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冶子這來的令人出乎意料,走的,更是令人始料未及,在劉啟等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便已經飄然離去。


    不過,被他這麽一打斷,眾人也都沒有了宴飲的興致,來客悉數散去。


    劉啟更是決定,不再於東臨逗留耽擱,準備連夜返回星靈。


    此行一去,便不知何日能歸,所以劉啟提及,要帶著劉正與劉恒,一同前往星靈。


    可二人也知道,劉啟如今責任重大,而他們父子二人,一個道行微末,一個殘修敗身,去到藏龍臥虎的星靈皇城生活?


    無非,是給劉啟增添麻煩罷了。


    因此,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願答應。


    劉啟無奈,隻能作罷,也並未強求。


    對二人的選擇,他其實早有預料,今日一宴,也不乏此處考量。


    所以他讓正伯做東,帶著柳清父母,請了師門長輩坐鎮,又邀了丁岱、張橫來宴。


    還不是因為他了解到——


    丁岱不止是丁師姐的爺爺,更是家學淵源,以圖文錄載天下魔獸的博學大家,在東臨城,乃至整個帝國都地位非凡。


    他為冰魔狼王所傷,困頓於床榻之時,劉恒帶給他的那本畫滿靈緣魔獸,遠非凡品的圖冊,便是出自丁岱之手。


    而張橫,更是身為東臨的獵靈司司長,劉恒的“曾經”的頂頭上司,在東臨城,絕對位高權重的存在。


    邀這二位前來,無非是為了“仗勢欺人”,讓他們私下好好考慮一下,該如何對待劉正與劉恒?


    當然,他這穩妥之舉也是略顯多餘。


    畢竟,林業被逐,城主府一朝分崩離析,為保東臨城不亂,鍾無離身為學院院長,隻能留在此地,主持大局。


    有鍾無離在,劉啟原本盡可放心。


    但臨行前,他還是將早已備好的傳靈符取出,交給劉恒,同時叮囑他:


    “恒哥,若府中有急事,便以此符,聯係我師父,千萬不要怕麻煩他。”


    劉恒接過符佩,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


    反而鍾無離聽到之後,嘴角含笑地說了句,“你倒是舍得使喚我。”


    “哎呀,師父,您能者多勞。”


    “好了別貧了,萬事小心,這裏有我。”


    “嗯。”


    劉啟點頭,笑著揮手,隨後輕輕一踏,微風加身,便靈巧地落到待行的靈舟之上。


    隨著劉啟登船,靈舟頓時如離弦之箭飛出,一瞬之間,便消失在雲端天際。


    圓月高懸,長夜寂靜。


    可當宇靈舟即將飛過東臨城門之時,眾人的耳邊,忽然響起琴音。


    如此巧合。


    自然,便不是巧合。


    原本正在極速穿梭中的宇靈舟,此刻,卻適時停在原地。


    劉啟神色一怔,隨後扭頭望向身旁的柳清,正好迎上了後者溫柔如水的目光。


    這曲子的旋律,他們實在太熟悉。


    畢竟琴穀之中,也隻學了這麽一首。


    鷓鴣天。


    彈奏者的身份,不言自明。


    “她在等你。”柳清語氣溫柔平淡,就單純,隻是在敘述一個事實而已。


    劉啟無言以對,隻是抬頭凝望著眼前的虛空,也未曾以神識探查,聲音來源所在。


    因為此刻星空下的彈奏——


    雖然熟悉,又似乎,如此陌生。


    曲中情意,悉數內蘊,隻有一層淡淡的憂傷,浮於表麵,諸般所想,似被籠罩在一層薄薄的迷霧之中,夢幻,朦朧。


    也許一觸即破。


    卻讓人,不忍出手。


    琴音逐漸緊湊,埋藏在憂傷之下的諸般情愫逐漸濃鬱,但卻一直被壓抑克製,始終不曾放縱高亢。


    像是一個人,心中燃著熊熊烈火,卻隻能麵如萬古不化的冰冷雪山。


    講不出。


    也不必講。


    不過片刻,琴音,再度放緩,越來越柔,也越來越輕。


    隱隱約約的憂傷——


    鐫刻心間。


    直至,琴音徹底,消散不見。


    雪山,究竟,還是撲滅了烈火。


    天地無塵,山河有影。


    憂傷,唯有淡淡憂傷,彌漫在空氣之中,久久,無法消散……


    這首曲子,已經不是鷓鴣天了。


    至少,不再是音魔的鷓鴣天,而是,林楠雅她自己的——鷓鴣天。


    一曲終了。


    “不去看看嗎?”


    劉啟的耳邊忽然響起,柳清那如鈴般悅耳的聲音。


    “看,看什麽呢?又有什麽,是還需要看的呢?”劉啟語氣惆悵。


    “她在等你,也許,有話要說。”


    劉啟神色感慨,旋即搖搖頭,“不用了,她送我一曲,我便還她一曲吧。”


    隨後,劉啟取出竹笛,穩定心神之後,便開始輕聲吹奏。


    笛聲宛若清泉流淌,悠揚在空氣之中,寧靜,而祥和。


    與此同時,自由灑脫的風,自劉啟體內散出,圓滿地融入笛聲之中。


    這不是秘法,這是參悟!


    劉啟自身的大道,在隨著笛聲而演化!


    鷓鴣天。


    同樣,是鷓鴣天。


    伴著笛聲,漫天月光傾瀉。


    可不多時——


    婉轉的笛音,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跳躍的音符之中,所蘊含的,不再隻是自由灑脫的風,還有冰冷孤寂的——星。


    竟有一層淡淡的憂傷,覆在原先的寧靜與淡然之上。


    同樣是鷓鴣天!


    也同樣,不是鷓鴣天!


    變得太快,也,太猛烈。


    風,被悉數困在星中!


    淡淡的悲鬱之情,在幾息笛聲之中,濃烈飽滿,已經快要,將托底的寧靜與祥和——完全吞沒。


    可就是這時,笛音又再度發生變化。


    原本平緩,甚至有些低沉的笛聲,此刻忽而高亢!


    卻又不僅如此。


    高亢的笛聲之下,似有嗚咽之聲。


    劉啟他,竟然將悲鬱轉而為底!


    反而是難以言喻的歡欣之意,在悲鬱之上,肆意生長。


    風,是無窮無盡的風!


    奏出了,足以融化星辰的天籟!


    明明被裹在星中,可這風,卻似從星內星外的四麵八方吹來。


    星,未散。


    可風,已吹遍笛聲的每一寸所在。


    孤寂的星,無比冰冷,見證著滄桑變遷,永恒存在,亙古不變。


    無窮無盡的風,沒有摧毀這顆孤星。


    但這天地之間,除了這顆孤星,已經,全是風!


    無論孤星之內,還是孤星之外。


    濃鬱的悲傷,迅速瓦解。


    伴著高亢的笛聲,溫暖與幸福,將陰霾一掃而淨。


    可隨後,笛聲戛然而止。


    高亢與嗚咽,悉數消散。


    隻剩,若隱若現的憂傷——


    逐漸,化為釋然。


    笛聲斷,而意未絕。


    一曲終了。


    這一首,也不再是音魔的鷓鴣天,而是,劉啟他自己的——鷓鴣天。


    劉啟渾身通透,神清氣爽,就連剛剛突破的修為,也有了一絲精進。


    而這曲鷓鴣天帶給他的,還遠不止此,隻是他暫時,還未發覺。


    此刻,他收起手中竹笛,自然而然地,便牽住了身旁柳清的細膩柔荑。


    他望向柳清,柳清,也望向他。


    誰也沒有說話。


    隻是相視一笑。


    他們二人,本就無需多言。


    劉啟朝向身後船艙之中高喊一聲,“左師叔,走了!”


    船艙之中,不見有人回應。


    但停泊良久的宇靈舟,卻再度揚帆,穿梭時空,直奔星夜天際……


    數聲風笛離亭晚。


    君向瀟湘——


    我向秦。


    東臨城門,林楠雅一身宮裝,仙姿玉貌,不著雕飾,似一朵出水芙蓉。


    身前,擺放著那把得自音魔的古琴。


    她眼角含淚,晶瑩閃光,唇邊,卻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聽懂了。


    所以她抬手拭去眼角淚滴,隨後,將古琴收入胸前項鏈之中,款款起身,走向不遠處,紅唇輕啟。


    “父親,母親,走吧,我們,去琴穀……”


    從始至終,不曾抬頭,看向那瞬息遠去的宇靈舟,哪怕一眼。


    林業與水凝空看到女兒這般表現,都不約而已地露出微笑。


    “好,我們,去琴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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