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和楚挽璃分別後,葉舟上氣氛卻已經完全變了。楚挽璃說那句話時,音量並沒有刻意克製,戴墨雲和塵無念也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白茸失血後顯得尤為蒼白,她躺在葉舟上閉目休息,戴墨雲讓她枕在了自己膝上。


    氣氛實在過於沉悶,戴墨雲有些不習慣,想提提氣氛,便道,“她剛說什麽怪話呢。絨絨你什麽時候就喜歡沈師兄了,你不是那次在劍館才見過他一次嗎?她這人著實也太敏感了些。”似是把沈長離看成自己的所有物,明明也並未結契。


    白茸長睫拂落,蒼白的唇瓣抿起,有些疲憊。


    她沒有開口反駁。


    白茸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也覺得自欺欺人沒有意義。楚挽璃說得對,她確實是喜歡他。隻是,楚挽璃可以放心,她再也不會去刻意接近他了。


    戴墨雲愣了,半晌,又說,“那沒事,反正師兄現在也還不是她的道侶啊。也沒見師兄對她多親昵過……”


    戴墨雲是個實心眼,她也無法違心地說,那樣一枝高嶺之花,偏就能被白茸攀折下來。


    塵無念在一旁尷尬。他是個男人,這種時候不太好參與討論,隻能裝沒聽見。


    後麵三人旅途很順暢,塵無念和戴墨雲竟也都順利找到了自己的劍。塵無念的是一把類似匕首的魚腸短劍,他極為滿意,說適合陰人。戴墨雲的卻是一把古樸寬闊的破山劍,她哭喪著臉,說太重了,像背了個棺材走路。


    劍閣關閉時間已到。


    戴墨雲攙扶著白茸,三人一起出了劍閣。


    外頭已近黃昏,天陰沉沉的,離開劍閣的人表情各異,有喜有憂。


    白茸勉力將劍再喚出來,讓劍閣長老記名。


    身旁幾人卻都紛紛投來目光。


    “袖裏緋?”夏金玉道,“那不是挽挽看好的……”


    幾個內門弟子見她的眼神都奇怪,竊竊私語。和楚挽璃相熟的人都知道,楚挽璃對這把劍是勢在必得的。竟有人能從她手裏搶東西?


    正說著話,楚挽璃冰著臉從劍閣中出來,她得了另外一把淺雲色的細劍。記名後,她和夏金玉幾人從白茸身旁徑直走過,正眼都沒看她。


    白茸低垂著眼,一句話也沒說。


    “對了,下山去青板橋除妖的出發時日,就在十日之後了。”分別前,塵無念問,“你身體撐得住嗎?”


    白茸受傷了,靈力也被掏了個空,少說得好好臥床修養半月。


    白茸朝他淺淺一笑,“沒關係,撐得住的。謝謝你關心我。”


    她分明那麽蒼白,那個淺淺的笑,卻宛如穿花拂柳,漂亮得不可方物。


    塵無念愣了一下。隨即,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在心裏默念,色即是空。


    白茸回了住處,梳洗完,便直接躺床上睡著了。


    翌日天光大亮後,白茸迷迷糊糊睜開眼,忽然發現窗台上有什麽物事,在敲窗戶。


    是一個蹦蹦跳跳的竹人偶。


    應是溫濯的那隻竹人偶,估計是因為給她傳音沒回應,便直接派它過來了。


    她以為會是什麽呢。


    她迷迷糊糊想起,上一次,接到窗邊傳音,是什麽時候呢。


    幾年前的元宵燈會,她約了阿玉一起去看花燈。那是白茸及笄後第一次見他,久別重逢,她期待這天期待了好久,刻意打扮又打扮。原本以為阿玉也會歡喜。可是,他隻是看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沒再多看,話也比平時少。兩人隔著一段距離,一直到看完燈他送她回家,都沒有任何多的接觸。


    回家後,白茸躲在廂房裏偷偷哭了。雨聲淅瀝落在窗外湘妃竹上,一隻飄飄的紙鳶從雨中穿行而過,用翅膀扣響了白茸的窗欞。


    她打開窗,紙鳶緩緩展開了翅膀,上麵竟是沈桓玉的字跡,“是我不好。”


    白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抽噎了一下。


    那行字陡然又變化了,“明日見麵,給你賠罪。”


    翌日清晨,他已經候在白府門前,少年身姿修長如竹,衣角沾著一些晨露,不知幾時便到了。白茸偏過臉,她一雙桃花眼還有些紅腫,不願讓他看到。


    她沒料到的是,沈桓玉已俯身,指尖觸到了她紅腫的眼緣,帶著冰雪的涼意。隨即,她對上了他的眼,他低聲問,“是因為我哭的嗎?”這一瞬,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極為深湛,裏頭漫起的情緒,讓白茸麵頰轟的一下燒了起來,她偏過臉,“別看了,已經不好看了。”


    他看著她,“好看。”


    “那,你……那你昨日又不……”她又羞又惱。


    他眸光依舊停在她身上,卻已經收回手,“我馬上要回宗。”怕再多看,走不掉了。


    沈桓玉永遠不會不理白茸。


    隻是如今,他已經失約了。


    *


    下午,白茸換好衣服,帶著袖裏緋去了醫館。


    祝明決和溫濯都說想看看她的劍。


    “這把劍真不錯。”祝明決仔仔細細打量過,“你用試著用劍魄連接它試試。”


    按理說,契約之後,人便能感應到劍了。


    白茸昨日實在是太累了,沒有嚐試。她催動心訣,試著沉入靈府。


    竟然真的,她進入了一種極為玄妙的狀態,自己宛如不是自己,和修行時的入定卻又不太一樣。


    她陡然感覺,有人在觸碰她的臉蛋,不輕不重戳了一下。


    白茸呀了一聲。


    她聽到祝明決的笑影兒,“感覺到了嗎?我剛戳了一下你的劍。”


    真的很奇妙,祝明決觸碰的明明是她的劍,感覺卻原封不動地同感到了她身上。


    隻是劍魄連接,對意念和靈力的消耗實在太大,白茸隻維持了約莫一刻鍾,便已經力竭。


    溫濯誇她,“第一次能做到一刻鍾,已經很好了。”


    “高階劍修,可以保持劍魄連接一直不斷。這就是所謂人劍合一的境界。”祝明決道,“許多劍技的施展,也依賴這樣的連接。到那時,隔空出劍,劍隨心動,也都不是夢了。”


    “本命劍都有可能生出劍靈來,劍靈修為到了也能化形,有的會受主人影響很大,也有的自我意識會強一些。”


    白茸點頭,“我方才,似乎沒感應到這把劍的劍靈。”


    祝明決道,“那或許是還沒有吧。”


    溫濯說,“我看此劍確實是珍品,不知道是哪位大能留下的配劍,遲早會生出劍靈的。此番遇到你,也算是有緣。”


    劍魄空間裏,袖裏緋懸在一角,在蒙頭睡大覺,聞言在心裏呸了一聲,竟敢說它還生沒劍靈,小爺比你們年齡都大。它就是懶得和這小草包說話。它那日被那柄霜色的劍壓製,又在小草包身上感覺到了濃烈的劍主的印記,便不管不顧選她了,沒想到,竟然是上了個大當。


    白茸收好了配劍。


    溫濯俯首,用毛巾給她擦去額上點點汗水,“天色晚了,不然,絨絨今晚別回去了?在這邊住一段日子吧。”


    “我見你一身都是傷,也方便治療些。”


    見白茸有些猶豫,祝明決瞧了眼溫濯,說,“這幾日醫館人多,你留留,也能幫幫我們。”


    這下戳到白茸七寸了,她便答應留下。


    見白茸梳洗去了,祝明決嘖了一聲,“看來,你前路還長得很啊。”


    溫濯隻是笑。


    *


    月光清冽,如雪泄地。


    丹陽峰,那一間簡陋的草屋了無燈光,沒有半分人的氣息。


    尋蠱,需要見到那個女人驗證。


    一旁,灼霜木訥地傳音,“她不在,應是去她道侶那裏過夜了。”


    烏發男人薄薄的唇角微微挑了一挑。月光下,他那雙琥珀色的狹長眼眸被映得極為清湛。


    很有趣,受了那麽嚴重的傷,就這樣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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