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沈洛書煮著閑茶,小童侍立在旁,突聞仆從們嚷道:“兩位公子回來啦!”


    這兩日安靜的顧宅忽然又熱鬧起來,沒過一會兒卻重新安靜了下來。


    沈洛書暗歎一聲:“不妙!”


    果然,不多會兒幾個仆從七手八腳的抬著一人衝了進來。眾人身後,雲喬扶著雲清也走了進來,沈洛書一眼便注意到雲清手臂上綁著的黑色布條,狀似花朵,那是順天河獨有的係法,他內心暗喜,被他猜對了,他終究還是來了。


    相反,順天河一身黑衣束腰,倒是十分幹練,進門便瞥見沈洛書站在房簷下凝望著他。


    他暗自嘟囔了句:“真倒黴!”


    轉身便要走,被雲喬一把抓住:“順大哥怎麽急著走?”


    順天河隨便找了個借口:“你們既然安全了,我就不打擾了。”


    雲喬急道:“那怎麽行?您救了我五哥,就是我們翁氏的恩人,我翁氏哪有知恩不報的道理。況且我五哥的傷情,小廝又死因不明,還需您道明緣由,細細說來與我們聽才是。”


    “這...”,順天河猶豫起來。


    沈洛書步下台階,搖著折扇,悠然說道:“人家翁公子說的極是,如今涉及人命,你即是官差,自當該為人家解惑才是。”


    聽了此話,順天河極是不滿:“我該做什麽,何須你管?”


    直到雲喬將雲清扶進屋內,出來仍見二人站在廊下僵持著。


    順天河依舊不依不饒:“怎麽我到哪兒你到哪兒?狗皮膏藥似的,整日裏陰魂不散!”


    沈洛書不氣反笑:“明明是喬公子先請我來的,你是後來的,怎麽反說我陰魂不散?哦!”


    他故意拉長了語調:“原來官差就可以不講道理?”


    順天河被他噎得麵上一陣難看,氣急敗壞的嚷道:“和你講道理,我吃飽了沒事幹?”


    雲喬聽了一番,兩人竟說些無關痛癢十分幼稚的話,隻好從中調停:”天色已晚,順大哥不如今日且在家裏住下,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再作商議。”


    順天河毫無異議,指著沈洛書,隻單單提了個要求:“隻要不讓我和這家夥住在一個院裏哪兒都行!”


    沈洛書站在廊下毫無反應,也不知是喜是怒。


    兩人突然的靜默讓雲喬麵上一陣尷尬,他咳了幾聲:“我五哥傷情未穩,夜裏若有什麽急事,還望順大哥照應”。


    他回頭瞅了瞅沈洛書:“沈先生喜靜,昨日已安排好住在後院雅室,隻是後院偏僻,我已加派人手,先生若還需要什麽,知會小童便可。”


    沈洛書沉默了一會兒,手握折扇施禮,聽不出任何情緒:“有勞公子費心了。”


    雲喬也不知自己安排的對不對,平日這種場麵上的事都是雲清來做,他就像一堵結實的牆擋在他前麵替他承受所有來自外界的壓力,雲喬隻管跟在五哥後麵有樣學樣。


    如今五哥受傷未愈,這些裏裏外外的事情還需自己來應付,他回頭望著屋裏,心裏默想著:“家中這幾個孩子,也隻有五哥謹遵教禮,時刻為家族的顏麵撐著,放棄了隨心所欲的脾性,收斂鋒芒,克己複禮。”


    雲喬竟自想著心事,那邊順天河與沈洛書不知又為什麽爭吵起來。


    沈洛書繞是再好的性子,也架不住順天河的嘴炮攻擊,一氣之下飛也般的逃離了這個院子,順天河見狀終於鬆了口氣。


    雲喬本想陪他在園子裏逛逛,奈何放不下五哥的傷勢,隻吩咐了一名仆從陪著。


    順天河心煩苦悶,打發了隨從,又不識得園中道路,一急之下躥上了房頂,尋的一處高處,坐在屋瓦上對著月亮開始發呆。


    一瞥之下,正瞧見沈洛書坐在桃花樹下的石凳上,動也不動也在發呆。


    沈洛書,人如其名,一身書卷氣的文弱書生,向來溫潤從容,可順天河是打心眼兒裏看不順眼。


    自從七年前初見時,他在石人穀被石妖追的狼狽逃竄,頭發淩亂,衣服破敗不堪,他出手相救三兩下趕走了石妖,轉身打量起這個蓬頭垢麵猶如乞丐的男子,順手脫下長袍覆在他身上,映入眼眸的是一張滿是汙垢的臉。


    從那以後,沈洛書便像一隻呆頭鵝一樣處處跟著他。


    有時,同伴們見了也時常打趣兒道:“呦,順大公子別走太快,小心丟了你的小尾巴!哈哈哈哈....”


    他十分無奈,隻是搖著頭走掉,起初他對沈洛書並不反感,也不去管他如何。


    直到有一日,他結束了一樁十分艱難的案子疲憊不堪的回到家中,差點以為那不是他的家,床褥被洗的幹幹淨淨,晾曬在院子裏,散發著陽光的味道,衣服是縫補好的,鍋裏熱著香噴噴的飯菜,他心裏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暖意。


    許是飯菜蒸騰的香味,又或許是衣服上細密的針腳,直到沈洛書卷著衣袖從後院擔著兩桶水搖搖晃晃的回來,他的溫情在那一刻支離破碎。


    迎上去便是一腳,踹翻了水桶,沈洛書因一時站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怔著眼瞧他。


    “以後,不準再來!”


    沈洛書當時究竟是怎麽想的,他並不十分清楚,但他顯然是非常不喜歡現在這種相處模式。


    總之,那之後,沈洛書再未在他的家中出現,之後的幾年,就連整個濟源城再也不見那隻呆頭鵝。


    他的印象裏,沈洛書不過是他救過的眾人中的一個,對,僅僅是一個人,而已!他走了也落得清淨。


    偏偏他又回來了,去年在為商戶調節糾紛回來的路上,遠遠便瞧見街邊擺著個卦攤,攤後坐著一位年輕男子,他還和同伴說笑。


    “什麽時候算命的也要看臉了?”


    直到走近,才看出來不是消失已久的沈洛書又是誰?臉是同一張臉,隻不過氣質大變,從以前的柔弱自卑到現在的溫潤從容,反倒多了些男子氣概。


    同伴們的笑聲戛然而止,互相的傳遞著眼色,順天河更是麵無表情的穿街而過,繞道而行。


    後來,沈洛書算是真正在濟源城落了腳,支起了他的卦攤。順天河也不曾去看過,兩人之間毫無聯絡。


    直到因為一樁采花賊的案子,在順天河毫無進展的情況下,是沈洛書為官府提供了方向才得以將凶手捉拿歸案。


    順天河這才找上門來,提醒他不要插手。


    沈洛書反而一改往日的脾性,手搖著折扇,悠哉悠哉的回他:“你破你的案子,我卜我的卦,咱們各憑本事!”


    說完閉上眼假寐,頭一次讓順天河吃了癟。


    打那以後,兩人就算杠上了。有順天河的案子,沈洛書必插手,有沈洛書的地方,順天河也不讓他好過。


    一來二去的,接觸越來越多,順天河這才發現,原來沈洛書口才能這麽好,時常在大堂上懟的犯人無話可說,也經常能叫他吃癟。


    原來跟著自己的時候木訥寡言,總是低著頭,就連抬頭看一眼也是十分卑怯,好聽的話更是一句不說,敢情他不是不說,隻是不想和他說。


    “心機鬼!”


    順天河俯視著坐在樹下的那個背影心裏咒罵了一句,飛也似地離開了屋頂。


    直到那人走遠,沈洛書才轉過身回望著那個空蕩蕩的房頂,月似銀盤,似冷非寒。


    當晚,順天河回到房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煩意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他隻要躺下來,腦海裏便全是沈洛書的模樣。


    一會兒他搖著折扇說道''幹你何事?’一會兒他又站在廊下與他對峙,最後拂袖而去,直到他睡著,夢裏還夢見沈洛書坐在他家的床上縫補繡花的模樣,正抬頭衝他笑。


    他猛的驚醒,像犯了錯的孩子狠狠給了自己兩巴掌,大聲質問自己:“順天河,你是不是瘋了?”


    此時,窗外的古樹上立著一道人影,被月光拉的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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