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屍首運送回京,魏岐驗屍時發現他肩頭的傷不大對勁,據許宴知所言,這傷是當初殺陶關常時受的。


    按理說此傷會因打鬥裂開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傷口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撕開結的疤,再用手摳進皮肉,導致傷口血肉外翻。


    從謝辭指縫來看,傷口更像是他自己撕開的。


    魏岐從傷口中找到一小團油紙,油紙中包著一張被疊小的紙。


    驗屍房外站著不少人,大多是謝辭手底下的人,李忠明倚在門邊等魏岐出來,許宴知站的有些遠。


    魏岐紅著眼出來,說:“謝大人沒有中毒跡象,他喉嚨被割開,血盡而亡。”


    許宴知低垂著頭,盯著地磚上的裂縫,抑製不住手抖。


    魏岐哽咽一聲,喚了許宴知。


    她悶悶應聲,將手背到身後朝他走過去,“怎麽?”


    魏岐將紙遞給她,“謝大人肩上的傷口裏發現的,用油紙包著撕開傷口塞進去的。”


    許宴知瞳孔微縮,接過來打開一看。


    是一張錢莊匯單。


    由爨州福寶錢莊向萬州錢莊匯銀,收銀賬頭為佐禪堂。


    匯銀人是方柏。


    許宴知緊捏著匯單,瞬間涼意席卷全身。


    難怪,難怪好端端的會有人埋伏刺殺謝辭。


    多半就是為了這張匯單。


    因忌憚謝辭查到了什麽,故派人刺殺滅口,隻是刺客也沒料到謝辭會將匯單塞進傷口裏。


    死也沒讓他們得逞。


    李忠明從許宴知手中接過去看了看,沉聲道:“我去查——”


    許宴知打斷他,“我親自查。”


    李忠明:“好。”


    驗完屍後緊接著便要入殮,再之後就是為謝辭辦喪儀。


    謝世霖從蘇州趕來,扶在棺材旁泣不成聲,喪子之痛壓彎了脊梁,頂梁支柱變為蒼老枯樹。


    許宴知、李忠明等人皆來喪儀幫忙。


    白日悼念來了不少人,許宴知陪在謝世霖身側一同接待。


    稍稍得空閑下來時謝世霖隨口同她閑聊:


    “敬之這孩子看著嘻嘻哈哈,其實從小就要強得很。”


    許宴知輕抿一下唇,“他是個很好的人,有才能,待人接物周到有禮,對親近的人關心愛護。”


    謝世霖頓一下,問她:“好孩子,你的字取了嗎?”


    “取了,渡過難關的渡,危險的危,渡危。”


    “取的好,取的好,”謝世霖眼眸濕潤,“說起來敬之這孩子還不大喜歡自己的字呢。”


    她道:“取自《詩經·敬之》,寓意敬天自戒,他覺得太過束縛。”


    謝世霖略微驚訝,“並不是這個意思,我本意是希望他敬心而往,縱意行之。”


    他苦笑一下,“也怪我沒給他解釋清楚,讓他誤會了這麽多年。”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束縛他,我希望他能縱意自由,暢快一生。”


    許宴知鼻尖一酸,往棺材那邊看了一眼,“敬之,敬之,真是好字。”


    “敬之都是當哥哥的人了,可惜他弟弟還沒見過他呢。”謝世霖歎道。


    “見不到了,”他又低低開口,“以後都見不到了,他弟弟見不到,我也見不到了。”


    謝世霖抹抹眼角朝棺材走過去,“我再去看看他,再看一眼。”


    許宴知至今沒敢去看謝辭屍身,怕看到他被割開的喉嚨,怕看到他毫無生氣的死相。


    她望著謝世霖將手探入棺材不舍的撫摸謝辭的臉,心頭酸澀上湧,她別開眼壓下淚意,不敢再看。


    入夜後謝世霖疲倦難掩,眾人勸他回去歇息。


    許宴知叫退了守靈堂的小廝,獨自一人坐在棺材旁輕聲說話,“玉寒問我這是不是你與我的計謀,我也希望這是計謀,是你自作主張的計謀。”


    “哪怕這次計謀是你故意瞞我的我也不會同你計較。”


    “哪怕是你騙騙我呢?”


    “怎樣都好,隻要你別死就行。”


    她靠著棺材抬手拍了拍,“你這人一直沒個正形,你要是現在坐起來同我說你是騙我的我都不會怪你。”


    回應她的是靜謐無聲,她垂下眼,長睫遮掩眸底悲傷,嗓音低下來,“沒有這樣的道理,謝辭。”


    “你讓我好好活著,可是你呢?”


    “說好的喜糖也沒了,我給你備的喜禮也送不出去了。”


    “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說你是騙我的好不好?”


    李忠明提著酒走進來,他燃了香,望著棺材含淚罵道:“謝辭你個混不吝的,之前讓你同我玩笑什麽香不香的,這下好了,真讓我給你上香了。”


    他把酒灑在棺材前,“喝吧,最後再喝一次。”


    “謝辭,好兄弟,一路走好。”


    李忠明做完這一切坐到許宴知身邊,“你和他說什麽了?”


    許宴知:“讓他趕緊起來,別再騙我了。”


    李忠明附和,“說的也是,”他拍一拍棺材,“說你呢,別騙人了,趕緊起來。”


    不可能有回應,他二人都心知肚明。


    “罷了,罷了,”許宴知掩麵苦笑,將淚水遮住,“左右人遲早都有這一天,誰說得準先後呢? ”


    李忠明哽咽一聲,吸吸鼻子將淚意壓下去,攬著許宴知的肩說:“謝辭不厚道,說走就走,你可得厚道,聽見沒有?”


    許宴知沒應聲,轉言問道:“小侯爺回得來嗎?”


    李忠明搖頭,“他趕不回京,隻能直接去蘇州幫忙下葬,他在蘇州見見謝辭。”


    他歎一聲,“等將謝辭送回蘇州下完葬,就得忙正事了。”


    她點頭,“那張匯單我已經差人去萬州查了,過幾日應該會有結果。”


    李忠明“嗯”一聲,又說:“這幾日還得盯著點郡主,我怕她出事。”


    “我知道。”


    李忠明不知想到什麽,鄭重的抓著她的手腕,嚴肅道:“渡危,你答應過謝辭的吧?”


    他沒明說,許宴知卻知道他的意思。


    許宴知靜下來,將麵上淚水擦去,極淡的笑一下,“嗯。”


    正說著沈玉寒從外走進來,手裏提著食盒,“太晚了,喝碗湯墊墊吧。”


    二人都沒什麽胃口,但因來人是沈玉寒便都開口應下。


    李忠明勉強喝了半碗,許宴知不忍拂了沈玉寒的心意便一口氣將湯喝完,三人坐在一處閑聊,一會兒默默流淚,一會兒回憶到趣事又哈哈大笑。


    就像是謝辭還在一般,說說笑笑。


    ……


    翌日許宴知是被驚醒的。


    李忠明“啪”一聲將門踹開,急急忙忙將她喚醒。


    她迷迷糊糊被喊聲驚醒,從床榻上坐起才緩過神發現自己身處在謝辭府中的一處房間中。


    昨夜她是何時到這兒來的?


    李忠明扶著她的肩膀,“渡危,渡危,出事了。”


    許宴知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一股不安的預感陡然而生,“怎麽了?”


    李忠明張張嘴,話沒說出口眼淚先落下來,他拉著許宴知就往外走。


    走到靈堂時,李忠明才結結巴巴開口,“郡主,郡主她……”


    腦中“轟”一聲,許宴知渾身冰涼,僵在靈堂外。


    入眼是刺眼的紅,那是嫁衣。


    沈玉寒一襲火紅的嫁衣倒在棺材旁。


    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她懷中抱著的,是賜婚的聖旨和一紙婚書。


    許宴知耳邊亂糟糟的,失神往裏走,一個不察被門檻絆了個踉蹌,李忠明連忙扶著她,哽咽道:“渡危……”


    許宴知推開他,走到沈玉寒身邊,她蹲下來扶上沈玉寒的臉,“玉寒,別睡了。”


    “醒醒好不好?”


    “別嚇我,玉寒。”


    李忠明來拉她,“渡危,渡危你聽我說,郡主她……服毒自盡了,”


    “郡主昨夜帶來的湯裏有安神散,所以你我會一直睡到現在。”


    謝世霖哀歎,“她留了封信,想與敬之葬在一起。”


    葬在一起……


    死了,沈玉寒死了。


    許宴知怔怔愣神,緊接著胸腔一痛,一口鮮血吐出,隨後眼前發黑沒了意識。


    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謝辭就墊著腦袋躺在她身側,嘴裏叼一根不知哪裏來的草根,悠哉悠哉的笑。


    “渡危啊,你在想什麽呢?”


    她說不出話來,卻能感覺心口酸澀。


    謝辭繼續道:“人嘛,早晚都有這一天的嘛,你不必為我難過。”


    “你能好好活著就好啦。”


    謝辭說著站起來要往前走,許宴知伸出手想去抓他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謝辭不斷往前走。


    她想叫住謝辭,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謝辭一直往前走,突然停了一下,回首朝她燦爛一笑,“渡危啊,我走啦。”


    “你要好好的。”


    “渡危,別死。”


    “謝辭!”許宴知終於喊出聲,她猛的睜開眼,枕頭上一片濕潤。


    阿桃哭著撲上去抱她,“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你睡了好久,我真的很害怕。”


    許言舟掉著眼淚站在床邊,寧肆攬著他的肩,薑祀倚在寧肆胸膛哭。


    許宴知目光呆滯,盯著頭頂床幔,“謝辭呢?”


    阿桃愣了一下,“謝大人和郡主已經離京回蘇州下葬了。”


    她喉嚨幹啞,“知道了,”她抬手拍拍阿桃後背,“我沒事,別哭了。”


    阿桃抽噎著鬆開她,“李大人他們都來看過你,可是你一直發燒,睡了兩日。”


    許宴知捏捏眉心坐起身,“嗯。”


    許言舟挪到床邊,低低開口,“哥哥……”


    “我沒事。”


    她抬手摸了摸許言舟的腦袋,重複道:“我沒事,言舟。”


    “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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