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歪嘴男人,徑直走到李少華麵前,滿眼好奇地盯著桌上的啤酒。


    這人三十來歲,中溜個兒,白臉皮,骨瘦肉緊,看著挺精神,隻可惜一張歪嘴,活生生扭曲了他的相貌。


    店小二上前,陪著笑臉道:“三位客官,這位是我們的老板。”


    李少華噢了一聲,起身請歪嘴老板就坐。


    “你們喝的是……酒?”這老板嘴歪,還好不影響說話。


    “對,這是啤酒。”李少問:“老板,你這嘴啥時候成這樣的?”


    老板的眼睛看著他,嘴卻豁到了耳根子邊上:“六七年了……看了好多郎中,偏方也用了不少,沒一個見效。”


    “能讓我摸摸你的臉嗎?”


    “你……是郎中?”


    “自幼學醫。”


    “客官,我們老板這毛病能治不?”店小二一臉關切道。


    “能治倒是能治,就是藥引子不大好弄。”


    “要啥藥引子?”


    “水城可有鬥雞場?”李少華莫名其妙地問了句。


    店小二說:“鬥雞場在城東,我們老板就好鬥雞,”


    “我們這就去,好吧?”


    “今天不行,鬥雞場每月初九、二十九開賽。明天初九,明天行。對了,客官,你還沒說要啥藥引子呢。”


    “藥引子在鬥雞場。”李少華道。


    “在鬥雞場?”老板大惑不解。


    “對,在鬥雞場,咱們去鬥雞場買藥引子。對了,老板貴姓?”


    “我姓林。你要是能治好我這老毛病,我不但免去你的房費,還給你擺一桌答謝宴。”


    李少華笑道:“行啊,那就這麽說定了。林老板,你自個養了鬥雞沒?”


    “沒有,我好圖個熱鬧,碰碰運氣。”


    一聽這話,李少華明白了,林老板是專在鬥雞場押彩的主兒。


    “跟我講講這鬥雞行裏的門道,好吧?”


    “門道?這行裏的門道可多了。”提到鬥雞,林老板的情緒特別高。


    李少華道:“我不懂鬥雞這行,可我聽說,有人會相鬥雞,有這回事吧?”


    林老板眼睛一亮,不住點頭道:“我就認識個會相鬥雞的,姓王,人家都叫他王相雞。他眼睛特別刁,好多人買鬥雞都找他幫忙。我跟他喝過幾回酒,從他嘴裏套出一些相雞的竅門。”


    林老板說,好的鬥雞首先得有一副好牙口。


    鬥雞跟家雞不一樣,家雞的嘴主要用於覓食進食,鬥雞的嘴卻是征戰沙場的利器。


    相較家雞,鬥雞的嘴更為粗大長硬,強度高。


    嘴型有很多種,啥鷹鉤嘴、牛角嘴、老哇嘴、白果嘴……無論啥嘴型,必須得咬緊實,就算被打倒了也死也不鬆口,行話叫門緊。還有就是要求嘴快如雨,又快又狠。


    說完雞嘴,林老板接著聊雞冠。


    雞冠講究寬矮皮實,經得起強力打鬥撕咬。


    最有氣勢的雞冠是衝天冠,最占便宜的是泥鰍背。所謂泥鰍背,就是頭上僅有一道肉痕,無梁無蕊,讓對手很難下嘴。


    雞眼嘛,最好的是青眼,活像魚鷹那種眼色,炯炯放光,閃亮有神,殺氣逼人。


    雞頭,小為佳。


    雞臉,要求長臉坡,長臉坡的雞頭腦靈活,嘴快如雨,鬥性強。


    雞脖,最好是皮條脖,百折不撓。


    雞爪,最厲害的當屬懸爪,最好的爪形是十字爬。


    李少華和兩個跟班品著好茶,饒有興致地聽著。


    林老板接著說到羽色。


    青、紅、紫、白、皂為上五色,狸、灰、蘆花、柿黃為中色,其它的雜色不入流。


    最看好的是青雞,也就是黑雞,渾身青羽,青得泛碧那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放出青緞子般的悅目光澤。


    當然,皂雞也是黑雞。跟青雞不同的是,皂雞的羽色隻是黑,沒光澤。


    林老板又提到他認識一個雞王,姓厲,視雞如子,家裏養了好多鬥雞。


    李少華打斷道:“咱們能不能去厲雞王家看看?”


    “今天?”


    “就今天,擇日不如撞日嘛。”


    “行啊!”


    吃飽喝足,林老板帶著三人去找厲雞王。


    厲家距此不遠,老大一個闊院,圍牆特別高。


    跨入院內,滿院子全是雞籠,每籠養著一隻鬥雞,少說也有百十來隻,頗有猛將如雲的氣勢。


    院裏有幾棵棗樹,丈把高,紫黑紫黑的。


    每棵樹下皆豢有烈獒,巨首長毛,體型威猛,虎視眈眈。


    林老板說:“這些狗是專門看護鬥雞的。”


    李少華嘖嘖道:“不愧是雞王,養這麽多鬥雞,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厲雞王五十來歲,小腦袋瓜小身板,正坐在馬紮上,聚精會神地給一隻鬥雞剔除爪底的雞眼。


    鬥雞被一個傭人緊緊抱著,絲毫動彈不得。


    厲雞王操起小剪子,手法嫻熟地沿雞眼周邊剪破,剜出裏邊綠豆大的肉刺,使爪底出現一個不小的窟窿,看著挺瘮人。


    他用小剪子夾起肉刺,放進小鐵盒子裏。


    然後用幹淨的小布條蘸點酒,把窟窿裏的汙血和肉渣清除幹淨。


    緊接著用粗針大線,三下五除二把那窟窿縫上。


    最後澆點酒,完事。


    忙活完,傭人奉上清水和毛巾,厲雞王不緊不慢地淨手,洗臉。


    林老板道:“厲老,我帶朋友過來玩玩。”


    “在下李少華,非常榮幸能認識厲老。”


    “我叫厲震元,玩鬥雞的,幸會幸會。院子裏太亂,咱們屋裏說話。福貴,上茶。”


    “好的,老爺。”管家福貴趕緊應道。


    正廳寬綽敞亮,布置簡樸,清幽雅靜。


    南麵牆上,豎懸一幅怒發衝冠的鬥雞圖,筆墨洗練,逸趣橫生。題圖詩曰:“一噴一醒再接再厲,威武莊嚴寧死不屈。”


    旁邊,擺著碩大的青花鬼臉魚缸。


    李少華留意到,鬥雞圖落款震元,原來出自厲雞王的丹青妙手。


    藤編座椅手感順滑,坐著挺安逸。


    茶為毛尖,鋒苗挺秀,湯色潤亮,香氣高悅。


    茶桌上還放著一大盤新鮮的紅棗,個大形圓,皮薄肉厚。


    厲雞王換了一身白袍待客,活像換了個人似的,頗具仙風道骨。


    稍事寒暄,李少華直接進入正題:“厲老,我今天是為林老板的病而來。”


    “為林老板的病?”厲雞王略感意外。


    “林老板嘴的毛病可治,但需要一味極獨特的藥引,我想請你幫幫他。”


    “咋幫?”厲雞王做了一個請用茶的手勢。


    “謝謝。”李少華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茶水道:“我需要鬥雞的雞冠,打了勝仗的鬥雞雞冠,以此做藥引,治療林老板的歪嘴。”


    “噢,用鬥雞的雞冠做藥引,這可真夠新鮮的。”厲雞王臉色一冷,不悅道:“你可知道,我的鬥雞有多金貴?這麽跟你說吧,我院裏隨便一隻鬥雞,至少也值十兩銀子。”


    對此,李少華早有心理準備,淡淡一笑道:“厲老,你盡管放心,我隻取雞冠,絕不會傷及鬥雞的性命。”


    厲雞王沉默不語。


    水城有兩位大名鼎鼎的雞王,一是南城的厲雞王,二是北城的張雞王。這些年來,兩位雞王的戰績旗鼓相當。林老板癡迷鬥雞多年,每回都把賭注押在厲雞王的鬥雞上,說起來,他算是厲雞王的忠實崇拜者。沒事的時候,他常到厲雞王家幫忙照料鬥雞,到了飯點,還陪厲雞王喝幾口小酒,兩人也算是忘年交。再說了,雞冠對於鬥雞,其實也沒啥用處,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算了。


    想到這裏,厲雞王幹咳兩聲道:“治林老板的歪嘴,你有幾成把握?”


    “七八成還是有的。”


    “那行,我就信你一回。”厲雞王道:“你若是能治好他這病,也算是我做了一回善事。”


    “就是就是。”李少華起身致謝。


    “李公子,應該是我感謝你倆。”林老板急忙起身,衝著二人連連作揖。


    談妥了藥引子,李少華美美地品了幾口香茗,問厲雞王明天打算讓哪隻鬥雞出征。


    厲雞王道:“明兒個黑元帥上。”


    “能不能讓我看看這隻黑元帥?”


    林老板道:“今兒個悶雞呢,見不著。”


    “悶雞?”李少華一頭霧水。


    厲雞王解釋道,鬥雞出賽頭天都得悶雞。所謂悶雞,就是把鬥雞罩在竹編的雞罩子裏,裏邊放些吃食和水。罩子外邊蒙上黑布,不讓鬥雞見光、見人。就這麽把它悶上一天一夜,讓其煩躁抓狂。第二天,鬥雞就會憋著一肚子火氣上場,鬥性更盛。


    李少華笑道:“鬥雞這行的門道還真不少。”


    “確實不少。不管啥行當,行醫也好,鬥雞也罷,都得沉下心來,仔細鑽研其中訣竅。久而久之,必有所成。”


    “厲老言之有理。”


    李少華道:“水城玩鬥雞的人挺多,是吧?”


    林老板連連點頭:“玩鬥雞的人多,像我這樣押彩的人也多。”


    “鬥雞的場麵一定挺熱鬧吧?”


    “是挺熱鬧。”林老板道:“也不知道明兒個張雞王會派啥樣的狠角色上場。”


    厲雞王猛喝一大口酒,說:“不管他派啥樣的狠角色,我的黑元帥也不會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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