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他看著胡靖都走遠了,厲沐晴都還在原地愣神,傻傻的站著。


    他抬起了頭來,看了看遠處已經微微有些亮起的天,不禁有些想要哈哈笑的衝動。


    回想自己的早些年,什麽好東西他沒見過。


    昔日在軍營裏,他也曾是那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存在。


    那些想要得到他,求他相助的人。


    多到幾乎踏破了他家的門檻,那些人送來的奇珍異寶也是多不勝數。


    堆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屋子。


    厲沐晴一輩子活到現在,從未體驗過什麽叫窮,什麽叫餓,什麽叫沒有安全感。


    他從生下來便是不愁吃喝,錦衣玉食的。


    母親因為生他難產而死,父親此生都再未續弦。


    倒不是真的對他母親有多麽的情深意重,隻是他的父親不同於旁人,他誌不在情愛。


    厲父這個人,一生豐功偉績,家中闊綽,他的為人是充滿了矛盾的。


    一麵有著文人都該有的文采和傲骨,一麵又打心眼兒裏喜歡一些很世俗的東西。


    厲沐晴從小被他爹一手帶大。


    他這一身的心謀算計,其中有大半,都是從厲父身上學來的。


    按理說,他也該跟他父親是個很相像的人才對。


    可他又與他爹不一樣。


    他並不像自己的爹爹那樣,熱衷權勢喜愛奢華。


    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他,更為看重的,卻是精神層麵的滿足。


    幫到了自己欣賞的人,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比什麽都讓他開心。


    厲沐晴從來不喜歡去做那個冒頭的第一。


    他天生就適合成為一個優秀的領導者,手下的第一的謀士。


    若能幫得自己欣賞之人拿下戰功,打贏一場勝仗。


    如此便會讓他覺得,比所有的一切都更為滿足罷了。


    厲沐晴時至今日,卻僅僅隻幫了兩個人。


    一位,就是那個已然退位回鄉的老將軍。


    在將軍年邁退位後,厲沐晴曾經有過好長一段時日都找不到自己今後的方向。


    整個人很是頹靡,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一般的龜縮了起來。


    家中依舊來往客人居多,卻始終再也沒有一人能得到他的青睞。


    而他之所以會偷偷一人跑去榕城躲起來,無非也全是為了圖個清閑安全罷了。


    以前,他身後有大將軍在。


    所以,哪怕他肆無忌憚的拒絕別人向他拋出的橄欖枝,尚且不會有人敢對他怎麽樣。


    碰了一鼻子灰,還得好言好語的給他賠笑臉。


    可將軍退位後,那可就不一樣了。


    他若再是來一個算一個,全憑心情的都給一一推拒下去。


    不一定何時,他就會惹惱那些有頭有臉的人,最後落得個死無全屍。


    所以啊,保險起見。


    厲沐晴隻得隱姓埋名的在各地兜兜轉轉,繞了老大一圈之後。


    這才偷偷摸摸跑回了自己的家鄉,隱居了起來。


    可誰曾想。


    他躲了那麽久,居然還是會被人給找到了。


    想來,能夠找到厲沐晴此事,還是得歸功於疾衝。


    若不是他偶然間在榕城與厲沐晴相識,不然啊。


    以胡靖的活動範圍,怕是這輩子都碰不上他。


    而厲沐晴自己,也可能後半輩子隻能在家摳著野菜無聊到死了。


    厲沐晴想到此處,望了望胡靖剛剛離開的方向。


    無奈的扯起左邊嘴角,歪起嘴巴笑了笑,在口中自嘲道。


    “莫非,當真是我太過顏控了些?”


    是的沒錯,厲沐晴欣賞的人,那必須長相也得合了他的眼緣才行。


    將軍雖年長,卻英明神武,身型挺拔,氣概不凡。


    一雙眸子永遠定定的閃著眸光。


    他第一次跟著父親見到將軍時,就被這雙眼睛裏的眼神給說服了。


    那是一股無形的力量,你望一眼便能知道,此人必將一路高飛,前途光明璀璨。


    而他第一次見到胡靖,卻不是在自己家中,而是在來到這鬼方邸宅的半路上。


    此事如今想想,也是蠻好笑的。


    胡靖的確是親自過去給他綁了回來的,可當時時間是深夜。


    厲沐晴無事的時候沒有晚睡的習慣,早早便睡下了。


    那夜,他睡的正香,冷不丁的就被人一腳踹開了房門。


    他還在睡夢中,都沒能來得及受到驚嚇呢,就被人一個麻袋套上了頭。


    二話不說,扛出來就給他帶走了。


    厲沐晴被扛的一頭霧水,還以為是自己以前得罪過的什麽人來報複了。


    他一時半刻都沒敢吭聲,悄聲的想著對策。


    直到扛著他的人腳步停下,給他放了下來,他才聽到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傳了過來。


    那人不疾不徐的下令道,“解開。”


    厲沐晴身上被五花大綁,但頭上的麻袋卻被摘了下來。


    他的視線裏逐漸亮堂起來,抬眼就望見了幾個一身黑衣的男人圍著自己。


    往前看,正前方正對著他,背後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卻有不少的皮製材料嵌身,反射著些點點光亮。


    一頭烏黑的長發幹淨利落的綁著高高的馬尾,頭頂嵌著一頂簡潔的暗金色發冠。


    厲沐晴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人觀察起來,那人居然也不躲不避,任由他看去。


    他驚奇的發現,這人的額前,居然還有一縷編起來的細細麻花辮繞在那裏。


    “難不成,還是個其他族域的?”


    厲沐晴心中有些訝異。


    他不動聲色的在腦海中瘋狂回憶著,自己曾經打敗過的部族,有沒有人是這樣的發型。


    想了一圈都沒能想出頭緒,那人走了過來,厲沐晴這才看清楚他的臉。


    來人的身材高大。


    可這臉上的皮膚卻生的好生白皙,居然在這等暗夜之中都能透出些光亮來。


    他的眉眼之間距離很近,顯得五官格外深邃。


    濃密的雙眉尾端向上拔起弧度,莫名的給他增添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隻是。


    此人的一雙眼睛,深邃沉穩中卻透著些許的溫柔。


    目光定定的看著厲沐晴的雙眼,未曾挪動過半分。


    厲沐晴也一直回盯著他,心道。


    “這…….倒還真是長了蠻好看的一張臉。”


    倆人互盯了好一會兒後,厲沐晴頗是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歪了歪頭,問道。


    “這位.……..呃..…...敢問您是何人?”


    “我們此前..…….認識的麽?”


    當對方突然聽到他今夜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出的這句。


    來人突然悶聲笑了起來,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


    “不問我為何擄你抓你,反倒好奇我們是否相識?”


    “你倒是真的有些意思。”


    厲沐晴聞言撇了撇嘴,也道。


    “那個........自然也是要問的.…......”


    誰知,對方聽完這句,笑的更為大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厲沐晴看著他放聲笑著,在心中思量起來。


    “聽他話語,此人看來並不是來報複的,那便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來路。”


    來人笑罷收聲,正色之後對著厲沐晴一抱拳,微微頃身行了一禮,道。


    “在下鬼方胡靖,此前,於先生所熟識的疾衝,乃是我的副手。”


    “我曾聽他講聞,先生有大世之才,卻屈居於山村之中,由此對您很是向往。”


    “若是您真如他口中所說,與此山村之中苟且一生,豈非太過可惜?”


    “我心生招攬之際又聽聞,您曾講說,需得親自見了我之後才肯考慮幫忙。”


    “那我這便來了。”


    “方式有些粗魯,還請您見諒!”


    “我們別來無恙啊,厲先生。”


    “.............”


    厲沐晴有點語塞,愣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疾衝,他當然認得。


    雖說他隻是一介流寇,卻和厲沐晴二人頗為說得來。


    此前,在他二人聊天之餘。


    疾衝就曾狠狠向他推薦了自家的幫主,關於這鬼方幫主的好話,那是誇出了一籮筐。


    可厲沐晴,那是什麽人,他才不會把自己沒見過的人當回事。


    更何況,真要讓他去一個什麽名不見經傳的山寨幫派裏做什麽參謀。


    他是真真看不上眼的。


    但,他又不好對相識不久的好友拒絕的太過明確。


    這才隨口扯了個瞎話,說什麽自己一定要見到本人才肯作數。


    厲沐晴是尋思著,無論再怎麽說,那也好歹是個一幫之主,也算是個頭目。


    這人手底下能有個疾衝這樣的人,說明這土匪當的,也不算混的差的。


    一個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僅僅為了找個謀士而專門跑過來見他的嘛。


    當時他這話一出,疾衝也是無法了,隻得規勸兩句就作罷了。


    厲沐晴自然也是隻把這事兒當個樂嗬,早就拋之腦後,忘的一幹二淨了。


    可誰曾想,這鬼方幫主竟然還真的親自跑來了啊?!


    還大半夜?!還綁架?!


    不是哥們兒,你奇葩呀你?!


    厲沐晴心中想著想著,莫名其妙的就開始吐槽了起來。


    在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居然在心裏就已經對這剛見麵的人熟稔了起來。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請先生隨我回去再詳談罷!”


    胡靖忽然開口說道。


    說罷,他也不等厲沐晴說話,扭頭邁開大步就走。


    他那幾個手下紛紛上前一步,圍在厲沐晴身邊,手臂一抬,冷聲說道。


    “厲先生!請!”


    厲沐晴聳了聳肩膀,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


    隻得慢慢悠悠的邁開步子,一步三晃的跟上去了。


    “或許,這真就是命吧。”


    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被一所無名山頭的流寇頭子給吸引說服了。


    居然甘願成為了他的謀士。


    為這如今已經亂到人仰馬翻的亂世,再添上一筆更亂的債。


    至於自己究竟是好是壞,這有何重要的。


    厲沐晴心中所想,正如他此前對丘煜所言。


    “人活一世,不過就是個選擇罷了。”


    “無論我是選擇保家衛國,還是欺人搶地,我隻跟我欣賞的人。”


    “一世英名也好,亂世罵名也罷,都隨它去吧!”


    “運命惟所遇,循環不可尋。”


    “人麽,本身就是複雜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哪有什麽至善至惡。”


    “所行之事,不過隻是當時順應世道,所做出的一個階段性的選擇罷了。”


    “而我厲沐晴,也不過隻是這芸芸眾生之中,不過爾爾的一個罷了。”


    他揣著自己一腦袋的亂七八糟,嘟起嘴巴吹了幾聲口哨。


    抬起手臂揣起了手來,心情不錯的“噠噠噠”小步跑著,一路溜回房間睡覺去了。


    胡靖回到房間就坐在茶桌前喝著涼茶。


    直至他耳中聽到了旁邊屋中厲沐晴安全進屋關上房門的聲音,這才算是放了心。


    他站起身來脫掉了外衣,快速洗漱了一下,踱步走去床上躺下去休息了。


    後麵幾日。


    他們二人也確實讓人幫忙給陸旬加緊治療了。


    隻是眼看這兩三日都過去了,陸旬依舊沒有要轉醒的情況。


    還是沉沉的睡著。


    丘煜整日也跟丟了魂一樣,壓根就不出門,一頭悶在那屋裏日夜守著。


    胡靖幾次都跟厲沐晴聊起過,多少有些豔羨他二人這等情義。


    感歎道,竟都不知道這人究竟有沒有從陸旬的房間出來過,總不能也死的屋裏了吧。


    厲沐晴聽胡靖這樣說著,默不作聲。


    有些事他理解的,可能和胡靖理解的不太一樣,他不置可否,並未過多拆解。


    厲沐晴心裏知道,胡靖對丘煜的事如此上心,也並非因為丘煜重情重義。


    如今,胡靖的手中,其實並無一個身手真正厲害的人才可用。


    他是真心想要招攬丘煜留下來的。


    鬼方之中,除了胡靖以外,身手最為厲害的疾衝已經沒了。


    而剩下的這些人,最多也就是能壯壯門麵。


    等真到了需要真刀真槍才能應對的高手來臨的時候,恐怕也隻有胡靖自己能頂用。


    厲沐晴麽,他可真的是一丁點兒功夫都沒有的凡人一個。


    至於,那買一送一的陸旬,據說他那一身傳自紀如風的醫術也很是了不得。


    所以,就算是要再多養他陸旬一個,對胡靖而言,也根本算不得是什麽大事。


    厲沐晴知曉胡靖心思,便有心替他招攬這二人。


    他轉來磨去的花了好大功夫和口舌,才把丘煜從陸旬的屋裏拔蘿卜一樣的起了出來。


    邀請到大堂內聊一聊。


    這不。


    他和胡靖二人齊刷刷上陣,上來就是一頓好言相勸,分析利弊。


    逮到機會就要遊說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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