是我的計謀。”


    許宴知冷笑,“把自己作進牢房裏,那你這個計謀還真是高明。”


    謝辭被刺得一噎,“爨州的情況比我想得更複雜,齊輞被罷免後好巧不巧就有海寇來犯,我的房中被搜出與海寇勾結的信件,我便想著將計就計,幹脆被他們關進來讓他們放鬆警惕,讓我帶來的暗線在外繼續查。”


    “我也沒想到你會來爨州。”


    許宴知睨他一眼,把腿收回來,往後退了一步負手而立,“郡主很擔心你。”


    “我一進爨州就瞧見公文榜上你成了海寇同黨,被押入大牢擇日問斬。”


    “你好本事啊謝辭,我若再晚來幾日都能觀刑了吧?怎麽著?給我演一出‘頭掉竹簍’嗎?”


    許宴知話說的不好聽,謝辭沒敢反駁,“此事是我欠考慮,但事發突然,我也來不及同你說不是?”


    “誒,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許宴知冷淡瞥他,“我的名聲還是有些用的,他們不敢動我。”


    謝辭欠嗖嗖發笑,“我們渡危這麽擔心我啊?你瞧瞧你那一腳踹的,門都壞了吧?”


    不提還好,一提就來氣。


    許宴知冷笑,“你知道方才我在想什麽嗎?”


    “什麽?”


    “在想我那一腳就該踹在你臉上。”


    謝辭笑意僵在臉上,“……”


    不怪許宴知生氣,她自見到公文榜上貼著謝辭那張臉時就心頭一緊,周身慵懶一瞬被寒涼替代,冷沉著臉驅車直奔府衙。


    她其實極少發脾氣,這幾年總是柔和,但在被府衙的小吏敷衍時她沒有任何耐性的一腳將人踹翻在地。


    她將腰牌扯下來扔在小吏臉上,厲聲道:“讓方柏來見本官!”


    許言舟被嚇得一抖,被阿桃拉到一邊拍拍後背安慰。


    刺史是正三品,許宴知也是正三品。


    但京官和地方官之間總有高低之分,不然地方官又怎會窮極一生都想調入京城為官?


    許宴知沒給方柏好臉色,不同人客套,冷著臉隻說要見謝辭。


    一眾緊趕慢趕而來的官員惶恐的站在一邊,最後趕來的官員被許宴知賞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聲響在眾人心口,像是打在了自己臉上。


    許宴知官威端得足,眾人不敢輕易得罪,當即叫人領著她去牢房見謝辭。


    許宴知心中擔憂,一路聯想謝辭被人用刑折磨的慘狀,手心出了汗,像是有什麽東西堵著她的喉嚨,幹澀發緊。


    她這廂憂心如焚,謝辭那廝正盤腿坐在草席上悠哉悠哉的叼著一根幹草枝看話本,嘴裏還哼著小曲兒,渾身上下莫說是完好無損,連頭發絲都沒亂。


    比她還體麵一些。


    氣得她一腳踹在牢門上。


    這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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