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呆愣住了。


    他本以為自己會見到白發蒼蒼,容顏依舊卻再也見不到往日妖冶風華的裴知南。


    又或者是垂垂老矣的模樣。


    可怎麽也沒想過,會是見到了一個更加年幼版的“裴逐鹿”。


    不是?


    我哪個天天抽風發神經的,又嬌又傲的臭妖女呢?


    堪堪一手握住的雪白湯圓呢?


    又白又長的美腿呢?


    都去哪了?


    怪不得先前聽著聲音有些許的怪異。


    李清明心中錯愕一時壓過了見到裴知南的些些縷縷情緒,接著旋即又被某種愧疚酸澀填滿。


    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所謂感同身受。


    即便經曆再相似,心境再相同,也沒法完全體會到他人某時某刻的極致情感。


    他也永遠沒辦法體會到裴知南從之前到現在,所經曆的一切情緒。


    可裴知南卻捕捉到了這抹一閃而過的情緒,霎時斂住了所有表情。


    一條飛尾激射,未有丁點的動靜,卻是帶著澎湃之力朝著李清明襲去。


    她要將這個竟敢對自己生出憐憫之意的狗男人,狠狠教訓一通!


    可就在狐尾就將落下的時候,李清明卻已經改成將裴知南摟在懷中,一手撫摸著她的後腦勺,順延往下,慢慢悠悠的,可卻將她摟的十分貼緊。


    近得裴知南都能聽見李清明那噗噗作響的心跳聲,是那種有些壓抑的沉重的悶響。


    與李清明那微微的好像是帶了點啜泣一般的聲音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


    “裴知南,你這個蠢貨!”


    分明是一句叱罵的話語,落得裴知南耳中卻像是棉花似得輕輕柔柔,讓那根懸浮的狐尾也落了下來。


    而細細感受了一番,李清明終於是鬆了一口氣,裴知南雖然身形大變,但整個人並未他一早擔心的那般空空如同朽木,反而處處洋溢著極為濃烈的生機。


    本該是高興的事,卻讓李清明皺起了眉頭。


    裴知南變成這般模樣,定然是因為一身精血壽元幾乎虧空的原因……但此時卻未有半分這點的跡象,反而是處處都是盈盈生機,連一根發絲都猶如寶器。


    就像是……


    ——一隻為皇帝精心打造的瓷器。


    方方麵麵,都是完美無缺,才能配得上皇天貴胄的身份。


    “李清明,給我放手!”


    她這般喊著,可也隻是這樣喊了一句,沒有做出任何掙紮地動作。


    大抵是怕將這個蠢貨弄得手腳分離。裴知南這樣與自己說。


    可又卻慢慢貪戀起被李清明撫摸後腦勺後背的感覺。


    似乎……


    也不是那樣讓她反感。


    嘴上卻還是喋喋不休地威脅著。


    “你若不再放手,我定將你的腦袋砍了去,將你的手腳剁了丟去喂狗!”


    “我堂堂妖女裴知南,豈是你這種蠢貨能碰的?”


    “李清明,我蜀道山。”


    “你若是再不放開我,我絕不輕饒你!”


    “這不是還沒數到三嗎?”話音剛落,李清明就已經在那計數了,“三……二……”


    但一遲遲未出現。


    轉而接替的是:“一點九九……一點九八……”


    “無恥!”


    似是因為從沒見過這般的李清明,裴知南也是愣了一小會,然後蹦出這兩個字。


    接著……


    也就不再出聲,仍由李清明這樣抱著。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相擁,在這富麗堂皇卻如同被盜匪掠奪踐踏後的宮殿中,好似成了一幅怪誕繁華的構圖。


    在殿中燈火的照耀下,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暖光,以至於裴知南那張冷冰冰的小臉也多了淡淡的弧度。


    瞧著既像哭又像笑的。


    但還是推開了李清明,恢複了以往的漠然臉,像是又戴上了粘附在她皮肉上的麵具。


    兩個人麵麵相覷,之間卻又是彌漫著些許尷尬氣息。


    “那玉蓮呢?”還是裴知南先開口問。


    李清明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問,“那玉蓮做什麽用的?”


    裴知南沉默。


    “是足夠讓你恢複原來的樣子?還是好讓某位萬古前的大妖占據你的身軀?是讓神魂融入陌生軀殼的珍寶?”


    裴知南就這樣木木盯著李清明,“你既然都知道這件事了,還不逃?”


    “逃?逃什麽?”


    裴知南冷冷一笑,狐尾又圈住了李清明的脖頸,“若是不逃,那你便去死好了!死在我手裏,總歸是比待她蘇醒將你殺死來的好。”


    “就這?”


    李清明臉上未見任何慌亂,他如何能不知道,若是真等裴知南的身軀被占據,自己這個“采花賊”定然是死無全屍。


    從頭到尾,裴知南一直都在逼迫他離開,甚至下手都是來真的,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隻不過,用的還是她那一貫的方式。


    “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真覺得我會因為這點事拍拍屁股走人?”


    “如今我是想走也走不來了,”李清明坦白,“那玉蓮我已是沒法拿出,如果沒有它,這件事是不是就能一直拖著?”


    “這件事……還能有轉機的吧?”


    李清明垂眸,頭一次這般凝神地盯著裴知南。


    望著這張精致小巧的麵孔,他心中隻剩下一陣一陣的揪心酸疼,在夢境中的一幕一幕瞬間湧上腦海,好像要將他的一顆心捅爛。


    這人見人惡的妖女,此時在他眼中,依舊是那個在酷厲嚴寒中,別人拳打腳踢也一聲不吭,隻會蜷縮著身體將雙臂護在頭部的小乞兒。


    為了活下去,她卑劣地像棵野草,也如同野草一般倔強。


    對著整個世界都抱有極深的警惕與敵意。


    可她曾經,也僅僅隻是想要活到第二天,在那荒城中能夠撿些吃食填填肚子……


    李清明真做不成什麽大善人,大聖人,同樣是方方麵麵都有著自己的自私。


    而現在,裴知南也已是他自私的範疇。


    “李清明,你若是再這般盯著我,我就將你的雙眼挖了去!”


    裴知南被這種又是憐惜又是複雜地目光盯得竟有些慌亂,語氣又凶狠了幾分,想要強硬,卻因為如今聲音的稚嫩,奶裏奶氣的。


    沒有半分妖女的模樣,分外的可愛。


    李清明晃晃腦袋:“他們說能阻止那什麽狗屁的妖祖重生,定然是有什麽辦法的吧?”


    “蠢貨,”裴知南臉上寫滿了譏諷,“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堂堂李清明也會被那些妖族哄騙?成了別人的刀子?”


    她以為李清明做的這些,都是被另一撥妖族哄騙,當下又惱又怒。


    昨夜若不是她,這蠢貨或許真得就沒了命!


    妖族不會屠戮同類,即便是裴逐鹿,因為身上的血脈,在這裏也隻會是被那些妖族當成寶貝。


    但對人族,他們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


    想到這,裴知南那似劍若柳的雙眉,更是成了兩柄出鞘利劍,殺機畢露!


    身體懸浮半空,就要出了宮殿。


    “你去哪?”


    “去殺了那些蟲蟻!膽敢欺瞞我裴知南,萬死不能泄憤!”裴知南一巴掌就打開了李清明的手,“我方才就該殺了那幾個的!”


    李清明無奈,又是將裴知南抱起,“我可沒讓你為我出氣。”


    “自作多情!”


    滿臉冰霜的裴知南揚手,就想給李清明一個巴掌,可見到李清明身上那些傷口後,懸浮半空久久未落下。


    “蠢貨,李清明,你就是蠢貨!”


    不知怎的,裴知南忽而又破口大罵,一如以往的陰晴不定,也像是一隻應激的貓咪,揮舞著自己的爪子。


    “好好好,我就是我就是。”


    可裴知南還沒停,一身嚴寒氣息凍得李清明皮膚都有些刺痛,狐尾飛動,在他身上捅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鮮血橫流。


    接著她手中妖氣浮動,轉眼間就讓這些傷勢恢複如初。


    可狐尾依舊會戳出一處處傷口。


    愈合,撕裂。


    撕裂,愈合。


    就這樣往複循環,但始終隻是那些無關緊要的部位。


    “你莫不是以為你跑這一趟,就能讓我對你死心塌地吧?”


    “還是你真的以為你配上的我裴知南?真當我對你心有愛戀?”


    “我最後與你說一遍,我隻是想有個人能照顧好裴逐鹿而已!不是像你一樣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天亮之前,你若不帶著裴逐鹿離開,那你便死在這!”


    “與我陪葬!”


    裴知南說完這一句,那根狐尾已經對準了李清明的胸膛,儼然是一副真的要下手的架勢。


    見到這一幕,李清明也是暗自感慨,他若是沒來這一趟,又如何是能見到裴知南的這一麵。


    一半是顯露的無比暴戾,一半卻是某些她表達溫柔的獨特方式。


    隻是……實在有些病態了……


    “怪不得那些lsp說在網上看到病嬌是嘶溜嘶溜,現實裏遇到了就是溜了溜了……”


    李清明忍不住喃喃自語,接著卻又深深歎了口氣,看向雙目通紅,卻未流下任何一滴眼淚的裴知南。


    “裴知南,我不是告訴過你。”


    李清明終歸還是說出了那番他曾說過的話。


    “在我這,你是妖也好,人也罷,都隻是裴知南。”


    一句話,頓時讓裴知南整個僵住,就像是在嚴冬凍死的野貓,渾身僵硬。


    她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李清明的雙眼,似乎是在分辨著什麽。


    “你,到底是誰……”


    “我?我一直是李清明,”李清明聳聳肩膀,盡量做出一副輕鬆地姿態,“倒是你,一點不像小時候的你……”


    許是因為慌張,李清明脖頸上的狐尾忽然鬆開,裴知南眼中也充滿了慌亂,“你到底是誰!”


    李清明蹲下身子,揉揉她的腦袋。


    接著一言不發地拿出一雙棉鞋,抓著裴知南小了幾號的腳丫子,穿了上去。


    “還好這鞋子的材質特殊,不然還真不合腳。”


    說完,李清明還自語著,“果然修士就是修士,沒味。”


    裴知南眼底的慌張更加濃鬱,整個人也像是受到極大驚嚇的小貓,往後縮了好幾些步……


    她一直不確定李清明是否就是曾經的那個大傻個,方方麵麵都極其相似……


    唯獨,


    不認識她自己。


    可如今,怎麽會……


    此刻呈現在她眼前的事實,反而使裴知南不斷後退,想要逃離這裏。


    李清明卻已經牽起她的手,還敲了她腦袋一下,“就是不聽話是吧?”


    “李清明,你敢!”小貓發火了。


    “我有什麽不敢的?”李清明笑笑,威脅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裴知南經曆沉默之後,開口還是那句:“你到底是誰。”


    “說了我就是我,至於以前發生的事我也不清楚,”李清明語氣認真,“去了桃花穀,見到了婆婆,就做了這樣的一場……夢?”


    “夢……”裴知南陷入了茫茫地困惑。


    “走吧。”


    “去哪?”


    “你就不想見見小家夥?”


    “見她做什麽?”


    李清明挑眉,心想裴知南真是白生了這樣一雙好看的嘴唇,永遠都是在說違心話。


    而在當前情形下,李清明並不想提什麽生不生死不死的,無論之後結果如何,現在他都想要帶裴知南去她不曾擁有或者說從未相信過做過的事。


    讓這個妖女的人生,能在趁著這個時候,也能像個普通人似得,體驗凡間的那些酸甜苦辣。


    “對了,我聽他們喊你什麽皇女?”


    “那如今以你的身份,在這蓮花天穹是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


    裴知南抿唇,還沒開口,發現自己的手又被握得更緊了。


    裴知南嚐試掙脫自己的手,但也就試了試,“李清明,給我放手!區區玩物竟敢教我這個主人做事?”


    身軀變成了這般年幼的狀態,這個喜怒無常的妖女似乎也變了些性子。


    少了些霸道,卻多了些霸道。


    等到了李清明和裴逐鹿住的閣樓,小家夥已經醒了,正在那哼哧哼哧抱著個奶瓶喝奶。


    陡然見到李清明,便是一個蹦跳朝李清明懷中撲來,可卻見到了他身後的小小的狐娘,頓時刹住了腳步。


    將自己的大半身子藏在李清明腿後,隻探出半張臉,怯生生地看著裴知南,小鼻子還在嗅著,在那分辨氣味呢。


    正當李清明以為裴逐鹿這是認出了裴知南的身份,猶豫著自己該怎麽解釋的時候。


    “啊嘶~”


    小家夥一拍手,


    “阿爹,阿爹!”


    “這是你跟阿娘給我生的妹妹吧!”


    覺得自己一定是猜中了事實的小家夥,別提有多高興了,也沒了一開始的怯生生,十分熱情地跑過去牽住了裴知南的手,說:


    “妹妹,妹妹,”


    “喊我姐姐,我教你!”說著,她還教起了李清明教她的拚音,“技藝也姐!”


    可等了好半天,她都沒等到一聲姐姐,便忍不住跳上李清明的肩膀,偷偷在他耳邊說:


    “阿爹阿爹,妹妹好像有點笨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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