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陸戎珵給朕呈了一份奏折。”


    許宴知沒應聲,將鉑中的魚食撒進缸中,瞧錦鯉爭食翻騰,不大在意靳玄禮的話。


    靳玄禮瞧她一眼,“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奏折上的人聖上打算如何處置?”


    奏折被豎起,一角做支撐被靳玄禮抵在桌麵轉,他慢悠悠開口:“這些所謂學者大儒大肆反對女子學堂,如此煽動民心,下一步會做出什麽事來誰能說得準?”


    許宴知斂目,指腹碾著魚食。


    奏折一停,靳玄禮手一鬆,奏折倒在桌麵發出不算太大的聲響,他身子往後一靠,似笑非笑,“放心,朕會讓人把事情做幹淨一些。”


    手中的魚食被碾成粉末,微微抬高撒向


    正中,她一手撐著下巴倚在魚缸邊,一手用指尖輕點缸沿,“鐺,鐺,鐺……”一聲接一聲,“你決定就好。”


    “朝乾堂那邊沒出什麽事吧?”


    許宴知輕嗤,“事總是有,要看大小。”


    靳玄禮眉一挑,反倒勸起她來,“朝乾堂本就爭議頗多,事自然不會少,熬過這段風口浪尖往後就安生得多了。”


    許宴知哼笑,“你頂的壓力不會比我小,你還安慰起我了,”她笑帶調侃,慢悠悠道:“事本不易,我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倒是你,這幾日朝堂上可不安生,你還是想想如何應付那些大臣吧。”


    靳玄禮淡睨一眼,半笑不笑道:“說來說去總繞不開讓朕選妃,停止改製、改法,實行調兵令,零零碎碎讓朕撥款,想方設法朕不再重用都察院。”


    “隨便拎出來一件朕都不可能應允,偏生嘰嘰喳喳在朕麵前吵個不停,令人生厭。”


    許宴知輕嗤一笑,“說是要以死相諫,真到了撞柱的時候又慫了,有時候我瞧著都想上去幫襯一把,也好讓他走得幹脆利落一些。”


    靳玄禮也笑:“真要如此朝堂豈不成刑場了。”


    許宴知一抬眉,“開玩笑的。”


    “你老宅的人走了嗎?”


    許宴知回:“沒有。”


    “怎麽?”


    靳玄禮微眯了眯眼,“打算認祖歸宗了?”


    許宴知搖首:“我爹都沒這念頭我又怎會有?”她頓一頓,又道:“就這樣吧,到底是姓許的,做到不拒之門外就好,親近就免了。”


    靳玄禮笑一笑,“你就不怕有人在背後議論你不認親族,心性涼薄嗎?”


    “流言蜚語也是能殺死人的。”


    許宴知垂眸盯著缸裏的魚,漫不經心道:“那就試試看吧。”


    “看看這流言蜚語能不能殺死我。”


    “試試看‘離經叛道’能不能壓彎我的脊梁,”她微微笑著,是柔和、是平靜,是無畏,是迎雪傲然聳立的青鬆,是恢宏的山在悄無聲息中漸漸矗立在眼前,“到底是我需要氏族還是氏族需要我?”


    她指尖探入水中,輕緩撥弄水麵泛起漣漪,瞧著波瀾泛起又很快消散慢慢彎起唇角,“現在沒有什麽能擊垮我了。”


    “要麽生,要麽死,總是要鬥的。”


    寒風中盛開的孤梅在不知不覺中開滿枝丫布滿樹梢,任風吹雨打,任天寒地凍,似是從開花起就一直在同寒冬相鬥,寧死不凋,雪中傲綻。


    靳玄禮有一瞬失神,刹那間眼前之人似乎除了容貌尚年輕外,所透露出的氣度沉穩有力,讓人無端心安,他半晌才回神道:“是,說的也是。”


    許宴知隨口問道:“黎仲舒的案子吳大人可有呈報上來?”


    靳玄禮回道:“他的案子沒那麽簡單,吳東澤直言此案牽連甚廣,一時沒那麽快證明他的清白。”


    許宴知微蹙眉,“我聽到的起因是黎仲舒涉嫌行賄受賄,本以為他是被陷害,查清楚就好了,怎會拖到如今牽扯了別的?”


    靳玄禮點點桌案,道:“折子還在朕這兒,要看嗎?”


    許宴知一滯,“如此關頭我不好出麵接手黎仲舒的案子,朝乾堂本就處於風口浪尖,我又新任都禦史,多少雙眼睛都盯著我,這個時候我若插手黎仲舒的案子反倒會害了他。”


    “其實看看也行,”靳玄禮從旁拿過一本奏折,“看看你也心安一些。”


    許宴知輕舒一口氣,搖首,說:“算了,我相信吳大人。”


    她又想到什麽,“黎仲舒的一隻眼睛……”


    “怎麽?”


    “看不見了。”


    靳玄禮一頓,後知後覺想起,“是秋獮時……”


    她指腹貼在冰涼的缸沿,有意無意道:“他為救聖上廢了一隻眼,往後就隻剩一隻眼睛能視物。”


    “朕知道你的意思,”他道:“黎仲舒是朕的肱股之臣,朕自是不會被蒙蔽耳目辨不清忠奸,他的事朕會留意。”


    許宴知眉一抬,“時辰不早了,我先出宮了。”


    “政兒說他想同你一道去朝乾堂看看。”


    她朝外走,“知道了。”


    ……


    都察院。


    “小陸大人,回來了?”


    “這趟行程如何?”


    陸戎珵被人圍在正中,七嘴八舌問個不停,“小陸大人,你這一路可遇到什麽趣事了?”


    付白笑盈盈將人叫散,“行了,人家小陸大人剛剛回京,你們好歹給人喘口氣再問這些有的沒的,”他將陸戎珵拉出人群,“去去去,都去忙自己的事去,有什麽事回頭再說,人小陸大人還得找許大人述職呢。”


    陸戎珵神色微凝,他輕扯付白衣袖,試探問道:“我不在京中這些時日許大人可有說起我什麽?”


    付白笑道:“小陸大人是希望被許大人說起還是不希望被許大人說起?”


    陸戎珵抿抿唇,低低道:“許大人還在生我氣嗎?”


    付白笑而不語,同他一道進了許宴知的院子,說:“大人性子好,屬下跟隨大人多年不曾見過大人同人計較過什麽。”


    他又補充一句:“大人待小陸大人如何旁人不好言說,還是得小陸大人親自去找答案。”


    陸戎珵聞言鬆了口氣,笑回:“我知曉了,多謝提點。”


    付白連連擺手,“大人折煞屬下了不是?屬下哪裏敢提點大人呢?隻不過是同大人說幾句閑話罷了、可不好稱提點。”


    二人相視頷首淡笑,不再多言。


    陸戎珵同往常一般在院中等許宴知來,等了一陣還是沒見到人,等到了張戩傳回許宴知和太子一同去朝乾堂的消息。


    陸戎珵垂眸斂去些許失落,慢慢走回自己辦公院落。


    與此同時,許宴知同靳玄政於朝乾堂與女先生弈棋,堂中學生在聽課,時不時傳來朗讀跟誦的聲音。


    棋盤前靳玄政同諸葛姒相弈,許宴知在旁喝茶並不出聲,靜觀棋局。


    礙於太子在場,諸葛姒同許宴知說話都要斟酌再三,生怕哪句話說出來得罪了貴人,她留意著太子神色,道:“許大人,這茶如何?”


    許宴知靜了一瞬,說:“尚可。”


    諸葛姒本想玩笑一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打著官腔:“許大人對茶講究,尋常的茶怕是入不了大人的眼,這已是堂中最好的茶了,還望大人擔待一二。”


    許宴知倒是極為放鬆,還故意調侃道:“擔待什麽?”


    “擔待你同我打官腔嗎?”


    諸葛姒有些尷尬,扯扯嘴角笑了笑,落下一枚棋子,“大人說的哪裏話?我豈會同大人說這些虛的?”


    靳玄政慢悠悠開口:“不必顧及孤的身份,你們同宴知平日是如何今日就如何,莫拘束。”


    諸葛姒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周身放鬆不少也沒那麽緊繃,她笑道:“殿下的棋風讓我覺得有幾分熟悉呢。”


    靳玄政直言:“跟宴知學的,宴知同父皇下的每一盤棋孤都研究過。”


    許宴知一哂,“殿下怎的不直接來找臣下棋呢?”


    靳玄政搖頭,“你公務繁忙,孤總不好常常去打擾你。”


    “孤聽說陸戎珵回京了。”


    許宴知應一聲,“殿下的消息都是挺快。”


    靳玄政抿唇一笑:“如今都察院有任何風吹草動不消片刻就會被旁人知曉,孤想不知道都難。”


    許宴知沒接話,他繼續說:“聽說陸戎珵上了道折子,是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殿下還是要專心眼下,不然一個分神就會被搶占先機。”


    諸葛姒半嗔半笑,“說好了觀棋不言,許大人怎的說話不算數呢?”


    許宴知輕笑,“我並未說過有關棋局的話,不算說話不算數。”


    靳玄政執黑棋扭轉乾坤,“朝乾堂可還安生?”


    諸葛姒看一眼許宴知,後者輕微點頭,她才道:“真要說安生那也是不可能的,隔三差五便會有人來鬧事,習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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