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戲子,正體驗著劇中角色的人生。


    台下的看客,正享受戲子們演繹出的這些形形色色。


    而位於閣樓上的裴逐鹿,卻不知道從哪掏出了隻有她巴掌大的小本子,邊看邊寫寫畫畫,嘴裏還念念有詞。


    “對嘛對嘛,給人當婆娘不就該這樣的嘛!”


    “洗衣呼,砍柴,做喚!”


    “記下來記下來,記下來帶回去給阿娘好好看。”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多是懂不進去那些電視劇中的情情愛愛、國恨家仇的,頂多分辨一些簡單的孰好孰壞,但她們卻總能找到自己獨特的角度去理解。


    在小家夥眼中,這部戲不就是跟自己離家出走差不多嘛。


    而且那個叫什麽臣的大人還不如她呢。


    不但迷了路,餓著肚子,還得在冷颼颼的破廟睡覺,一點都不像她當初那樣聰明。


    還好遇上了人美心善的狐妖。


    隻不過……


    “這小倩除了長得不如阿娘,其他哪哪都比阿娘好上一千倍!一萬倍!”裴逐鹿暗暗比較著,前者的溫柔以及賢惠,壓根就不可能在她家阿娘身上出現。


    倒是反過來都在她家阿爹身上見了個遍。


    “真是心疼阿爹呐。”


    察覺到小家夥朝他投來的目光中的心疼,李清明也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家女兒那小腦袋瓜子裏的又在想什麽。


    “阿爹,阿爹,”而想什麽就要做什麽說什麽的裴逐鹿,又已經躺進了李清明懷中。


    沒關係,反正有她對阿爹好,還會給他找好多好多新婆娘的!


    “小倩以後會天天給那什麽臣的做喚洗衣呼嗎?”她問。


    李清明目光遠眺,台上的劇情已經到了寧采臣和聶小倩確定彼此心意私定終生的階段,前者寒窗苦讀,後者操勞家務,倒是恩愛。


    但之後的劇情可不是什麽甜甜蜜蜜的家庭番,而是那種各種虐戀糾葛。


    他搖了搖頭,“兩人分離在即。”


    “啊?”


    小家夥嘴巴爭得大大,以為他們兩人就能這樣幸福生活下去過去嘞,跟那些故事裏的一樣。


    “你往下再看看就能知道了。”李清明笑著說,除了考試寫作業,其他答案自己找尋總是有趣。


    裴逐鹿點點下巴,又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然後越看狐耳越是拉聳。


    原先看著好好的兩個人,怎麽就這樣分開了呢?!


    或許是因為慣有的惡趣味,又或許因為前世單身太久了,李清明還真就見不得男女主早早就順利走到一起。


    在他的安排下,一妖一人雖然彼此相愛,但始終有著跨不過的隔閡。


    一個是家境一貧如洗的窮酸書生,一個是性命被黑山老妖牢牢掌握的狐妖,即便再恩愛,又如何能橫跨過那些種種障礙。


    生怕自己為寧采臣帶來麻煩,聶小倩猶豫許多下了個艱難的決定,從一早的溫柔如水成了四處嫌棄的市井婦人模樣。


    飯也不煮了,衣服也不洗了。


    寧采臣不在意這些,卻礙於各種對他的奚落低看。


    在一場大吵後,兩人終於是‘憤然’分離。


    可才從寧采臣身邊離開,聶小倩就被“姥姥”折磨得不成人樣,被削去一身法力不說,還逼迫她以凡俗之軀將漫山枯樹全都砍伐劈成柴,不然便去殺了那榆木書生。


    風雪飄搖下,聶小倩的雙手鮮血淋漓,在雪地上滴落成梅。


    最後成了一隻倒在冰天雪地中的白狐,嘴角沁血,差些魂飛魄散!


    這個開展,不管是台下是第幾次看這部劇的看客皆是沒忍住罵罵咧咧,罵得不是台上的戲子,而是在親切問候編排這部劇的人。


    運用各種陣法器材營造出來的舞台特效,讓他們恍惚間如同正見到了大雪紛紛下的癡情狐妖聶小倩。


    “戲好看,唱的也好,就是背後那落筆排戲的,枉為人子!”


    “有無道友知道這戲是何人編排的,我們今夜速速去表達一番問候。”


    可他們越罵,李清明嘴角的隱晦笑意就越明顯。


    這就叫發點糖,然後再給點刀子,讀者追著喊著說要給作者寄點特產的時候,屏幕後的狗作者總是嘻嘻哈哈。


    為什麽悲劇結尾總能容易掛上所謂‘藝術’的字眼,無非是其更加容易引起情緒上的共鳴點,更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而越是坎坷的路途,終點的風景也會是令人愉悅,先前吃的所有的苦,都是後時之甜的調味劑。


    李清明看的書很多寫得也不少,對於這套更是信手拈來,說句不違心的話,這部戲劇要是沒了這些環節,反而還要失色許多,也引不起如此之大的反響。


    正如李清明在孤兒院聽過那麽多的經典戲劇,催人淚下的占多數。


    這一幕,落在小家夥眼裏更是讓她感同身受。


    “阿爹,這黑山姥姥可真是壞呢!”她哭嗚嗚地噘著嘴,像是想到了什麽極為悲慘的一幕。


    李清明也是忙不迭安慰著,他是見不得小家夥流一滴眼淚,卻格外享受安慰她的這一過程,“好妖有好報,壞妖也有壞報的。”


    這也是李清明這趟出門的另外一個目的,除了讓小家夥消除心結的時候,他也是想給眾人營造出這樣的感官。


    他不想再見到小家夥以後還要這樣戴著比她半個身子大的遮陽帽,又穿著臃腫不貼身的長裙,來遮掩身上的某些‘缺陷’。


    有朝一日,他必定要消除所謂的“人妖之別”。


    就從臨安城開始。


    接下去的戲劇便是讓人喜聞樂見的了,書生寧采臣後知後覺,結伴劍修燕赤霞,替這方百姓除去了為禍山野的黑山老妖,最後與狐妖聶小倩生了一堆的小狐狸……


    一場戲落幕,眾人都有些恍如隔世的落差感。


    小家夥兒也是懵懵的,緩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不過眉頭卻一直沒鬆開。


    你若問她這部戲具體講了什麽,她說不出來,隻記得裏麵的狐妖自打不去洗衣做飯砍柴後,就被人趕出了家門。


    “那我阿娘豈不是遲早要被趕出家門?!”


    懷著這樣擔憂,裴逐鹿回到庭院,就找到了正悠閑躺在書房軟榻內翻看著一本書的裴知南。


    “阿娘!”她大聲喊了一句。


    覺得有些吵嚷,裴知南微微不耐,“說。”


    “我跟你講噢!快點起來去砍柴做喚!”


    小家夥是真的鼓足了勇氣,一絲卡頓都沒有出現,就將一路醞釀的話語盡數說了出來,連遺漏的也都順順利利說了出來,“哦,衣呼也記得去洗了!”


    現在還偷懶,等到時候被趕出家可怎麽辦!


    裴逐鹿悶悶想著,見裴知南不僅沒有反應,甚至還在那躺著看書,紋絲未動。


    她忍住皺起了小眉頭,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


    於是,小家夥學著先前黑山老妖說話時的語氣和言語,竭力做出一番凶狠的表情:


    “裴,裴知南,”


    “你非不聽我的話是吧?信不信老娘……”


    可這次,裴逐鹿話尚未說完,便被那道冷幽幽地目光瞪得渾身一顫,耳朵都快藏進了頭發當中。


    “阿娘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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