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冊取來,許宴知又不看了。


    左右一本提前備好的假賬也沒什麽好看的。


    找本人麻煩才是最有趣的。


    到場的縣官有四個:衛泉、楊彥、陳旭、馮錦賢。


    許宴知便問其中一個,“楊縣令,去年戶部就撥了銀子用來修橋,為何到現在這橋還未動工?”


    楊彥一身冷汗賠笑,“大人有所不知,不是下官不願開工修橋,實在是小地方地形複雜,不好修啊。”


    “這好辦,”許宴知呷茶,平淡道:“既然不修,那便把下撥的銀子上交,正好本官順路帶回去。”


    楊彥滿臉為難,“大人,這,這……”


    許宴知一抬眉,“怎麽,橋沒修,銀子花完了?”


    她麵帶笑,話含涼。


    “貪汙修繕款,該當何罪?”


    楊彥一個腿軟跪下,“大人冤枉啊大人,大人,下官……下官……”


    許宴知放下茶盞,身子往後一靠,雙腿交疊翹著腿,一手撐頭,一手置於膝上,不大走心的睨著跪地磕頭的楊彥。


    她審視片刻,長眸一挑,“過來。”


    楊彥一愣,正欲站起來。


    “跪好。”


    許宴知聲音不大,嗓音清寒。


    楊彥身子僵硬,不知哪根筋搭錯一抬頭,直直對上許宴知漆黑幽沉的眼睛。


    許宴知君子端方,溫如其玉,眼底是難以言喻的壓迫,在清潤中不著痕跡的漫下來,是淩厲和不可名狀的狠勁,激得人心驚肉跳。


    周遭站的人不少,堂中寬敞本不覺擁擠,許宴知一身清冷無端更甚,漫無邊際的壓下來,將堂中壓得逼仄。


    一時間心口跳的厲害,莫名難以喘息。


    跪好,過來。


    簡單四個字叫堂中無人敢言。


    楊彥冒著冷汗,跪著朝許宴知爬過去,身子不住的哆嗦,“大,大人。”


    楊彥跪爬到許宴知腳邊,低垂著頭不敢去看。


    “橋不修,銀子也沒有,”許宴知輕飄飄開口,一抬手打掉楊彥的官帽,端起茶盞放在他頭頂,“楊縣令,你讓本官很是為難。”


    “頂好了,本官今日就放過你。”


    楊彥不敢說話,頭頂著茶盞跪在一邊,汗水順著臉往下淌,一動不敢動。


    許宴知一挑眼,挑選似的瞧一眼,“馮縣令。”


    馮錦賢一哆嗦,忙不迭站出來,“大人。”


    “去年上報的稅額怎麽差了這麽多?”


    馮錦賢垂頭回答,“回大人,去年縣裏鬧旱災,據朝廷律法稅賦可減免,故稅額比規定數目少。”


    “既是稅賦減免,那為何接二連三有百姓上書狀告馮縣令暴力征稅?”


    馮錦賢後背爬上一陣冷寒,“大人說笑了,哪裏有什麽狀告下官的事。”


    “沒有麽?”


    “沒有。”


    許宴知一抬眼,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都察院的消息是錯的?”


    “下官不敢。”


    “方刺史,”許宴知側頭看向方柏,“你覺得本官說的是真是假?”


    方柏瞥一眼馮錦賢和一動也不敢動的楊彥,停頓片刻,咬牙道:“大膽馮錦賢!欺上瞞下,貪贓枉法!”


    “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


    馮錦賢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人上來左右架著他的胳膊往外拖,他一下回神,當即大喊道:“大人!下官是冤枉的大人!”


    “許大人!許大人!下官真的是被冤枉的!”


    許宴知意味深長掃一眼方柏,半笑不笑垂下眼去看腳邊的楊彥,腳尖一翹,“你運氣不錯。”


    陶關常麵色難看,鐵青著站在一旁,徐楉琳暗自扯了扯他衣袖,朝他搖搖頭。


    戚溱一言不發,看向方柏。


    方柏手心出了汗,也不吭聲。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許宴知則不管不顧,笑臉也好冷臉也罷,她半點情麵都不講。


    叫人捉摸不透,不知如何應對。


    許宴知閑閑又道:“賬冊既然拿來了,那本官就看看。”


    方柏莫名鬆了口氣,連忙叫人把賬冊呈上來。


    許宴知靜靜翻看,時不時停留一陣。


    賬冊絕對沒有問題,方柏本不用擔心,但每每瞧見許宴知在某一頁停頓時又不由心緊了緊,生怕她又挑刺。


    堂中沒人說話,隻有翻頁的聲音。


    這聲音越聽越叫人不安,衛泉有些沉不住氣,幾次去看方柏臉色,被陳旭碰了碰才稍稍安定下來。


    約莫看了一半,許宴知隨手把賬冊放到一邊,腳邊的楊彥已經跪不住發抖,頭頂的茶盞搖搖晃晃。


    她似來了興趣,將腿放下來,前傾著身子伸手去碰茶盞,笑了,“楊縣令,掉下來你就沒命了。”


    楊彥裏衣被汗浸濕,身子止不住的抖,茶盞抖動發出陣陣瓷響,眼睛被汗刺得發痛,眼淚混著汗水橫流。


    許宴知抬腿踹在楊彥肩頭,力道不大。


    楊彥一下往後倒,茶盞碎在地上。


    “大人饒命!”


    許宴知站起身,居高臨下睨著楊彥,淡淡道:“你運氣不錯。”


    她負手往外走,眾人重獲呼吸。


    方柏擦擦額頭又跟上去,陶關常冷哼道:“架子未免太大了些,拿我們當猴子耍呢!”


    戚溱抿抿唇,拍拍他的肩,“忍一忍,此人來者不善,不好輕易得罪。”


    徐楉琳吐出口氣,“他在京中受天子寵信,不能在爨州出事。”


    陶關常陰著一張臉,“那不在爨州出事不就行了?”


    戚溱瞥他一眼,冷冷道:“別惹事。”


    徐楉琳沒說什麽,上前將楊彥從地上扶起來,“晚上的接風宴你不用去了。”


    楊彥劫後餘生似的大喘氣,“好,好,”他一把抓上徐楉琳的衣袖,“馮錦賢……”


    徐楉琳搖搖頭,示意他別多問。


    戚溱淡淡道:“放心,馮錦賢不會有事,不過是應付許宴知罷了。”


    衛泉麵色發白,“今夜的接風宴,下官能不去嗎?”


    陶關常冷哼一聲,上前一把拽住衛泉衣領,“什麽意思?這個時候要獨善其身了?”


    陳旭連忙拉開他二人,解圍道:“跟這沒關係,我等隻是不想像楊彥和馮錦賢那樣被許宴知針對。”


    “你們是高官,我等隻是小小縣令,被人磋磨也不能說什麽。”


    陶關常作勢還要上前,戚溱將他攔下來,“行了,別吵了。”


    戚溱看了衛、陳二人一眼,“既然來了,不去也不好,屆時被許宴知問起來又當如何解釋?”


    衛泉咽咽唾沫,看一眼陳旭。


    陳旭半晌歎出口氣,“我們去就是了。”


    衛泉看一眼心有餘悸的楊彥,心猛的一沉,白著臉沒再說話。


    ……


    許宴知從府衙走到街上,方柏緊跟著她出來。


    “許大人,你這是要去哪?”


    許宴知好笑的看他一眼,“方刺史好盡心,本官去哪都要陪著嗎?”


    方柏依舊賠笑,“許大人初來乍到,爨州各地還不熟悉,自是有個人陪著也能玩兒得盡興些。”


    許宴知也笑,“方刺史倒是有心。”


    “爨州可有何登高望遠的地方?”


    方柏道:“一品樓頂樓。”


    “那便去看看。”


    方柏又道:“大人何不等到晚上?正好給大人設的接風宴就在那兒,晚上瞧夜景很是不錯。”


    許宴知一頓,“那現在呢?總該有些事做不是嗎?”


    方柏笑著,“大人,要不去聽聽曲兒?”


    “百花樓的曲兒悅耳得緊,大人賞臉去一趟?”


    許宴知:“帶路吧。”


    許宴知這廂去百花樓聽曲兒,謝辭那邊在碼頭查案。


    寧肆去碼頭給謝辭傳了信,說許宴知在百花樓等他。


    謝辭忙完手裏的事兒就跟著寧肆去了百花樓。


    百花樓內器樂聲響,歌聲咿咿呀呀,宛轉悠揚,謝辭被人領著進了雅間,許宴知正和方柏麵對麵坐著下棋。


    謝辭皮笑肉不笑的對著方柏頷首,坐在許宴知身側,方柏見了謝辭也沒說什麽,隻顧著下棋。


    謝辭懶得伸手,直接搶了許宴知手裏的糕點往嘴裏送,“怎麽樣?和諸位大人相處得如何?”


    許宴知手裏一空,沒計較,隨手往謝辭衣袍上擦了擦糕點餘渣,平淡開口:“還不錯。”


    方柏一個激靈,合著叫人跪著頂茶也叫相處得不錯?


    謝辭覺得糕點噎人,又端著許宴知的茶喝一口緩一緩,“我說也是,你性子溫和,應該能相處得好。”


    方柏沒忍住抬眼去看謝辭,心中腹誹,“許宴知溫和?這叫哪門子的溫和?”


    許宴知麵無表情看一眼方柏,提醒一句:“方刺史,到你了。”


    方柏回神,“哦,哦。”


    “給郡主回信了嗎?”


    謝辭點頭,“回了。”


    許宴知撚著棋子,“今夜方刺史他們設宴,你要同我一起去麽?”


    謝辭聳聳肩,“我哪裏有那個福氣去?”


    方柏尷尬的說:“謝大人哪裏話,這本就是為了給許大人接風的,謝大人同許大人親近,自是想來便來的。”


    許宴知輕笑,“既是我做主,那便讓楊縣令和馮縣令也一道來。”


    方柏臉一僵,“楊縣令倒是能來,可馮縣令……”


    “反正本官走了他也是要出來的,何必這麽折騰,你說是不是,方刺史?”


    方柏:“……”


    謝辭不解:“這二位怎麽了嗎?”


    方柏笑比哭難看,“沒什麽。”


    許宴知平淡開口:“人多熱鬧,都叫過來吧。”


    方柏扯扯嘴角,“是,是,都去,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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