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雷雨如注。


    暗幽幽的夜空如同風暴下的深海,浪潮滔天,等落下便又成了漫天大雨。


    轉眼就又過了數日。


    雨氣退散後,天地又成了靈氣充盈的清澈模樣,才破曉的紅日也好似出嫁新娘臉上的胭脂。


    “阿爹,你不是離家出走吧?”


    裴逐鹿紅著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著旋,拚命想要壓住,卻還是偶爾會落下幾滴。


    “說了隻是去外城做生意,晚幾天就回來了……”李清明想了想,又換了個說法,“就跟笨熊爸爸出去給小熊打獵一樣,阿爹回來的時候就能給你帶好吃的了。”


    往日明明嗜吃如命,聽見好吃的都走不動路地小家夥聽了,開口關心可不是要帶什麽好吃的回來,而是:


    “阿爹才不是什麽笨熊爸爸呢,阿爹是全世界最好,最帥,最美,最高,最,最香,最好吃……的阿爹!”裴逐鹿將腦袋中的那些褒義詞一股腦地全套了上去。


    “你也是噢。”李清明柔聲回應,沒忘叮囑,“記得在家多看著你阿娘!”


    其他當爸的出門,都是:“寶貝,你要多聽你媽媽的話。”


    到了李清明這直接是兩級反轉。


    一句話,便將小家夥地情緒拉了回來。


    “好!阿娘要是不聽話了,我偷偷接下來!”裴逐鹿重重點著頭,“等阿爹回來狠狠打她屁屁!”


    李清明同樣應下,看了眼一邊麵上毫無波瀾的裴知南,嘴唇張了張卻未說話。


    自從那次爭吵後兩人之間的氣氛的確是有些冷了。


    此刻裴知南連看都未看他一眼,仿佛是個毫無鮮活氣息的精致人偶。


    現在也不是什麽哄妖女的時候,李清明最後揉揉裴逐鹿的腦袋,然後就跟著福伯坐上了寶舟。


    “阿,阿爹,咱們還沒拉,拉鉤鉤……”


    聽著小家夥的哭聲又重新響了起來,沒有從輕到重的轉變,而是瞬間從啼哭到嚎啕,他都未往下看去一眼。


    他怕自己要是看上一眼,就也舍不得離開了。


    福伯於心不忍,勸道:“清明少爺,這百峰大比我們不去便是了,宗內那邊的規矩再大,也大不過我們紫雲峰的規矩。”


    “而且,小姐那邊都還不知道呢。”


    福伯不知道李清明為什麽要做出這個決定,一直也不曾開口問過。


    現在瞧見小家夥哭成了淚人兒,終於是忍不住開口。


    “福伯,”李清明頓了下,“躲了兩年,今年是躲不過的,宗內那些人不管怎麽樣都會想方設法讓我登台出一回醜的。”


    福伯還想開口,又被李清明開口打斷。


    “咱紫雲峰是位高望重,可先輩的餘蔭總有耗盡的時候,我這都逃了兩年,不該再逃了。”


    “位子被抬得太高,底下越是多人想要見你摔下來。”


    李清明並不是什麽衝動行事的性子,也清楚他這兩年雖然過的還算輕鬆,可外界的風言風語與日俱增。


    他的名聲倒無所謂,可壞的反倒是紫雲峰,紫雲峰那些先輩的名聲。


    就算不是因為小家夥,他先前做好了去的打算。


    不就露個麵,丟個臉嘛,小事。


    可此行卻又多了另一個目的。


    福伯也是能聽得懂李清明話語中的深意,居高位,自是要承其重。


    能躲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這兩年些來宗內不和諧的聲音是愈加多了,而紫雲峰很早便是李清明定主意了。


    他這當老奴的,隻能一路護送。


    寶舟掠過數千峰巒,忽而頓了下,漾起一圈圈肉眼依稀可見的空間漣漪,轉而是進入了一片荒芒之地,沉重悠久的野蠻氣息撲麵而來。


    其中那道直插雲霄,通體漆黑泛著冷冰冰寒意的高塔靜靜矗立著,卻散發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幽深之感。


    上寬下窄,與尋常寶塔完全相反。


    塔體表麵那鐵鏽似的暗紅肉塊,更是妖邪不已,可偏偏望去時卻能瞧見暗紅中有著分明的鮮活的氣機,好似活物。


    遠遠看去,倒像是一截風幹成蠟的小腿,表麵生了些暗紅色菌巢。


    可若是看得久了,耳邊便會響起陣陣的細細碎碎的囈語。


    端的是奇異。


    寶舟在離塔十多裏處就停了下,再往裏已經是烏泱泱的弟子長老。


    雖然參與者皆是內門弟子,但也不妨礙諸多外門湊熱鬧,還有不少直接擺起攤位來,活脫脫一次大型慶典。


    等李清明出現,場中頓時一片吵吵嚷嚷。


    九洲宮近千年來,能將名頭打響整個修行界的少年天才不在少數,可被魔門的妖女俘虜的可僅此一例。


    就算入門晚的弟子,也個個探出腦袋想要瞧上幾眼。


    “清明師兄!清明師兄!”


    “幾日未見,你怎麽又清瘦了不少。”


    “我這還有些剛出爐靈丹,師兄快些吃個兩顆。”


    身穿青衣的薑雲清早早就在這候著了,見到李清明來了更是直接上前站在了他身側,連連問候,然後才有空抬著小巧精致的下巴斜了一旁那些‘妖豔賤貨’一眼,仿佛是在宣告主權。


    ——你們這群癩蛤蟆!


    一套流程下來,薑雲清整個心思又都放在了李清明身上,“師兄你放心,這次什麽百峰大比,師妹一定好好護著你,身柔體弱暴不是師兄的錯。”


    依舊是熟悉的直言直語。


    隻是這次卻被人打斷了。


    “薑師妹,莫要任性了,這次進入萬妖塔的批次名單都也已經下來了,雖是成隊進塔,可到了裏麵也是獨身探索,師妹又如何能護得了清明師兄,”


    白遠正走上前,與身後跟著的幾位內門弟子一起朝李清明行了個禮,“許久未見,師兄風采依然。”


    李清明隻是簡單頷首,平日他或許會跟這位交情還算不錯的同門談笑風生,今日是真的沒了興趣。


    “我們這組的師兄弟都在這了,師兄等下可先且與吾等同行一段……”


    然而!


    他話音未徹底落下,一語未說的薑雲清,一劍就是朝著白遠正的胸口刺去。


    電光石火間,這位擁有赤心的薑家貴女攻勢淩厲迅疾,如驚鴻過隙。


    白遠正堪堪閃開,胸口衣襟卻已被切開一道裂紋,皺眉道:


    “薑師妹何故如此?”


    薑雲清未留絲毫顏麵,劍鋒直指白遠正,“話個個說得好聽,可心思一個比一個髒!”


    饒是以白遠正的風度也難以維持一副和善的表情。


    更別說薑雲清接下去一句又一句的厲聲斥責,再以及她那一直不曾放下的青鋒。


    “兩年多了,也沒見你白遠正登門拜訪!”


    “如今腆著一張臉湊上來,各種親善。”


    “我看你是想趁機謀害我清明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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