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城的日落要比京城看到更加瑰麗。


    一輪紅日像是一個烤熟的圓餅從天際一點點往下沉。


    兩邊的天色像是一道幕布。


    緩緩的往下延伸。


    等宴九辰一行人看到往北城幾個大字的時候。


    日頭已經完全隱了下去。


    隻剩下滿地的荒涼。


    裴琰之停頓在往北城的城門之前。


    “這裏夜晚比較寒冷,白日溫度又極高,孫將軍往年住的地方,有些破舊,怕是隻能湊合,你們打算常住,怕是要勞心勞力一番。”


    裴琰之伸出一隻手,做出暫停前進的手勢。


    “安營紮寨。”


    兵士們整齊劃一的開始行動。


    薑九笙出了馬車。


    跟著宴九辰和裴琰之一路同行。


    往北城的城鎮,像是乞丐用來乞討的破碗,帶著時代的滄桑。


    “這裏似乎格外寂寥。”


    薑九笙看著來來往往卻一句交談都沒有的百姓。


    不由自主的感歎。


    “所有用來固守山河的城池,總是要寂寥些,畢竟,敵人的硝煙總是不經意間就落在了你的頭上。”


    裴琰之說這話的時候。


    神情似乎還有點緬懷。


    斷壁頹垣,是這城中最常見的景象。


    “怪不得外祖父說,南國再沒有人願意做將軍。”


    裴琰之挑了挑眉。


    看向薑九笙。


    宴九辰張口解釋。


    “她是崔言玉的外孫女。”


    聽到崔這個姓氏。


    裴琰之轉過頭,又打量了薑九笙兩眼。


    “所以,崔府的姑奶奶是她的母親。”


    宴九辰點了點頭。


    “我們就做不了什麽嗎?”


    站在城牆之上。


    俯首看下下麵的城鎮。


    完好無損的房屋竟然十不存一。


    許多人都是衣衫襤褸,坐在門外的馬路上。


    既不乞討,也不說話,隻是呆呆的坐著。


    身邊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


    有的是鐵鍬,有的是榔頭。


    或許這是他們賴以保命的唯一的生存工具。


    片刻後,從最中央的空闊地帶傳來嫋嫋炊煙。


    在天空中升騰。


    又被夜色吞噬。


    這些人似乎在那陣香味中,終於有了反應。


    眼神空洞的站了起來。


    不約而同的朝著中央的廣場走去。


    “上次孫將軍受傷,雖然咱們來的及時,但是這些人裏還是有不少人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他們現在隻懂得吃飯,殺敵。”


    “你以為大家不想幫他們嗎?”


    “我們幫不了。”


    “我是東周的將軍,我們東周,嗬。”


    裴琰之苦澀一笑。


    “不怕告訴你,我們東周如今全靠典當和退下來的老兵種地才能勉強溫飽。”


    “這些年,戶部撥給北城的銀子越來越少了,隱隱有了不給的勢頭,若不是因為這些人還時常打兩仗,這些士兵怕是都熬不過寒冬。”


    “你說,守邊,有什麽好守的了,我們在前線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我們在邊城因為一碗粥快要餓死的人時候,他們在京城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我不懂,為什麽還要守衛這樣殘破的南國。”


    “世子,你該慶幸,你的父親是睿王。”


    裴琰之說完這句話,轉身下了城池。


    隻留下了宴九辰和薑九笙兩人。


    薑九笙的心裏久久回蕩著一句話。


    能為這些人做些什麽。


    她從來不知道邊關竟然是這樣的苦寒。


    世有童謠。


    “寧做十年讀書人,不做一年邊關將。”


    此時,薑九笙才真正體會到其中的蘊意。


    城牆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


    幾乎要將人吹走。


    徹骨的寒冷沁入骨頭。


    薑九笙打了個寒顫。


    宴九辰將人攬進懷裏。


    兩人沉默的下了城樓。


    兩人剛下來,裴琰之就一人遞過來一個碗。


    滿滿一碗清水,浮著兩顆米粒。


    就算是粥了。


    宴九辰接過遞給薑九笙的那一碗。


    仰頭倒進嘴中。


    “裴琰之,你該慶幸你姓裴。”


    他的眼神有些發恨,更多的是惱火。


    裴琰之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你若是喜歡這個姓氏,隻管拿去便是。”


    宴九辰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是宴家欠他們裴家的,但是跟九笙沒有關係。


    他這一路有幾分是為了自己的目的。


    宴九辰再清楚不過。


    可他不該拿九笙做這個筏子。


    裴琰之見宴九辰冷冷盯著自己。


    大抵也算是知道,自己有點過分了。


    他無所謂的笑了笑。


    “你姓宴,有些事情是你這個身份逃脫不掉的,就算不是我裴家起這個頭,也總有一日,會有千千萬萬個士兵起這個頭,你覺得我不該讓她感受這一切,可是她如今也是棋盤上的一子。


    不是我裴家要她入局,是她早就已經身在局中。


    或許是在跟李家定親的那一日,又或許是在轉頭嫁給你的那一日。


    世子,你知道的單單世子的這個身份,是護不住自己想要護住的人的。”


    “世子,不破不立,你其實比我懂。”


    “所謂的鐵麵閻羅,也不過是感情用事的廢物!”


    宴九辰冷眼瞧著裴琰之。


    “你死了這條心吧,你若不想守你那東周……”


    不守兩個字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尤其是在觸到裴琰之那紅了的眼角時。


    裴家世代以鎮守東周為己任。


    每個男丁從出生的那一日開始,就已經刻好了死亡的碑銘。


    隻要戰不死,那便一直戰。


    直到戰至最後一個人。


    裴琰之之上,原本還有三個哥哥,全部都戰死沙場。


    他還記得當時跟著小小的裴琰之去祠堂時,看到墓碑時的震撼。


    “裴琰之之墓,戰死於某年。”


    “這是什麽?為什麽還有你的名字啊?”


    裴琰之伸手將那個木牌拿過來。


    伸手擦了擦。


    “我們裴家人,第一聲啼哭聲是與我們的碑銘同時落下的,一直供奉在這個祠堂裏,哥哥說這是裴家人的宿命,從出生就注定的宿命。”


    “我們從出生就定下來的宿命,卻不得你們南國皇帝的信任,你知道我的大哥是怎麽死的嗎?”


    “他是死在你們摻了黴的糧食裏,你們想要將勾結外賊的屎盆子扣在我們裴家人的頭上,憑什麽?”


    兩人都從記憶中抽回。


    “宴九辰,你若是不反,我說不準也會反的。”


    這句話,極輕極輕,輕的幾乎聽不見。


    薑九笙敏銳的覺察到兩人之間氣息的拉扯。


    但她什麽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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