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說的,我後來找到的正規工作,是在市區一家咖啡館做服務員。那家咖啡館從來不亂扣員工工資,節假日時,國家規定發幾倍工資,它就發幾倍工資,外加其它福利。我雖然是兼職,但幹得時間久了,那家咖啡館的老板娘也把我當成了正式員工,任何節日福利都發我一份。我家庭條件格外不好,從小就十分羨慕同學過生日有蛋糕吃。我長那麽大,隻過過兩次生日,隻吃過兩次比這種茶盞還小的,小孩子用袖珍小勺子挖了當甜點吃的小蛋糕。我生平第一次吃上大蛋糕,就是在那家咖啡館!那的老板娘知道我家不在南京,不可能把蛋糕帶回家吃,就在店裏給我過。來得很突然,著實把我感動壞了!我母親那天都沒打電話提醒我是我生日,她應該認為我一個男子漢長大了不需要再過日子。窮人的想法,真的與眾不同,和在抗疫發布會上,訴苦說因為抗疫,缺席女兒成人禮的鄭州那個社區女幹部,真的是天壤之別。那時,我很想在那家咖啡館幹一輩子。”


    魏先生微笑道:“這是有了社會經驗,能夠避開各種坑,活得像城裏人一樣了!不用再像偷渡者剛偷渡到發達國家,人生地不熟,處處被騙,幹不正規的工作,總是被壓榨,又得不到法律保護。”


    吳先生點點頭,歎息一聲,又說:“壞就壞在我太實誠!家庭條件差,又不會吹牛,總是淨說大實話,誰問都如實相告!那時,我真的絲毫不覺得家庭條件差丟人,總認為靠自己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甚至,打心眼裏鄙視拚爹的人。我那樣的結果很糟糕!導致中學畢業就出來打工,那時和我在那家咖啡館做同事的單身女生們,下班換好衣服後,撞到我,打完招呼就會很不好意思地立馬閃人,生怕家境差的我泡她們,害她們絞盡腦汁找借口婉拒我。也不止她們!大學裏認識我的女生,都知道大學開學時,全校隻有我背和拎豬飼料袋子和尿素袋子裝行李,明白我家庭條件特別差,雖然,她們聊天時說家庭條件怎麽了,隻要我肯努力就怎麽怎麽著,實際上,無論誰單獨撞見我,打完招呼,也都會很不好意思地立馬閃人,怕我泡她們。我早習慣了,那不算什麽。”


    “真正傷到我的,是大三開學前那個暑假最後一天,排班該我休息。我去市區的銀行給家裏打錢補貼家用後,順路去拿我落在更衣櫃裏的公交卡用,回去能省點錢。那時是下午三點多,沒有客人,連音樂都不放了,老板娘和除了負責迎賓的所有女服務員,都在包廂裏嗑瓜子聊天。離老遠,我就聽有人起哄,說把誰誰介紹給我。那女生當時請假回家了,她才敢這麽開玩笑,其它女服務員都跟著起哄,可我們老板娘卻當真了,立時製止說:不要把誰誰誰介紹給他!他家庭條件很差!”


    “她那意思是,但凡是女生,無論相貌如何,學曆高低,性格怎樣,結婚,都不是扶貧。很殘酷,但很現實!這個時代的風氣完全壞了!以前的小芳,既單純又善良;現在的小芳,既要車又要房!”


    魏先生一時無語,蠕動了一會喉嚨,才說得出口:“我也早就發現了!似乎,這邊極多的女性追求的女權,跟國外女性追求的完全不同。不,不是似乎,可以肯定!國外女性追求男女平權,追求女性獨立,認為男人能做的她們也能做,講究凡事靠自己。這邊極多的女性追求的是女性特權,追求依附、壓榨男性,講的是我要是能做,還要男人幹什麽?我弱我有禮,女人更嬌貴,男人就該買好車、買好房,準備好一切。她們還對自己完全沒有清醒的認識,總自我感覺良好,總覺得自己憑性別和長相理應擁有一切,自己實現不了,隻好把一切壓力轉嫁給男性。這樣,很不好!”


    吳先生極意外於魏先生一個外國友人能看得如此通透,又敢於說真話,立時,對他好感倍增。旋即,苦笑道:“自從聽到了我打工的那家咖啡館的老板娘在我背後說的那一句女人間的真話,我就變了。那天,我在走廊裏發呆站了不知道多少分鍾,直到外麵打雷才驚醒,我連公交卡都沒有拿,就很自卑地悄悄地走了。往後,再也不去那家咖啡館打工。之後的事,我也要慢慢講,這樣,總裁他才會明白,為什麽如今我有了錢,超過了至少95%的人,但對於我來說,仍舊沒有意義了!”


    “在此之前,我還得講一下我家為什麽窮。早年,我父母曾在山東壽光蔬菜基地打工四年多,學到了反季節蔬菜栽培技術,回家後從小到大幹起,第一年隻弄了一畝地的蔬菜大棚,第二年三畝,第三年十畝,第四年雇人弄了三十畝,種的幾種蔬菜都大獲成功,不像別的菜農盲目自信,弄出來種種意外。第五年,底氣足了,才從銀行貸款,包了八十畝地蓋溫室大棚,想要大幹一場。卻沒想到,複雜的從來都不是技術,而是人心!當年,他們在山東壽光蔬菜基地打工四年多,早就把溫室大棚栽培反季節蔬菜的技術學到家了!關鍵是:我們老家那邊的人,見不到別人好!好得眼紅病!我們家栽培的反季節蔬菜馬上就要上市時,塑料大棚被人用鐮刀還是什麽,趁夜全割開了!那時候,夜裏很冷,滴水成冰,手露在外麵,幾分鍾就能凍傷,裏麵的反季節蔬菜一夜就全都凍壞了!我們家真沒得罪什麽人!我父母老實巴交的,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別人不欺負他們就好了,百分之百是村裏有人見不得我們家馬上就要發大財了。從此,我們家一蹶不振,還完雇工的錢,就一直在還銀行的貸款,到我大三時都沒還清。一直到現在,都沒查出來當年是誰使的壞!”


    魏先生第一次聽說有人家境是這樣落魄的,又想自己的遭遇,歎道:“各個國家、各個地方的人,都有醜陋的一麵。我們即使以最大的惡意揣摩,也常常難以想象其極限。人性之惡,防不勝防!”


    吳先生點頭表示了讚同,繼續道:“再說我大三開學後,因為咖啡館的事,我不想再去校外打工,隻好暫時隻在校內勤工助學。那時,我的工作是在圖書館整理圖書,一天隻能幹一小時,隻能賺十來塊錢。沒幾天,有個家庭並不困難,實際上不需要勤工助學,被安排在食堂看守回收台,整理餐盤和筷子的大一新生,嫌在同學麵前丟臉,不幹了!學校就安排我去幹。對於我那樣真正貧困的學生而言,為了賺錢吃飯,麵子不值一提!我不怕同學看見!我覺得看到豁出臉麵、自力更生的我,成天吃飽就玩,玩累了就睡,百無一用,一無是處,隻會啃老,堪稱廢物的他們才應該羞愧,無顏麵對我,自覺繞路,去別的回收台倒剩飯菜!甚至,會直接去別的樓層、別的食堂就餐!尤其是撒謊、哭窮,擠掉了本該屬於我的貧困生名額的人。就因為他們太能撒謊,在申請書上更能哭窮,大學前三年,我都沒申請到助學金和助學貸款。如我所料,的確沒有同學去我那!”


    他本要接著連貫地講,這時,忽然聽到“汪”一聲,打破了他的思路。


    原來,像鴕鳥一樣隻把頭藏在卷著的窗簾後麵,躲南梔小姐的哈士奇錢多多,躲著躲著又打瞌睡睡著了。剛才一不小心,頭歪大了,栽倒在地上!大概會像在夢中墜崖一樣,嚇得魂都要升天了。


    它驚醒後站定了,“汪”那一聲,好似在說“嚇死老子了!”


    然後,哼哼了幾聲,似乎又是在說:“不行,得吃點大肉,壓壓驚!”


    掃了一眼客廳,管它的人都不在,它就囂張地搖頭擺尾,直奔冰箱,好似猛虎下山。


    用狗嘴撥開冰箱門後,輕車熟路地把冷藏區的塑料抽屜用嘴拉出來,聞了聞以後,挑了塊熟牛肉叼出來,又十分講究地側著狗臉,用臉把冷藏區的塑料抽屜推回去,再關冰箱門,去客廳一角吃。


    因為生活經驗豐富,或者說,十分注重生活品質,具體講,是十分注重口感,它還懂得把塑料袋扯下來。甚至,在吃之前,還懂得先把塑料袋丟垃圾桶裏麵。端的是一條非常有素質的狗界模範。


    吳先生看得有點震驚,旋即,眼神裏滿是讚賞,過了幾秒,微微一笑道:“我也很愛吃肉的!可我被安排到食堂看回收台那會,每天依舊隻能在中午或晚上幹一小時,還是隻能賺十來塊錢。不管飯,管飯是後來的事。我飯量大,隻能多吃米飯,每碗米飯都是一塊錢,單是中午和晚上,我各吃兩碗米飯,就得花四塊錢!因為還得留點錢買肥皂、洗衣服、衛生紙、襪子等生活用品,還有偶爾吃頓早飯,中飯和晚飯都隻能吃素菜。總那樣,誰都受不了!時間久了,我見到人丟的雞腿、鴨腿、紅燒肉、扣肉和魚塊,饞得不行!每天都有人丟整個的雞腿、鴨腿,以及幾乎沒動的整盤紅燒肉、扣肉、魚塊什麽的。那些人家裏有錢,嘴巴很叼,夾一點嚐了不好吃,就不想吃了,改成點外賣。漸漸地,我變得很沒出息,會趁沒人注意,撈起來藏在塑料袋裏,然後,塞在褲袋裏,下工後找地方吃。每天,我都能輕輕鬆鬆地撿上許多!人窮誌短,我從小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可以大魚大肉管飽,一口米飯或饅頭都不吃!通過在食堂看守回收台,我才實現這願望。”


    “可有一天,我照例撿了一個雞腿後,看食堂裏沒人了,往常,到那個點就不會有人來吃飯了,就沒往塑料袋裏裝,而是蹲下裝作係鞋帶,躲在回收台後麵迫不及待地快速吃起來,先墊一下肚子。我看守的是食堂二樓靠西南門的回收台,西南門外的扶手電梯壞了很長時間,一直拉警戒線封著。人去我那倒了剩飯菜,都要走回頭路,從另三個方向下樓。來吃飯,也隻能從另三個方向上來。我偷吃雞腿前看了,另三個方向都沒來人,即使下一秒有人來,走到我那裏,至少也得二十秒,我早就把雞腿吃完了,萬無一失。東南門那邊還有一個女生看回收台,她正在整理餐盤,不會擅離職守,就算突然過來,也得二十來秒到我那。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就我偷吃雞腿那幾秒,有六個男生打籃球回來,怕食堂沒飯了,火急火燎地抄近路,從西南門外拉警戒線封著的扶手電梯那鑽了上來,正撞見我偷吃撿的雞腿。我感覺有人盯著我,回過頭去,就和他們麵對麵了!那真是大型社死現場!我和他們都呆滯了好幾秒,我都恨不得立刻大地震,震出一道地縫把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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