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倒是讓明月捋清了來龍去脈,應是孫老為父兄診治時被雷氏他們瞧見,孫老診治的手法不同於一般大夫,想來是太過震撼嚇到了雷氏。


    “老夫割他皮肉那是為他好,若不將腐肉一一剔除,怎麽縫針,傷口又怎麽愈合?還有,老夫用的針灸之法,為的是封住毒素,不懂便不要胡說八道。”


    愚蠢的老婦,孫老憋著沒說出來。


    孫老之前一直沒說話,雷氏還以為他心虛,不想此時如此詭辯,雷氏竟無言以對。


    屋內突然走出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對著孫老出口反駁: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如何敢在病人身上動刀,且本官從未聽過什麽縫針之法,還有那針灸,連杜太醫都不敢下針的穴位,你竟敢隨便動手,就不怕傷了人命?”


    聽他言語明月猜到此人乃是宮中太醫,方嬤嬤說宮裏派了兩位太醫住在將軍府就近診治,年紀大的姓杜,顯然不是眼前這個,那便是姓許的太醫了。


    正想著要不要幫著解釋幾句,就被孫老搶了先,他從林泉身後走出來,一直走到許太醫跟前才停下,視線在他身上掃過,口中嘖嘖:


    “杜允明的弟子,怎得如此酸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哼,老夫問你,生死麵前,是發膚重要,還是命重要?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怎麽當上太醫的?”


    敢同他論醫道,哼,不罵他幾句都算是口下留情了。


    這一番義正言辭不僅許太醫發懵,就連明月都忍不住驚訝,孫老竟知道杜太醫。


    看來自己所料不差,能一眼看出母親身患舊疾,醫治時那一手針灸功夫,即便是她這個外行都能看出厲害,孫老的身份絕不簡單,甚至就連這次答應來為父兄醫治,怕也不是巧合。


    “你怎知我恩師,還敢直呼其名?”許太醫無法反駁,忽然反應過來他對恩師的稱呼,不由詫異。


    孫老回了他一個白眼,不欲與他多說,恰在此時落秋院外又進來一人,滿頭銀絲,眉須皆白,瞧著有些仙風道骨。


    “師父!”許太醫喚道。


    老者看了他一眼,視線卻倏然落在旁邊的孫老身上,霎時,滿眼震驚:“孫老!您是孫老吧?”


    “老夫瞧你年紀雖大了,卻未曾老眼昏花,很好。”孫老眉毛一挑,揶揄的話脫口而出。


    “晚輩杜允明,拜見前輩!”老者竟直接向孫老跪地行了個大禮,後者卻急急躲開了。


    眾人見此皆是疑惑,太醫院院正竟向一個無名老頭行禮?


    這時,一直沉默的關遠青突然站了出來,問杜允明:“杜太醫,您認識這位老先生?”


    杜允明這才想起向眾人解釋,原來孫老多年前也是太醫,那時杜允明還跟著他學了幾年醫術,後來孫老為求更深的醫道選擇離開皇宮,四處雲遊,沒想到卻能再見。


    “方才是我等無禮,還請先生見諒。”一聽孫老也出自太醫院,且還是前輩,關遠青連忙躬身致歉。


    孫老瞥了他一眼,暗想:早幹嘛去了?


    擺了擺手:“這禮,老夫可受不起。”


    說完又走到明月與李氏身邊,“老夫不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完全不想與其他人扯上關係的模樣。


    被躲開的關遠青躬著身子,十分尷尬,隻是出於文人的風骨儀態,他還是將這個禮行完才起。


    明月微微一笑,看向雷氏:“既然誤會都解釋清楚了,可否讓孫女和母親先進去看看父兄?”


    若不是孫老給她打眼色,讓她知道他已替二人診治,她早就不管不顧衝進去了。


    雷氏與關遠青母子方才都被人下了臉麵,心虛地沒有說話,二嬸薛氏這時趕忙出來打圓場:“大嫂和明月趕緊進去看看吧!”


    朝薛氏微微頷首,明月與李氏這才進屋,孫老與杜太醫也跟著進去了。


    進了屋,雖早有心理準備,可等真真切切見到時,明月還是不由心頭一抽。


    此時臥室內擺著兩張床,東側床上躺著的是關遠山,在明月印象中,他一直是挺拔堅毅、威風凜凜的模樣。


    然而此時的他麵色發白,兩頰微陷,身上道道或深或淺的疤痕十分刺目,胸口一處還用紗布裹著,隱隱能見上麵鮮紅的印記。


    西側的關明義也好不到哪兒去。


    往日的意氣風發消失不見,此時如枯槁般躺著,瞧不見一絲生氣,身上傷痕遍布,唯一不同的便是被紗布包裹的不是胸口,而是右臂。


    以前在燕城時二人也受過傷,卻從沒像現在這般,無聲無息,隻能從尚在起伏的胸口看到一絲活氣。


    兩人身上此刻都還插著銀針,明月轉頭問孫老:“這些銀針何時可取下來?”


    孫老上前掀了二人被褥,在腿部看了看,道:“再過一刻鍾。”


    明月順著他視線望去,隻見二人露在外麵的小腿至雙腳竟都變得漆黑,瞧著甚是駭人。


    “這是怎麽回事?”李氏的聲音發顫。


    “夫人不必擔心,老夫這是用針將他們的毒素全部封到腿部,以免損傷心脈,且此毒有極強的活血性,若放任毒素在全身流動,將軍與公子的傷口便難以愈合,氣血流失過多於身體無益。”


    明月扶李氏在父親床前坐下,自己又去查看二人紗布包裹的傷處,見血跡鮮紅,但隱有幹涸之象,便知孫老所言非虛。


    彎腰屈膝,明月恭恭敬敬向孫老拜謝:“您的大恩無以為報,他日若您有所請,將軍府上下萬死不辭。”


    “傻丫頭,這是做什麽?”孫老一邊扶她起來,一邊嗔道:“何須言謝,救死扶傷乃醫者天職,且早先老夫便說過與你這丫頭投緣,你若見外,那才是傷了老夫的心。”


    他話語誠懇,瞧不出半點違心之意,明月便不再客套,心裏卻暗自記下。


    孫老為父子二人取針之際,明月先出去尋了林管家,讓他為孫老安排住處,再回來時,孫老已經事畢。


    “這幾日先好生看顧著,老夫還要去尋幾味藥材。”孫老囑咐,前一句是對杜太醫說的,後一句則是交代明月。


    杜允明自看了孫老救人手法之後,心中便暗自高興,此刻能得他囑托,哪有不應的,且他與許太醫二人本就是奉了皇命,看顧一事實為本職。


    明月聽他要尋藥材,一邊送他出去一邊問:“您有法子解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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