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仿佛有某種東西在耳邊摩挲,齊緒嗅到一股濃烈且嗆鼻的氣息。


    “起來吧。”許弘文拿著鞋刷在固定被褥的木板上塗抹消毒水。


    他全身纏滿了繃帶,繃帶之外還裹著一層膠帶。


    浸泡過消毒水的衣服和鞋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難受。


    “這些沒啥用。”齊緒起身,指了指繃帶和膠帶,“還不方便行動。”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蝸牛的咬合力不輸於感染者,又不是沒牙的老太太。


    它們隻是對硬梆梆的東西不感興趣。


    人,可不是硬梆梆的東西。


    某些地方除外。


    指的是嘴。


    但他,沒錯,比嘴硬。


    總之,最起碼得裹個戰鬥機甲才行。


    這時,許弘文把剩餘的膠帶和繃帶拋給齊緒:“保護皮膚。”


    我擦嘞,真夠精致的!


    齊緒也不想自己因消毒水突然出現什麽過敏症狀,悻悻地照著許弘文的裝扮來。


    濕漉冰涼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許弘文聽到聲音,泡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推給齊緒,然後埋頭把剩餘的消毒液均勻地撒在被褥裏,一絲不苟。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躁動。


    “李思明,我的話你都不聽了?!”程猛怒氣衝衝地喊道:“從五樓跳到三樓有什麽難的?能摔死你不成?”


    李思明的黑框眼鏡都被拉扯歪了:“我…我恐高…”


    “你是恐高,還是不敢下去?!”程猛步步緊逼,扯住李思明。


    “老子這麽照顧你,之前啥事都讓老五老六去辦了,現在讓你先下去擺個踏板,跟我磨磨蹭蹭的。”


    “你要是這麽沒用,以後我不會罩著你,你愛跟誰跟誰,看誰會給你肉吃!”


    李思明眼眶一紅,哭出了聲,兩條腿簌簌地直發抖。


    說得輕巧,從這兒一路擺到校外,差不多兩公裏呢,鐵定得出事!


    “我真不敢,大哥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我真不敢啊…”


    一些人看不下去了,議論紛紛。


    “程猛,你這麽牛掰你自己怎麽不下去,就知道逮著人欺負是吧。”


    “你這樣當老大,沒人服你。”


    “昨天還吆五喝六的跟個人物似的,覥著臉靠物資收小弟,今兒成慫蛋了,真看不起你。”


    程猛臉色漲紅,望著數道鄙夷的目光,忍無可忍的大喝:“閉嘴!有本事就第一個下去,不敢就唑住!”


    “我來!”


    眾人炙熱的眼神紛紛投了過去。


    石不移接過齊緒給的黑包,敞開拉鏈。


    裏麵裝了鹽、辣椒、酒之類的。


    他掛在前胸,盯著程猛:“你不敢,我敢。”


    “你牛逼行了吧。”程猛咬牙切齒。


    丟麵子就丟麵子了。


    出了學校誰還認識誰啊。


    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這時,張睿楠攥住石不移的小臂,嚴肅的輕輕搖頭。


    傻逼才下去擺路,萬一出了事跑都跑不了,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活吞,跟淩遲有什麽區別!


    “我跟你一起。”許弘文提著兩個裝滿刺激性氣味物品的黑包走上前。


    見狀,石不移埋藏在心底的懼意稍稍有所緩和:“還有沒有自告奮勇的!”


    他拿起裝了白酒的噴壺往自己身上噴,眼神從前往後掃過。


    整個場麵鴉雀無聲,石不移看誰誰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遲早都要下去,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沒人敢?!”石不移眉頭緊鎖。


    張睿楠攥緊拳頭,表情糾結到扭曲,最終,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幹澀的話:“我。”


    他接過許弘文拋來的黑包,艱難背起。


    傻逼就傻逼吧,總不能讓兄弟自個兒去冒險。


    “帶我一個。”齊緒開了口,他看向石不移的舍友,指著靠近窗戶的黑包:“你們看情況下來支援。”


    胖子等人對視一眼,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到深深的恐懼,片刻後,僵硬點頭。


    齊緒掏出鹽倒在掌心,朝窗外使勁撒了出去,頓了一下,緊盯著厚厚的蝸牛群。


    好像…又增多了一些。


    記得昨天剛沒過三樓,這會兒都到四樓了!


    它們在繁衍!


    齊緒不再磨嘰,用光一包鹽,下方一小塊地方的蝸牛凝固了,停止蠕動。


    “趁現在!”


    話音剛落,石不移拖著踏板扔出窗口。


    啪!穩穩落在蝸牛殼的表層。


    石不移絲毫沒有耽擱,扒著窗戶一躍而下,轉過身,瞬間毛骨悚然。


    四樓的窗戶全碎了,放眼望去,每個屋裏或多或少都站著些恐怖的感染者。


    他們的眼睛完完全全變成了觸角,吊在眼眶下晃裏晃蕩,額上的另一對也在瘋狂地探路,緩慢地繞著圈。


    石不移清楚地看見,那些人赤裸的後背上,高高地鼓出個大瘤子!皮都撐破了!


    爆出的肌肉紋理不再是筆直的絲線狀,而是一圈又一圈的螺旋紋。


    踏板震了幾下。


    “啊!”齊緒驚呼,臉色煞白。


    怎麽變成這樣了,他原以為劉飛鵬那樣就夠獵奇的了,居然還能更惡心!


    “怎麽了?看到什麽了!”程猛急忙問。


    石不移扶穩驚魂未定的齊緒,屏氣凝神地朝感染者們靠近,蹲下身,在牆壁與踏板間塗抹強力膠穩固,這才仰頭說道:“沒事,趕緊扔!”


    程猛盯著四張蒼白的臉,連看都不敢看了,下麵絕對有什麽可怕的東西!


    他對著老四說道:“還不趕緊的?”


    又一個踏板被扔了下來,石不移穩穩接住,在前方撒了把鹽,擺了上去,用強力膠跟第一個踏板粘在一起。


    “快點!”石不移喊道。


    他此刻也是硬著頭皮上,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從這裏飛到學校外。


    接連不斷的踏板從窗口飛出,四個人拉開距離,依次往前傳遞。


    期間,他們時不時地掏出前胸包裏的刺激物來驅趕不斷爬上來的蝸牛。


    每個人的心弦都緊繃著,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四人從伸手接力,逐漸到需要跑一小段路。


    踏板鋪得越來越遠,宿舍樓裏的人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這時,齊緒所在的踏板一沉,隻見胖子一行人下來了,填補空缺,幫忙運送。


    時間流逝,鋪路的幾人都冒出了汗。


    石不移全神貫注,心跳隨著靠近大門愈發強烈,他接過許弘文跑來傳遞的踏板,想要抓鹽時卻發現黑包空了。


    “我有。”許弘文把剩餘一小口白酒打著旋全部倒了上去。


    石不移快速放下,踩過學校的大門頂,跳在空蕩蕩的地麵上。


    “呼——”


    石不移使勁搓揉酸澀的眼眶。


    城市仿佛被一場暴風席卷過,四處都是廢棄的車輛和破敗的店鋪,垃圾在風中肆意飛舞。


    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氣息,偶爾能看見幾處發黑的血跡,蚊蠅環繞。


    不見一個人影。


    同樣,不見一隻蝸牛。


    石不移轉過身,這才發現學校的柵欄門被水泥嚴嚴實實地填補。


    這裏已經被掃蕩過了。


    卻沒進入已經成了蝸牛巢穴的學校。


    恐怕以為無人幸存,便封死了。


    他們永遠都不會等來救援。


    但能等到炮彈,炸藥。


    石不移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把命運交給別人,慶幸自己有勇氣嚐試逃脫。


    他大聲將心中的竊喜喊了出來:“安全,完畢。”


    張睿楠很快回應:“收到,完畢。”


    又一人翻了下來,是許弘文,緊接著,張睿楠、胖子等人背著空包依次跳下。


    許弘文落地後就打開無人機,給石不移講解一番,隨後一個躍起翻上輕微飄動的踏板。


    他的眼睛緊盯遠處站在窗口下的齊緒。


    那人仿佛變成了置生死於度外、舍己為人的硬漢,堅守一畝三分地。


    “校外是安全的!都下來吧!”齊緒大喊。


    此言一出,窗口像是下餃子般,紛紛落地。


    齊緒向前跑了幾步讓開位置,熱心地幫助踩空的人扶穩,賣力地幫他們背黑包。


    忽然,他戛然而止,轉身就跑。


    與此同時,落下的黑框眼鏡男摔了個跟頭,差點栽進蝸牛窩裏。


    當他站起來時,許弘文愕然一愣,眼鏡男臉上多了幾個深棕色的小點。


    刺激性氣味揮發幹淨了!


    “快跑!”許弘文忍不住喊出聲,下意識地掏兜拿鹽。


    口袋空空如也,早已撒光了。


    “下去!”


    齊緒嘶聲咆哮,帶著衝破一切的架勢。


    “別擋道!”


    許弘文連忙跳下門。


    窗口處,猶豫不決的程猛傻了,腿剛跨過窗沿,看見被緩慢吞噬的李思明和踏板,又慌忙縮了回去,他轉頭怒喝:“鹽,快點!”


    其餘人立刻手忙腳亂地翻包,排到走廊盡頭的鼓鼓囊囊的黑包,居然沒有一袋鹽。


    “沒…沒了…”


    “白酒!啤酒!白醋!酒精!辣椒!快啊!!!”


    一群人連忙把黑包倒扣,裏麵皆是泡麵、麵包、餅幹…鋪滿了樓道。


    上一秒還是最珍貴的東西,此刻卻變成了最沒用的垃圾。


    程猛氣得咬牙切齒,眼眶紅得近乎要滴出血來,一瞬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明白,也晚了。


    “齊緒你個兔崽子!我槽你祖宗!”


    “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齊緒跳下門,返身對著窗口哭出聲的程猛豎了個中指,揚起燦爛奪目的笑。


    活吧,在恐懼中活著吧。


    在絕望中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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