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阿秀都沒有睡著,心血來潮,翻出了林奈奈的日記本。


    其中的第二本,就有林奈奈看《長恨歌》那段以後,給出的答案。


    林奈奈用很秀氣的字寫道:“從我少女時代讀王安憶的《長恨歌》,看到女主角的感覺長期很不好,就越來越加劇我對那種義務的恐懼。直到我遇到了阿卿,一切都悄然地改變了!對於我而言,愛的出發點的確不是身體,愛到身體也遠遠不是頂點。我願意徹底地把一切都獻祭給阿卿,他感覺好就好!我會因為他感覺好而好……”


    他以前想要看,林奈奈雖然羞窘,卻也隨他看。他倆沒有秘密,極令人羨慕。現在,他看得更仔細,她仍不反對。


    那篇日記後麵,是他倆在棲霞山看螢火蟲的事,接著是在魏先生的書店裏,幫忙修複了七天的文物字畫,然後,一起回杭州。途經蘇州時,他們白天遊完蘇州園林,晚上去聽昆曲《牡丹亭》。


    那時,她才知道高中語文課本裏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唱完沒幾段,就是“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後麵的曲子全是羞恥之事,她直接省略了。


    接著,她在日記上畫了個嗔怪的小表情,說:“他是個,偷心盜!他眉底眼梢,圍著我,繞啊繞。路迢迢,夜悄悄,等明月來相照。他用眼神和我說:意中人,與我赴良宵……”


    她沒好意思說,他倆去租了精美的畫舫船,夜泛蘇州太湖,在西洞庭島以西,點了滿船的紅燭,她眉梢眼角滿是羞澀……


    阿秀他這時也覺得,那《牡丹亭》說得真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林奈奈昏迷三個多月以來,終於確認她有救,獅子王阿秀後半夜起睡得極香甜!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四點出頭,才勉強補上三個多月連續嚴重短缺的睡眠。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將近滿血複活了。


    至於李院長,和所有老人一樣,年齡越大,睡眠越少,早上五點就準時醒了,不願意浪費時間,在店裏找了張紙,留言後壓在茶桌上,就去實驗室了。外麵及膝深的滿街髒水,都沒能擋得住他。


    蔣繁雪、蔣安琪,還有現在作息時間正常了的李星星,在上午七點多起過一次,依次洗漱完以後,發現獅子王家人都沒醒,隔窗看外麵的雨雖然停了,但街道上的積水還很深,左右閑來無事,天性又都挺慵懶,就又都回去繼續睡了。結果,也都睡過了頭。


    李星星還算起得早的,睡到下午三點四十,先醒的,然後,叫醒了蔣繁雪和蔣安琪。


    不醒還好,醒了以後,她們頭疼得都厲害,更加哪也都不想去。


    對於正常情況下的人來說,連睡將近十七小時,確實是太長了,不頭疼才怪!


    但沒有人覺得自己荒廢了寶貴的時間!平日經常在朋友圈發各路知名成功人士天不亮就起床的勵誌雞湯,在朋友圈總以工作狂形象示人,讓人覺得自帶“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標簽的蔣繁雪也不例外!


    外人不知道,她早先狠下心早起幾回後,都發現早起其實沒什麽用!再一想清潔工、菜販子、早點工、牛奶派送工起得更早,就覺悟到:起得早和成就高低壓根沒有關係!就很有借口睡回籠覺了!心裏還振振有詞,安慰自己說那是美容覺,說女人就要對自己好點,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說她是在養精蓄銳……理由充分地一塌糊塗。她午睡時間也挺長,也會哄自己說,睡好了才更有精力做事,或者認為自己那是累的。醒了又會迷戀自己好美,浪費光陰。


    她們在客廳坐了會,又覺得餓得不行。蔣繁雪姐妹不好意思開獅子王家的冰箱找吃的,李星星卻早已混熟了,沒這個顧慮。冰箱裏有食材,但她倆更不會做,隻好先吃李星星翻找出來的巧克力。


    看起來,那盒德芙巧克力原來有四塊。剩下三塊,她們三人正好一人吃一塊。吃完以後,卻更加餓了!都擔心越動越餓,隻好並排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安安靜靜恭候獅子王駕臨或者召喚她們。


    仿佛經濟大蕭條時代挨餓的人在人事辦公室外麵枯坐,耐心等待麵試官叫她們名字,好進去麵試。


    蔣繁雪被獅子王昨晚好似捆仙索的話捉住了,走不了,也隱約不願走,是被、也是自願畫地為牢。


    二小姐蔣安琪是她的跟屁蟲,隻要能跟著她就好,倒是簡單極了,又趕巧睡得太久,頭疼不想動。


    李星星純粹是不願意走!她這顆最囂張的流星,已經被極強大天體的引力俘獲,有了自己的軌道。


    就像她上個月帶領保鏢兼打手,打砸了對她言語輕佻的一位老板的酒吧,在看熱鬧的人群的起哄叫好聲中,她陶醉地唱的一首歌一樣:“你主宰,我崇拜,沒有更好的辦法……手,不是手,是溫柔的宇宙,我這顆小星球,就在你手中轉動!請,看見我!讓我有夢可以做……你必須獎勵我!”


    獅子王他睡醒以後,覺得像是早上,可摸手機看時間,都下午四點出頭了!心中登時一驚,忙查看奈奈一番,發現她呼吸均勻、神態安詳,這才放下心來。下一秒,他又怕餓著奈奈,連忙掀被子趿了拖鞋,去找母上大人做魚湯或者雞湯、蔬菜湯,好喂給林奈奈。他一出臥室門,又是一驚!


    李星星、蔣繁雪、蔣安琪聽到聲音,齊刷刷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神立馬都充滿了電,像嗷嗷待哺的雛鳥終於盼回了爹娘。卻發現獅子王極驚駭地盯著她們麵前的茶幾。原本整潔的茶幾上,擺了一小片淩亂雜物,那是她們剛才吃德芙巧克力,拆的外盒、絲帶、內盒、絨布和金箔紙。


    “你們把……我和奈奈的定情信物吃了?”獅子王顫著右手食指指向茶幾,逼視著她們三個人迷茫又無辜的臉好一會,緊張的氣氛仿佛將時間都凍結了!


    他見她們滿臉始終都是迷茫和無辜,沒有半點改變,隻好忍住心疼和被修養束縛得很好的怒火,盡量和顏悅色地和她們解釋道,“那盒德芙巧克力,是我親手做的!你們仔細看,它和市麵上的德芙巧克力不一樣的!那是我送給奈奈的定情信物!我怕它壞了,才放在冰箱裏!我知道我們媽媽絕不會吃它,是零食葬送了她的青春,叫她一胖毀所有,坑了她一輩子!好多年前,她就什麽零食都不吃了!甚至,她連碰都不會去碰。”


    蔣安琪小朋友覺悟高,第一個粉唇微啟,很快張到可以塞進雞翅的可愛程度,顯露出滿心的驚愕。


    然後,她飛快地翻撿散落在茶幾上的包裝看。包裹巧克力的金箔紙,還有比她熟悉的愛馬仕橙要好看的細膩絨布,以及帶有四個心形凹槽,容納四顆巧克力的一體式塑料內盒,都看不出什麽來。


    再看外包裝盒,上麵隻有四個字母“dove”,字旁邊果然沒有極小的商標標誌——帶圈的“r”或“tm”,四周也沒有任何其它商品信息,確實和超市賣的不一樣!


    仔細再看,發現那小巧、精美、高檔又顯得喜慶的紅色外包裝盒,好像是專門裝喜糖的!


    她再看獅子王時,心裏頓時就更虛了!


    再單看那四個字母,確實和她平時買的德芙巧克力的不一樣!反而和昨天晚上,她在客房也就是書房,鑒賞獅子王的墨寶,見到的不少瘦金體的書法卷軸上的很像,都有一種空穀幽蘭的韻味。


    蔣繁雪呆呆愣愣地一直仰著臉看獅子王,過了好幾秒,才囁喏道:“你們倆的定情信物……不是李星星在我們群裏說的,你們登山去看“乾道二年 水漫至此”的碑文,一起下山時,在裂開的石縫中,撿到的見證了海枯石爛的一塊普通的小石頭嗎?我在群裏,看到過李星星拍的那塊小石頭。”


    獅子王滿臉寒霜,眼神犀利如刀,逼視她道:“誰說定情信物隻能有一個?你們吃掉的更有意義!”


    蔣繁雪頓時覺得,自己就像打碎了古董花瓶的貧窮小女孩,把自己的一切都賠給他,都完全不夠。


    長到這麽大,林奈奈項鏈上的那塊小石頭,已經是她知道的最有意義、最動人心的定情信物了!


    與之相比,世上所有珠寶加在一起,都要黯然失色!


    她在群裏聽李星星講述那塊小石頭時,就在想,假如,她是林奈奈,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反對他們在一起,她也願意跟他遠走高飛,從南到北。


    獅子王壓迫她的目光中,好像還寫著別的賬單。


    冰雪聰明如她,立馬想起來,昨晚,隔著洗手間的門縫,她那件“我……我……我……”的羞恥事,記起獅子王那一句好似捆仙索的話:“你被捕了!罪名是涉嫌喜歡我。


    ”


    他最後和她擦肩而過時,說:明天再說……也就是今天!


    瞬間,她雙頰紅透,變得像是一位古代的新娘子,被揭開了紅蓋頭,一切聽之、任之,乖乖地等候他處置。


    李星星目光左右躲閃,仿佛她小時候養的,咬壞了東西,被她揪住問責,目光總四處躲閃的小狗。


    獅子王的目光順便又掃向二小姐,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對於二小姐而言,就好似黑雲壓城城欲摧。


    二小姐她也想像李星星那樣左顧右盼,逃避他的目光,但不知道為什麽,腦袋不聽使喚,就像被定住了一樣。隻好淚盈盈地凝視著他,同樣聽憑他發落。她一向認為,犯了錯,就應該接受懲罰。


    獅子王又看向茶幾上,他與林奈奈最重要的,此前還剩下四分之三的定情信物被徹底消滅後的遺跡,輕輕哀歎一聲,而後,像是自言自語,充滿由衷的同情道:“果然,幾乎所有女孩子,根本遇不到真愛,甚至,連懂得愛,可以告訴她們‘德芙巧克力根本不是用來吃的’的人,都遇不到!”


    如此想來,天下幾乎所有女子都何其不幸!沉默良久,從沉重的心緒中掙脫,他指著自製的巧克力的盒子上手寫的英文說:“德芙的英文名字是dove,和多芬沐浴露的英文名字寫法一樣,但它們的意義完全不同!我這就給你們講下德芙巧克力的故事,說說德芙巧克力為什麽不是用來吃的!”


    “好!”蔣繁雪與妹妹仰望著他,各自的眸中都氤氳著水汽。她們異口同聲的回答雖然同樣透著怯懦,卻都出了奇地堅定。尤其對蔣繁雪大小姐而言,她此時此刻比誰都想要“朝聞道,夕死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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