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安安就打電話給許暉,問她怎麽沒有來醫院複查以及藥吃完沒有,並囑咐她千萬不要停藥,並來醫院做特殊心理療法,效果會更鞏固,電話那頭傳來許暉微弱的聲音,安安心裏一驚,忙追問許暉怎麽回事,許暉在電話裏告訴她,因為感覺很好所以停藥了,前幾天突然又覺情緒低落,情緒有些反複,安安又問她發生什麽事了。


    許暉說身體有些虛,在醫院打點滴補充營養。


    安安察覺許暉可能出了什麽事,心裏忽然七上八下地不安起來。


    "奉醫生,你的信。"在對麵房間的周醫生推門進來遞給她一個紅色請柬說,也許因為精神心理科隻有她們兩個女的,自然容易湊到一起。


    "什麽東西,哦,是寶城音樂學院讓我去給他們講課,他們那裏發生學生連續自殺事件,上個星期就說了。"安安用剪刀剪開封口對她說。


    "奉醫生,昨天杜醫生和我爭論這個三高三低的問題,爭得麵紅耳赤,我覺得他很固執,臨床用這個來肯定或否定抑鬱症的存在是很片麵很膚淺的,哪,你在國外進過修,你知道,人家可不是像咱們這樣用語的,很含糊,我覺得杜醫生講的有點莫名真妙,什麽是三低指的是什麽,如果是指情緒低落而言,這一低還可以理解,那麽其他二低又是指什麽呢?是指意誌活動減退和認知活動抑製嗎?如果是,那也不能稱之為低啊,如果這樣來描述抑鬱症或躁狂症所出現的症狀,很容易導致醫生的誤診漏診,你說是不是?"


    安安看著周醫生一臉認真的樣子,笑著附和道:"是的,我覺得,不論抑鬱症或是躁狂症,都是以心境改變為首要症狀,這些病人內心體驗到情緒低落或心情高漲、興奮是首要的原發的症狀,是診斷的必備症狀,缺乏這種內心體驗,就不能考慮抑鬱症或者躁狂症。"


    周醫生笑道:"我也這樣認為,唉,我們中國人對抑鬱症這個東西太敏感,以前,我每天門診看二十個病人,都是確診為神經症、精神病或嚴重的人格障礙,現在,我們接待的病人中,有一小半是正常人,他們因為婚姻、就業,人際關係和子女教育這些日常問題來看門診,這在幾年前,這種情況是不可想象的。"


    "是啊,前幾天,來了四五名大學生,有的是自己來,也有的是家長送來的。這是好事,說明現代人有了尋求心理服務的意識,有效的心理幹預可以明顯地降低抑鬱症患者的自殺概率。"


    "嗯,可是主動來看的還是不太多,有的已有抑鬱症的又不知道自己有,時間拖久了,問題就出來了,什麽自殺呀或者殺全家啊,多恐怖,其實,越來越多的正常人需要心理服務。"


    周醫生拿了報紙翻了翻,吃驚地說:"哎喲,你看,又是自殺的。"安安拿來一看,報紙醒目的大字寫道:


    北大博導跳樓自殺


    看到這些,安安心裏很沉重,她想打婆婆家的電話,問問王剛是否去看心理醫生,可是拿起話筒又放下了,她不知道是叫"媽"還是叫"阿姨"好,哪種叫法都讓她覺得尷尬,而且她還怕引起王剛對她的誤會,以為離了還舍不得他似的,婚雖然離了,痛苦雖然解決了,但無論如何也留有一道傷痕和婚姻後遺症,新的痛苦又會產生,安安這時才深切感到,離異的人不可能真正做到輕鬆,離或者不離其實都不是那麽容易,離了又有離的煩惱,比如財產如何分割等問題,婚姻讓安安得到了自由,卻失去了賴以棲息的房子。


    安安草擬了要去演講的提綱,接著,她又撥通了菲爾的電話,她說:"菲爾啊,許暉最近有沒有和你聯係?"


    菲爾在電話裏告訴她,很久也沒有聯係了。安安讓她有空給許暉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她。菲爾說,你怎麽這麽關心她,安安說,她住院了,可能又有什麽煩心事,要不要一起約個時間去看看許暉。菲爾說最近很忙,走不開。


    安安敏捷地感到菲爾對許暉的冷淡,不知許暉因何事住院,不管如何,她覺得都需要及時的心靈撫慰。


    一陣手機的樂聲打破了安安的沉思默想,她從包裏拿出手機,一看又是阿堅的信息,他寫道:姐,這些天你還好嗎?以後別喝那麽多酒了,那天,我吻了你,我是要告訴你,我愛你。


    安安忍不住心一陣狂跳,她其實並不反感這個小男孩,他的大膽、直接和熱烈給了安安一種全新的感覺,她忍不住發了個信息給他:謝謝,別愛老大姐。


    窗外突然雷聲轟鳴,天空一片灰暗,透明的雨珠帶著一副偏執狂的麵孔,在這樣一個悶熱的午後下了起來,很久沒有下雨了,這使得燥熱的四周平添了幾分涼爽,安安決定去看看許暉。


    下班後,安安踏上公交車到了許暉住院的那間醫院。


    她買了一束花和水果找到許暉住的病房,見江河也在那,便禮貌地衝他點點頭,許暉見安安來探自己,喊了一聲"安姐"眼淚就流了出來,江河連忙遞了一張紙巾給許暉,安安說:"怎麽回事,哪裏不舒服。"


    江河說:"真傻,你看她把自己劃成什麽樣子,一點小事就想不開。"江河又疼又急地嗔怪道。


    安安心裏一震,忙問許暉:"什麽事想不開啊。"江河說:"可能是為那個被救的小女孩的事吧,她那天去報道女孩的父母占道經營的事,那女孩的父親打了她,那女孩也說了一些很無情的話,一時想不開就這樣了。"


    江河拿了水壺,笑著對安安說:"你在這坐會兒,我去打點開水來。"說完提著水壺出去了。


    "好。"


    安安撫摸著許暉的傷口,疼惜地說:"哎呀,這麽長的傷口,你真傻,你死了,活著的人會更痛苦的,動不動就拿自己的生命出氣,苦的還是自己,不僅身體受罪,還得花錢吃藥打針,在這個世上,不要期望每個人都對你友善,一樣米養百樣人,什麽人都有,有無情無義,也有有情有義的,你救了那女孩,可那女孩不但不感激你,還要說些無情無義的話,這換上誰也接受不了,現在很多這種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如果碰到這種人也千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你想想,如果你為這種人而死,那就更不值得了!"安安耐心地開導她。


    淚水順著許暉蒼白的麵額蒼涼地滾落,安安心疼地用紙巾幫她抹幹眼淚,許暉哽噎著說:"你離了。"


    "嗯。"安安點點頭。


    "都是我害的,如果你那天晚上不來看我,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


    "許暉,我再次告訴你,我離婚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是他沒有抑鬱症,說不定我也會和他離的,我們太不同,合不來,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感覺不到婚姻的幸福,我覺得,婚姻並不是通向幸福的唯一出路,幸福是很個性的東西。"


    "可是,不管怎麽說,都是因為我引起,那晚是導火線呀!"許暉自責地說。


    "你千萬不要這樣想,我說了與你無關,你不要管我,你現在什麽也不要想,把抑鬱症治好,你現在又複發是沒有繼續用藥鞏固治療,你是不是以為好了就沒有服藥了?"


    "是,我覺得好像沒事就沒有再服了,一個是怕花錢,因為還供著房子,另外我擔心長期服用會損害腦子,有副作用,還有就是覺得繼續服藥就是表明病未好;在精神上又是一個負擔。"


    安安說:"隻要是藥,多多少少都有點副作用的,但我給你開的藥副作用很小,而且會很快消失,對身體不會有什麽影響,你放心服,就是治好以後,還要用原來的抗抑鬱藥,原劑量鞏固三個月,如仍正常,才慢慢減量,一直減到能維持完全正常為止,再用這些維持劑量維持治療兩年為止。另外,要適當的做些體育健身運動,你跳拉丁練普拉提這些都很好,要堅持健身,關鍵還要保持心情舒暢,我以前和你說過,看淡,放下。"


    "我知道這些道理,可是現實中做起來很難。"


    "試著讓自己快樂,多想一些美好的事物,好嗎?"安安捋了捋許暉烏黑的頭發。


    安安扭頭看看門外,說:"你們在談拍拖吧。"


    "怎麽說呢,他從來也沒有明確表示過,三十多歲的人可能談多了,沒有談過是不可能的,他這人可能比較理性吧,不過,這幾天一直是他在這裏照顧我,也對我蠻好的。"許暉說。


    "他知不知道你有抑鬱症。"安安說。


    "可能不知道吧,我也沒有告訴他。"


    "他愛你嗎?"安安又問。


    "他沒有說過愛我,怎麽啦!"許暉不解地望著安安說。


    "沒什麽,暫時不要和他說,有些東西可以說,有些不可以,因為我相信你能治好,說了反而還會有負擔,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你出院後,我再給你做些特殊性心理療法,有些療法是我自己摸索的,還管用,可以預防複發和鞏固療程,起輔助治療作用。"


    "安姐,你對我真好!"許暉的眼淚又湧出來,隔了一會兒,她又說,"唉,也不知怎麽回事,菲爾最近都好像不想理我,有次我給她打電話,想請她吃飯,她卻生怕我求她什麽似的,說沒空,沒空,好像都不想和我講話一樣。"


    安安說:"哦,不會吧,你可能太敏感了,我有時給她打電話,她也是這樣的,人特別直,忙的時候她可能也顧不了那麽多,你不要多想這些,本來菲爾也想來的,臨時又有事來不了,她要我代她向你問好。"安安急忙安撫她。


    這時,江河已提著水壺走進來,衝安安一笑說:"奉醫生,喝杯水吧。"說完用一次性杯子給她倒了一杯。


    "謝謝!"安安接過杯子說。


    "辛苦你了,在這裏照顧她,你報社的吧。"


    "是的。"江河笑笑。


    "我看過你寫許暉的那篇文章,寫得挺好的。"


    "哪裏,隨便寫的,她是有這麽好所以才能寫得好,老實說,如今這個社會像她這樣的女孩不多了。"江河又笑道。


    "那你就要對她好一點呀,找個好女孩真的不容易啊!"


    "那是,那是。"江河說。


    安安看了看他們,對許暉說:"那我先走了,我下次再來看你。"


    "安姐,我明天就出院了,不用來了。"


    "我送你出去。"江河走到門口說。


    "不用客氣,你陪她吧。"


    "慢走啊。"


    江河走到床前對許暉輕聲說:"你想吃點什麽,我去給你買。""買雲吞吧,我想吃雲吞。"


    安安穿過走廊,與吉婭撞了一下,安安皺了皺眉頭,怎麽這樣走路!她停下來,覺得吉婭很麵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她看著吉婭的背影,然後快步走了。


    吉婭走到醫生值班室,問:"請問電視台的許暉在這嗎?""對,在202房。"


    吉婭走進房間,對許暉說:"是我家裏要我來的,我去了你們台裏,說你住院,我就找到這裏來了……"


    "你來幹什麽,有事嗎?"許暉驚詫地看著她。


    "我今天來這裏是來還債的。"吉婭邊說邊從皮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冷漠地看著許暉說,"這是一千元錢,算我欠你的人情債,你不是救了我嗎?其實那隻是一小部分而已,主要是靠我命大和醫院搶救,但我不想讓人說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成天想著這事,你想讓我內疚,讓我良心不安嗎?這樣好,大家算清了,從此我們互不相幹,你也不要再找我們的麻煩。"


    許暉沒有想到一個高中生居然講出這樣的話來,好像是在做一種交易,一種無名的悲涼湧上心頭,她氣憤地看著吉婭,斥責道:"我是不是真的犯賤了,真是好人做不得,碰上你這樣的人,我說了你什麽?我有把救你當成投資嗎?我要你回報了嗎?我對你提出過要求嗎?我指責過你嗎,你連一句謝謝都沒有,你連做人的起碼道理都沒有,救了就無聲無息了,我說過你嗎?"


    "那你去拍我的父母幹什麽,你想要錢吧?別心裏想嘴上又不說。"吉婭說。


    "那是我的工作,我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你的父母。"


    江河端著雲吞進來,見吉婭站在這裏,吃驚又反感地說:"你來這裏幹什麽,出去。"


    吉婭用眼角掃了江河一眼,不理會江河,轉身對許暉說:"錢我給你了,我走了。"


    許暉說:"你要這樣說的話,太少了,我不要,我要就叫你家裏拿一百萬來。"說完把錢扔過去。


    吉婭輕蔑地一笑:"哼,你想敲詐啊。"


    江河瞪著她,厲聲說:"我要不是看到你是個女的,我就打你了,你給我出去。"


    吉婭心虛地撿起錢悻悻離去。


    許暉有些悲哀地說:"江河,我為什麽總碰不到好人,救了別人,反而人家要這樣對我。"


    江河笑笑:"我不是好人嗎?"


    許暉說:"誰知道呢?現在很難說。"


    江河激動地摟住許暉,說:"我對你的愛一直很安靜,我不喜歡成天把愛掛在嘴邊,你是看多了韓劇吧,韓劇裏麵的男人富有、英俊又浪漫,完美得無可挑剔,可是現實生活中一個也沒有,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對你好的。"


    "那我拭目以待吧。"許暉說。


    "好,隨時接受你檢驗。"江河吻了吻許暉的嘴唇。


    許暉忽然不高興地說:"你嘴巴好臭,以後不要親我嘴唇了。"


    江河並不介意,笑道:"你嫌我口臭,那我就不親你了,你說的啊。"


    許暉說:"笨蛋,你不會刷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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