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弘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臉頰上迅速浮現出一道清晰的紅印。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後,諸多複雜的情緒翻湧而起,曾經充滿自信的臉龐此刻染上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屈辱。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怪我。”齊緒起身環顧四周,這才發覺士兵堆裏有不少老熟人。


    蔣吟風、陳侯、江悅寧、陸宇澄……


    江悅寧對上齊緒的視線,拍了拍身側的空位,齊緒上前俯身坐下。


    “我們在返回基地的途中碰見了許副官,便順道一同來了。”


    江悅寧率先開口:“其實也不放心讓你獨自去運藥,故而違背了命令,我們願意接受處罰。”


    她看著齊緒尚未恢複血色的側臉,躊躇片刻,道:“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輝耀城有變異人,所以才讓我們回去。”


    “你覺得我們一定打不過,一定會死,對嗎?”


    齊緒沉默良久,最終選擇了默認。


    江悅寧忽地笑了起來,笑容發自內心:“你果然是個好統領。”


    她的語氣變得輕柔,帶著無盡的悵然:“但在你之前,已經有了一個讓我們用命去報恩的人。”


    齊緒自然知道江悅寧指的是誰,雙手不由得交叉握成了拳。


    “去年冬天真冷啊,有多少人都凍死在那個寒冷的天氣裏。”江悅寧攤平雙掌,伸到齊緒眼皮子底下。


    粗糙的皮膚糾結扭曲,斑駁的瘢痕縱橫交錯,形成了不規則的褶皺,連掌紋都難以看見。


    “入睡前得做好保暖措施,否則不知不覺間就會被凍死。”


    “我睡覺向來不老實,手常常無意識地伸在地鋪外麵,一覺醒來,皮肉都跟地板黏在了一起。”


    “沒有水,沒有火,隻能掉一塊皮才能揭開。”


    “哪天運氣好能找到火源,我就這麽烤啊,烤啊……”


    江悅寧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燒傷:“那時你什麽痛都感覺不到,一心隻有火焰的溫暖,甚至想著死在火裏都行。”


    她的眼眶含著一層水霧:“是曙光號救了我們,它救了上萬人。”


    “而讓它運行起來的,是李統領。”


    江悅寧長長地吐出氣息,克製好情緒,握住齊緒的手,緩聲道:“命隻有一條,下輩子吧,下輩子我們再報答你。”


    齊緒嘴唇微微翕動,可始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江悅寧離開了休息室。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也懷有自己的道義和堅定的信念,這是他用語言無論如何都無法打動的。


    曙光的分裂已成必然,無法挽回了。


    齊緒垂低眼眸,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很不是滋味。


    如果從未擁有過,他亦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這時,身旁坐下一個人。


    許弘文的左臉紅腫,泛著青紫的色澤。


    他察覺到了齊緒的異樣,卻不知該如何安撫,“別氣餒,我不會走” 之類的話太過肉麻,令人難以啟齒。


    許弘文想了想,決定調節齊緒的情緒。


    “你的頭發是不是太長了些。” 他捏搓著齊緒油乎乎的額前發,向後撩了一下,“都能綁起來了,我給你剪剪吧。”


    “嗯。” 齊緒打量著許弘文的發型。


    原先精致的二八分這會兒已看不出發際線在哪,淩亂中透著狂傲不羈,多了幾分少年感。


    “就剪成你這樣的。” 齊緒道。


    “行。” 許弘文朝外頭的軍官要了把梳子、剪刀和電推子,走到齊緒身後。


    他先用梳子梳了幾下,勾起小指挑起幾縷頭發,剪刀在發絲間輕快地飛舞,發出清脆的 “哢嚓”“哢嚓” 聲,看起來有模有樣。


    齊緒頓感頭部清涼了許多,不那麽癢了。


    沒多久,許弘文開了口:“你摸摸,這個長度可以吧。”


    齊緒抬手捋了一把,滿意道:“可以。”


    許弘文:“那我再給你稍微小修一下。”


    “嗯。”


    許弘文舌尖輕輕頂了頂酸痛的腮幫子,拿起電推子打開開關,眼神閃過一絲寒光。


    接著,果斷將推子貼在齊緒的腦門向後快速刮動,“好了。”


    齊緒猛然發覺不對勁,但為時已晚。


    他顫顫巍巍地摸向鋥光瓦亮的地中海,一時間,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出的氣體都在顫抖,“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許弘文放聲大笑撒腿就跑,跑著跑著,他回頭望了一眼,齊緒並沒有追上來,隨後警惕地慢慢靠近休息室。


    那人用電推子摸索著把兩側的頭發剃光,露出青白色的頭皮,在一眾士兵當中很是顯眼。


    待清理幹淨後,他無聲無息地躺了下去。


    許弘文心道不好。


    俗話說,會叫的狗不咬人!


    許弘文環顧四周,不由分說地扯下陳侯的假發,緩步走向齊緒。


    他小心翼翼地蹲在齊緒麵前,雙手捧上假發:“試試。”


    齊緒閉上眼翻了個身。


    “我就開個玩笑,讓你轉變一下心情。”許弘文握住對方肩膀掰了回來,說道:“你看看這發質多好,溜光水滑的,你當初特別喜歡,死抓著不放手。”


    齊緒冷漠的盯著許弘文:“……”


    許弘文神情認真的舉著假發:“你的發質太差了,發黃幹枯,得讓它重新長,我是在幫你。”


    他遲遲聽不到齊緒的聲音,隻感覺瘮得慌,便起身把假發拋給陳侯。


    許弘文拉下臉,眼神犀利:“我都服軟了,你還想怎麽樣。”


    “區區頭發而已,又不是不會長了,你這麽較真顯得小心眼。”


    齊緒驀然笑了,笑得詭異陰森,可他依舊沒有說話。


    許弘文心裏發怵,故作鎮定:“隻是頭發,我都沒給你下毒,別矯情。”


    他說罷就走,絲毫沒有停留。


    糟了......


    .......


    傍晚。


    許弘文端著兩碗滿滿當當的甜粥坐在齊緒身旁,不自然道:“氣消了沒。”


    齊緒全然無視,對另一側的蔣吟風談正事:“查到了嗎?那群咖喱崽子是不是在火車站附近埋伏著。”


    蔣吟風 “嗯” 了一聲,掰開肉包子分給齊緒:“還有好多變異咖喱人,我不敢靠得太近,數不清數量。”


    “不礙事,知道他們在外頭就行。” 齊緒將包子送進口中囫圇吞下,“給犛牛、羊送去些草,挑新鮮的。”


    “新鮮的……” 蔣吟風麵露難色:“這兒的固傘兵從未出去開墾荒地,所以草…… 連枯的都沒有。”


    這時,許弘文插話道:“我讓李睿淵帶了。”


    齊緒充耳不聞,麵朝蔣吟風:“這兒有不少同族叛徒,你吃過飯去篩選一下。”


    “被迫的情有可原,可以不追究,但上趕著舔的通通關到牢裏,我有用。”


    “成。” 蔣吟風快速喝光湯,打著飽嗝提道:“上午我數了一下牲畜數量,晚餐前又數了一遍,發現少了隻雞。”


    “可能是誰嘴饞偷吃了,我問那大叔,他說或許是藏獒吃的,之前在地下躲著的時候也在少。”


    “但人都湊在一塊,不可能吃獨食不被發現,拔毛,開火,煮肉,活雞現殺現做,流程複雜得很。”


    蔣吟風目光一沉:“除非生吃。”他收起碗筷:“你要是得空就去瞅一眼,注意安全。”


    齊緒點了點頭,跟著蔣吟風走。


    “站住。” 許弘文仍然端著兩個碗,冷聲道:“差不多行了,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我跟你不一樣,現在臉都沒消腫,喝個水就疼。”


    許弘文冷不丁想起自己之前沒少揍齊緒,艱難讓步。


    “行,我道歉行了吧,你也別不依不饒的,否則我還扁你。”


    他抬起眼皮,齊緒早不見了人影,當他不存在。


    “……” 許弘文深深呼吸,一口又一口,仿佛要把所有的怒氣都通過這一次次的呼吸排出體外。


    他舉起粥左右開弓,將其喝得幹幹淨淨。


    不吃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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