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的各種機製其實相當奇妙。


    裴知南曾屠了一座山頭的土匪窩,卻未取了那土匪頭子的性命,而是讓他親眼瞧著旁人的腦袋大一顆一顆往下落。


    幾日下來等他又困又餓,精神恍惚。


    她將他蒙上眼,用稍微鋒利的刀子在他手腕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再在用滴漏模擬血液落地的聲音。


    那無惡不作的土匪頭子開始痛哭流涕,不斷哀求。


    結果大大出乎裴知南的預料。


    那位有著築基境修為的土匪,別說修士肉身的自我而修複能力,就算是凡人,那處的小傷口很快也隻會變成一道紅印。


    他最後,還是硬竟生生被自己嚇死!


    自此,裴知南才知道,死亡的恐懼,可不是什麽修為所能抵抗的。


    可是……


    裴知南看著整個下凹的平台,已經再落不進一滴血,忽而沉默了。


    血汪汪一片,都是李清明體內的血液。


    有新有舊,舊得不夠了,便用各種靈丹補充氣血,讓那顆早已負重不堪的心髒如同水泵一般製造新鮮血液。


    同時,他李清明還得用利刃在自己身上割了一道一道口子,打熬多年的體魄有著極為強勁的活性,愈合能力也極為顯著。


    口子若是愈合了,


    再割。


    再愈合!


    再割!


    新傷添舊傷,癱靠在邊沿的兩隻手臂,早已是密密麻麻的傷痕。


    而原先因為那招陰邪劍術本就變得有些單薄的身體,此時更瞧上去更是有些皮包骨頭的模樣,加上那滿頭灰白頭發,宛如一具幹屍。


    李清明為何能做到這種地步?


    這個問題,


    站在平台邊沿的裴知南也不知道答案。


    “我說什麽,你李清明便全都照做?”


    化身為半幽鬼的秘法,是她告知李清明的。


    挖出樹心,需要將這凹坑用自己血液填滿的步驟,也是她告知李清明的。


    從頭到尾的所有,全部的全部都是她裴知南所言所語。


    可她卻沒告知那道秘法會給人帶來多大的痛楚,也沒說明這個下陷的凹坑,究竟需要多少的血液才能填滿。


    而他李清明,連真假都未確定,便義無反顧地一一照做。


    一路以來,都未有半點的猶豫。


    連性命也拋之在腦後。


    可她,明明是編織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言!


    小家夥是有缺陷,可早早就被她以耗費了極大代價補全,剩下的也隻是一些小毛病。


    這萬妖之塔是妖族某位大能的刑罰重器,但卻沒什麽能夠彌補妖族先天不足的萬妖母樹樹心,有的隻是千萬載來累積下來的萬妖心核。


    裴知南不覺得李清明會真的半點懷疑沒有!


    堂堂李清明,豈能如此蠢笨?


    偏偏他一步一步全都做到了極致,連性命也完全拋之不顧!


    “真是個……”


    “蠢貨!”


    裴知南依舊冷聲叱罵著,絕美麵龐上卻不知何時早已掛上了兩行清淚。


    自打記事起,她便未再為旁人流過任何一滴眼淚,可此時淚水卻如同決堤一般。


    她這妖女,本就是天性涼薄。


    心冷如冰、似鐵。


    除了自己之外,裴知南認為世間再無自己所能相信的人,也沒人值得上她的信任。


    所以李清明表現得再疼惜裴逐鹿,她還是沒法確信他李清明能真心對待小家夥。


    現在能,可……


    等她不在了之後呢?


    等李清明又有了新的歡好之後呢?


    又或者他將來又有了新的孩子,他還能真心對待裴逐鹿嗎?


    裴知南不知道,更沒法確定。


    對她來說是沒有所謂的以後。


    故此,


    她需要借助這樣的一個謊言,再讓自己的心多上幾分安定。


    若是李清明真能真心疼愛裴逐鹿,那她真就舍了一身壽元滿身精血,給李清明重塑根基又如何?


    李清明苦於爭鬥幽魂之時,裴知南以著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李清明設計鬥殺白遠正,一身生機變成與那頭灰白長發一般枯敗時,裴知南的心口有些煩悶,堵得慌。


    李清明同化成幽魂的時候,她又是默默瞧著,嘴唇卻已經抿在了一起。


    等到了李清明瘋魔似的,不斷在自己手腕上切開一道道新傷口時,裴知南忽然開始動搖了。


    ——自己,真有必要這樣嗎?


    有!


    必須如此!


    我裴知南的女兒,如何能隨隨便便交到旁人手上撫養?


    裴知南在心中這樣告誡自己。


    但在見到李清明昏厥後,先前所有的心理建設,通通都被摧毀殆盡。


    李清明未有任何遲疑的一幕幕,她一次一次的自我懷疑,都讓一顆種子在她內心飛速紮根發芽,似是占據了她的腦海,掌控起了她的四肢。


    以至於她不知怎的就也舉起了自己的那柄長劍,在手腕上劃開一道深至見骨的傷口,帶著淡淡金黃流光的血液也往下滴落。


    而她,再次顯露出那驚豔無比的妖形人身。


    身後九道如同白雪的狐尾,也將李清明護在其中,托至她身前。


    叮咚~


    在第一滴血液落入血池的一瞬間,整個由萬妖木樹鑿開的凹坑忽得也跟著泛起陣陣暗紅的幽光,接著位於頂部的整個龐大根係,也瞬間閃過一層亮光。


    血池中的血液飛快流轉,眨眼間便見了底。


    整棵萬妖木樹,好似活過來一般,表麵的鎖鏈也顫動不止,似是有電流經過,致使整棵樹都漸漸複蘇,生機愈發濃烈,表麵的鱗皮也緩緩顫抖,落下片片木屑,顏色也從那種晦暗的暗紅黑慢慢多了些許的棕色。


    塔底的枝幹上,也有了點點蒙蒙的綠意。


    裴知南還有一件事未告知李清明,她來九洲宮還有個極為膽大的目的——奪走這個曾經的妖族重器!


    以增加自己的籌碼,去搏一搏那她早已注定的結局。


    順道的,


    將那些九洲宮的弟子一並殺了!


    ——我裴知南的玩物,豈是爾等這些廢物所能欺辱的?!


    因而先前才將那事鬧得如此之大。


    許是出於裴知南的自傲,她並不想讓李清明,因為自己而惹上一身騷。


    ——當主人,怎能讓手中玩物替她背鍋?


    她要叫所有人知曉,所有事都是她妖女裴知南做的!


    可這個計劃 ,不知何時,就被裴知南放棄了。


    經過千萬載的沉寂,一旦這棵萬妖母樹重新煥發生機,所生首片的綠葉可謂自古僅有的至寶,奧妙無窮。


    她本是做了兩種準備。


    最好的結果,自然是她完成自己的目的,再幫李清明重塑根基。


    但此刻……


    裴知南卻做出了第三種選擇。


    她既然當不好一位娘親。


    那便送小家夥一個更好的阿爹好了……


    添上她的一身精血,萬載壽元……


    這番造化,究竟能讓李清明到達如何程度,裴知南自己也不知曉。


    她想做,那便就也做了。


    銜來拿一片通體翠綠好似玉石,帶著點點盎然綠光的葉片,裴知南垂下頭顱。


    以著極為溫柔的姿態,慢慢貼住了李清明那雙幹枯的嘴唇。


    “李清明,”


    “我裴知南可不會欠你什麽……”


    ——


    後麵還有兩章或者4k的大章,因為是連貫的劇情,晚上連著寫完一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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