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又走神了。”


    許宴知緩慢回神,桌前的幾位大人停下動作,紛紛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神色淡淡,骨節輕敲桌案,“繼續吧。”


    陸戎珵繼續道:“前些時日下官進宮麵聖,聖上的意思是要整治貪汙。”


    陸凊飲一口茶,“那就從中央到地方開始。”


    吳東澤點頭,“我也是這樣想,京中若是沒動作,各地方怕也隻是陽奉陰違,隨意糊弄。”


    許宴知:“要查就要大刀闊斧的查,猝不及防最好,莫要講究什麽情麵不情麵的,都察院不是賣麵子的地方,一切按規章製度來。”


    陸凊附和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陸戎珵看向許宴知,“許大人,此事你要主辦嗎?”


    她搖首,“你是監察禦史,由吳大人主辦你協查。”


    陸戎珵沒說什麽,隻是點頭應下。


    陸凊暗自瞥兩眼許宴知,到底還是沒把話說出口,“先議到這兒吧,有什麽事回頭再討論。”


    許宴知一頷首,起身要走。


    “誒,渡危,”陸凊叫住她,“你留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許宴知沒說什麽,又折返回來。


    等陸戎珵和吳東澤走出去,陸凊提壺要給她添茶,茶壺中途被許宴知接過去,她垂眸倒茶,“陸大人想說什麽?”


    陸凊斟酌開口:“渡危,你要不要歇幾日再來當差?”


    許宴知反應平平,抬眸看他,“我近日走神可是耽誤了公務?”


    陸凊搖頭,“沒有,你向來不會耽誤公事。”


    他接著道:“我隻是有些擔心你的狀態。”


    許宴知應一聲,“那就不必休息了。”


    陸凊歎了歎,“我知道謝大人和郡主的事對你影響很大,況且你前些日不是還病著?到如今都還在喝著藥,所以我想著你幹脆歇一歇,養好了身子再來當差。”


    許宴知笑得柔和,“我知道陸大人擔心,可我閑下來又能做什麽呢?”


    “有些事做,總好過胡思亂想。”


    陸凊一陣無言,他揉揉眉心,又道:“可你的身子……”


    “我無礙的。”


    許宴知垂眸凝著茶湯,手指在杯沿輕緩來回撫動,她嗓音很淡,有些縹緲,“陸大人,我若是不忙公務,還能做什麽呢?”


    陸凊皺眉,“渡危,你能做的事很多,莫要這樣看低自己。”


    許宴知低低發笑,“那陸大人真是高看我了,我能做的事很有限,”她站起身往外走,略有嘲弄,“自詡不凡,到頭來連好友都護不住。”


    “陸大人,你高看我了。”


    陸凊滿目複雜,望著許宴知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複,曾幾何時那個意氣風發笑容滿麵的少年郎變得連背影都顯孤寂蒼涼。


    宛如被寒雪覆蓋的青鬆,風雪壓人唯一身傲骨挺立。


    如陽燦爛的少年郎成了夜中孤月,清冷寂然。


    許宴知無心他想,從屋中出來走上廊道回院中去,屋簷外是不見停勢的大雨,她在廊上腳步慢慢停下來,最後立在廊下望著漫天大雨。


    “陸大人覺得你不大好。”


    耳邊響起的又是謝辭的聲音,他嗓音依舊欠得要命,“為什麽會覺得你不大好?”


    “與你無關。”


    “真的無關嗎?”謝辭反問她:“若不是因為你總是能看見我,能聽見我的聲音導致走神,他又怎麽會覺得你不大好?”


    謝辭站在她身後,手搭在她雙肩,“渡危,你自己清楚的吧,能看見我不是好事。”


    許宴知麵色淡淡,“謝辭,你已經死了,你不能替我做主不是嗎?”


    “渡危,放過自己吧。”


    “我大抵是病入膏肓了,謝辭。”


    “嘩啦”一聲,張戩懷中抱著的公文掉落在地,他直愣愣的盯著許宴知,驚訝問道:“大人,你在和誰說話?”


    許宴知側過頭看他,一言不發。


    僅是一眼便叫張戩冷寒徹骨,她此刻眸如死水毫無波瀾,眉眼被濃烈陰鬱纏繞,整個人宛如空殼,死氣沉沉。


    “大人!”張戩失聲驚呼,他不顧掉落滿地的公文快步朝許宴知走過去,“大人!”


    許宴知靜靜望著他,任由他查看自己手心,見他滿臉緊張,她輕聲安撫:“張戩,我什麽都沒做。”


    張戩重重鬆了口氣,“大人在這兒做什麽?雨太大了,快進屋吧。”


    許宴知沒動,“有付白的消息嗎?”


    張戩搖頭,“還沒有,但應該快了。”


    “大人,進去吧。”


    “義父義父義父義父!”


    “義父!”


    院中兩個小娃娃撐著傘蹦蹦跳跳趟著水朝她跑過來,許宴知慢慢掛上笑意,看著他們跳上台階,“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黎雲熙笑嗬嗬回道:“因為這個時候想你啦。”


    黎言初去拉許宴知的手,“義父身子怎麽樣了?”


    許宴知彎腰將他抱起,“好多了。”


    黎言初雙手環著她脖頸,用頭蹭蹭她肩膀,“義父身上有藥味,好苦。”


    黎雲熙眨著大眼睛盯著她,“義父還在喝藥嗎?”


    “義父有乖乖喝藥嗎?”


    “我爹說不乖乖喝藥夜裏會做噩夢的。”


    “義父要乖乖喝藥哦。”


    小丫頭一句一句往外冒,嘰嘰喳喳小鳥似的圍著許宴知說個不停,最後自己把自己說累了,端著許宴知的茶牛飲。


    黎言初安安靜靜抱著她,腦袋搭在她肩膀上,“義父不要不開心。”


    許宴知摸摸他腦袋,笑了笑,“我沒有不開心。”


    黎雲熙喝完茶沒消停多久又開始鬧騰,她指著院外,“義父,我們去玩水吧。”


    黎言初嚴肅道:“義父不可以淋雨。”


    黎雲熙一拍腦門,“對哦,”她又道:“那哥哥我們去玩水吧。”


    許宴知捏捏小丫頭的臉,“不可以,會生病的。”


    黎雲熙滿不在乎的說:“生病就生病,正好陪你一起喝藥。”


    黎言初頓了片刻,從許宴知懷裏出來,拉著黎雲熙的手一溜煙跑出廊道,“那就去玩吧。”


    許宴知愣一下,隨後回過神也下了台階冒雨走到院中,倆孩子肆無忌憚的在雨裏跑,撩著裙擺去踩水坑,濺得到處都是。


    張戩張張嘴,到底還是把話咽回去,由著許宴知陪這倆孩子一起玩水。


    玩著玩著突然有人大喊一聲:“黎雲熙!”


    黎雲熙的哈哈大笑僵在臉上,立馬躲到許宴知身後,抓著她的衣袍怯怯露出一個腦袋來,“爹。”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


    黎仲舒吹胡子瞪眼的,“你是我祖宗!”


    黎雲熙吐吐舌頭,“哦。”


    “哦?”黎仲舒氣得不行,指著小丫頭就要把她拽過來,“你還哦!你再給我哦一個試試!”


    黎雲熙吱呀亂叫,“憑什麽你不說哥哥!他不也玩了?”


    “不是你攛掇的他怎麽會玩水?”


    小丫頭被追得滿院跑,最後是許宴知把她抱在懷裏,“好了好了,是我領著他們倆玩水的。”


    黎仲舒一臉不信,“你可得了吧,你最討厭下雨了,怎麽可能會淋雨玩水?”


    許宴知抱著小丫頭走到屋簷下,“行了,濕都濕透了,再追究也沒意思,還是趕緊帶著他們回去換衣裳吧。”


    黎言初扯扯許宴知衣袍,悄聲說:“義父玩的開心嗎?”


    許宴知回他一笑,“開心的。”


    她摸摸他腦袋,“回去吧。”


    小丫頭依依不舍的從她懷裏出來,被黎仲舒牢牢抱著,她生無可戀的看著許宴知,大呼:“吾命休矣!”


    被黎仲舒一巴掌打在屁股上,“誰教你的?”


    小丫頭眉頭一皺,“爹你怎麽打你小祖宗呢?”


    黎言初老成的背手跟著走,“不可胡言。”


    許宴知含笑目送他們離開,慢慢轉身進屋換衣。


    ……


    翌日朝會,百官議事。


    調兵令又被重提,靳玄禮仍然未表明態度。


    吳東澤低聲問她:“瑞陽王這是鐵了心要推行調兵令啊,你說這聖上到底是怎麽想的?”


    “不表態不就是一種表態麽?”


    陸凊點頭,“我說也是。”


    她環視一周,問:“景王沒來上朝?”


    吳東澤搖頭,“沒有。”


    陸凊接話道:“景王三天兩頭便要告假不來上朝,倒是沒野心得很。”


    許宴知低低一句,“未必。”


    “景王有問題。”


    謝辭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要死磕景王了嗎?”


    許宴知始終一言不發,隻是聽著他的聲音一句一句在腦中響起,他依舊話多,依舊欠得要命。


    “渡危,渡危?下朝了,你發什麽愣呢?”李忠明在她眼前揮了揮手,“走了。”


    “好。”


    李忠明同她一路在談正事,最後問她,“身子養的如何了?”


    “還好。”


    “撒謊。”


    “撒謊。”


    一句來自腦中謝辭,一句來自眼前的李忠明。


    許宴知突然想笑,“李忠明,我說我能看見謝辭你信嗎?”


    李忠明一隻手探上她的頭,緊蹙著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發熱了?”


    許宴知扒開他的手,“無所謂,又死不了。”


    “阿桃不是說你不發熱了嗎?”


    黎仲舒:“她不知死活,昨兒淋雨了。”


    “我家那倆小崽子啥事兒沒有,你這身子骨還不如孩子。”


    許宴知置若罔聞:“哦。”


    二人被她氣得一噎,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隻能幹著急。


    “我說祖宗,能好好養養你的身子嗎?”


    “就是,這都病了多久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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