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爽了,可那老四肯定是不爽了,沒辦法,低人一等,都得忍。


    楊勉爬了半天,終於坐在山頂上一塊大石上了,看著手中已沒有水的水壺,忍不住嘀咕自語:“操蛋,老子累的要死,這小子今天看來是不會來了,早知如此,何必要來受這份苦啊。”


    楊勉坐在山頂巨石後麵,到現在差不多有一個小時了。山上大樹林立,樹葉青蔥,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照射下來,在地上留下稀疏的金色光斑,這樣的美景,卻不適合這個時候來欣賞。夏日的高溫,穿過樹林的熱風讓楊勉仿佛置身蒸籠一般,滿身的汗水早已濕透了衣褲,如果脫下來是可以擰出水來了,如果再把這水晾幹,應該有不少的鹽粒。


    他時而隱身於大石之後,時不時的看著上山的唯一小路,心裏期盼著那一道身影的出現。這對於他來說,這是他兩世人生第一次做這種事,既感到緊張又覺著刺激。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緊張和刺激也在慢慢消退,心中反而升起一種失望感來,看來今天是沒有收獲了。


    天寶三年六月十二。今天是河北杜世充部將魏超進攻葦澤關的第十天,這十天來,除了在關牆下留下一地屍體外,並無任何收獲。


    葦澤關城牆下,遍布著屍體。有完整的、有缺胳膊少腿的,更有甚者,屍首分離的。城牆下還在燃燒的攻城雲梯、雜物冒出濃濃的黑煙,嗆鼻的煙味中夾雜著血腥味、金水味、殘屍中內髒的各種令人作嘔的臭味,飄蕩在葦澤關的上空。本就陰沉的天空,再加上飄蕩的煙霧,顯得更加黑暗了,如果真有地獄的話,想來也不過如此了。俯瞰城牆下更遠處的山道,隨處可見被擊毀的投石機殘渣,在河北杜軍一方撤出戰場後,留下一地大戰後的痕跡。


    關牆上來回奔跑的士兵,各自尋找著自己的戰位,等待著下次攻城的到來。


    先前一批守城士兵,經過激烈的攻防戰後,戰死的士兵已被收殮,等待著集中焚燒後掩埋。受傷的士兵已被轉入集中收治的傷兵營接受治療,以這時代的醫療條件,怕是傷重一些的,如缺胳膊少腿的怕是無生還可能了。撤下去的士兵雖都疲累不堪,但從他們的眼神中、臉上,都能感受到一般凜冽的剛毅之色、誓與此關共存亡的決然之態。縱然是疲累,但在短暫的休息後,還是找來一些殘破的布條、石頭,一絲不苟的擦拭著手中的刀槍和磨著以卷刃的刀口,期待著為戰死的兄弟們複仇。


    關內將軍府,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內,不時有穿著鎧甲的女兵端著熱水朝著內室小跑進去,同時也有女兵端著被血染紅的水跑出內室。


    內室門外,李延壽用手掩麵垂著腦袋蹲在地上,他那染血的頭盔上再也沒有往日裏那根囂張的避雷針了。此時看不見他的麵容,從他那靜如一堆巨石的樣子上,很難分辨他此時的心情。此刻的他,做為守關副將,在大戰剛結束時,是不應該離開關牆的,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波的攻擊在什麽時候發起。


    現在內室裏那位受傷的的人,在此刻於他來說,是重要過關牆的,現在關牆上還有其他將領把守,但房間裏那人是——世瑤公主!


    半個時辰後,年約五旬的老軍醫在藥童的跟隨下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老軍醫出來後,便瞧見了一直蹲在地上的李延年,便走了過去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李將軍,你不要擔心!公主殿下已脫離危險了,她現在傷後虛弱,你就不要去見她。”


    李延壽聽到老軍醫的話語,輕輕的點了點頭,也沒有起身,聲音有些苦澀的應道:“謝謝你了!李軍醫。”


    “不值一謝!應該的。老朽這便去給公主抓藥了,失陪!”老軍醫說完,也不等李延年的反應,便帶著藥童朝著大門行去。


    這老軍醫姓李,名楨,無字。他說他是窮苦孩子出身,父母親也是目不識丁之人,哪裏還會給他取什麽字呢。聽李軍醫自吹,他年輕時曾有過一段奇遇,得一神醫傾心教導,於人、畜中的常見病症或奇難雜症都有深入研究,醫學有成後,回到老家擠身於杏林界中。在他父母親百年以後,全國也爆發了前朝解體,諸侯爭霸的動蕩時局。在這樣的亂世裏,李楨不管是本著“醫者仁心”或“追求榮華”的心態,毅然帶著妻兒投身於世瑤公主的軍中,憑著他過硬的醫術,成為了軍營中的幾大醫者中的之一,這次世瑤公主的箭傷就是他主醫的。


    李延年又在地上蹲了一會兒,方才站起身來,心思複雜的朝著內室看了一眼方才離去。世瑤公主今天負傷,對於他來說,是有很大責任的,他除了輔佐世瑤公主管理軍隊外,另一個使命便是保護公主的安全。可是今天,公主在他身邊被亂箭射中,如果公主真的性命不保,想必他也隻能自刎謝罪了,雖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但是,他不能辜負皇上的信任與囑托,更貼切的說這是他的使命。


    他每每想到,到公主身邊任職前,皇上對他的交待:“你去立穎軍中任副職,名為輔佐公主整軍,實則保護其安全。你也知道,我這女兒自小便征戰沙場,每當有戰,必身先士卒,敢為人先。你是跟了我近十幾年的親衛,從你的祖父輩都是我趙家最信任的,這樣的任務交給你,可有信心?”


    當時,李延年跪在皇帝麵前,幹淨利落的回答道:“小將有信心。隻要小將尚有一息尚存,定保公主無癢!”他沒有更多的豪言壯語,這幾句話是源自他內心的自信。隻是現在公主受傷了,他除了自責和愧疚外,還有著對他自我能力的懷疑。


    世瑤公主平睡在床上,麵容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因為失血太多造成的虛弱,讓她始終處於一種半昏迷狀態,時而醒來、時而沉睡。雖然李軍醫說,“公主已脫離危險,隻需按時服藥、換藥,靜養即可。”但作為世瑤公主的貼身婢女,麵對著世瑤公主受傷,她們也是感同身受,多年的主仆關係,早已在她們思想中形成了“我是公主的仆人,當以公主的利益為最高利益,如果有一天,要為公主付出生命,我們也是不會猶豫的。”


    畢竟在儒家思想體係下,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是要掛於家家戶戶中堂的,雖然是作為祭祀之用,但這五字所傳遞出來的儒家信念是影響到整個中華文明幾千年。在這個儒家思想影響下,忠心報國、孝順父母、尊敬師長、忠心護主……等等觀念在她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慢慢的鑲入她們的骨子了,成為她們一生的信條。


    在世瑤公主床邊伺候著的是春蔓和夏彤兩位侍女,她們臉上多有悲色,但從整個人的精氣神來看,堅強多過悲苦。畢竟她們也經曆過戰場殺戮,見慣了生與死,在這樣環境下生存的人,都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對於公主這次受傷,心裏也是痛苦煎熬,如果自己當時給公主擋下這一箭,她們也是無怨無悔的。


    葦澤關攻防戰已打了快一個月了。在正式開戰之前,攻防雙方已展開的暗戰從最初微風輕浪中,逐漸變成了狂風巨浪,兩個月的時間裏,雙方在情報刺探、暗殺對方將領、破壞對方信道,等等方麵都是無所不用其極,從這些情況來看,都預示著大戰前的證兆。


    自世瑤公主收到楊勉那封信後,世瑤公主就沒有閑暇時間,她本又是一個以軍務為第一使命的人,哪裏還有時間和楊勉在信中互相調侃與調戲了!但是,自從世瑤公主收到他的信後,隻要不是軍務纏身時,臉上的表情比以前少了冷冽,多了一些溫柔。楊勉寫給她的那首鵲橋仙,也成了世瑤公主想起他時的比對物,比對著詞中的兩個人與她和楊勉的現狀,這也成了世瑤公主在軍務之外偶爾的舒心之事。


    以世瑤公主現在的情況來說,楊勉還真是冤枉世瑤公主了。在楊勉看來,他和世瑤公主身份的巨大差距,這本就是一道邁不過的鴻溝。以世瑤公主如此高貴的身份,怎麽能看得上他這一個鄉村平民?他們彼此調戲過後,終是要回歸到真實的生活裏,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做為人生中偶然有過交集的過客,他日想起,或許會唏噓幾聲而已。


    現在,世瑤公主受傷了,當能靜下心來想一想江都的那個壞人。可這個壞人,卻在想著要造她的反了,如果有一天世瑤公主知道了楊勉的想法,不知要怎麽來處理他這個反朝廷份子。想來,這命運就是這麽奇怪。


    自前朝戰亂以來,杜世充占著整個河北道,及東北大片土地。因炎朝新立,要平定轄區內的叛亂勢力和土匪,還要用兵於塞外與胡人作戰,就兵力而言,已是捉襟見肘,並不足以對河北杜世充開戰。杜世充也趁著這幾年的平靜期,大肆擴充勢力、收容難民,現在他的勢力已足以與中原新立朝廷分庭抗禮。


    在炎朝還未正式建國前,以趙勃為首的軍事集團可是人人口中的逆賊、亂臣賊子。而河北杜世充是前朝遺臣,他是正統的前朝保皇黨,是大大的忠臣,這就占著大義名份。


    隻是如今,前朝皇室被屠戮一空後,杜世充仍打著為前朝皇室複仇的旗號,在諸侯爭霸中成了唯一可以對抗當今朝廷的一方霸主。隻是他頂著大義名份下的這份心思是怎麽想的,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杜世充有了這大義名分,確實給他帶來了天大的好處。當初在中原追隨前朝的世家大族、參與逐鹿失敗的諸侯,在受到當今皇帝的趙氏集團打壓下,紛紛逃往河北投到他的麾下。這些勢力的到來,給他帶去了龐大的人力資源和物力資源,讓偏安一隅的杜世充有了大力發展的本錢,也為他為以後爭奪天下帶來無窮的信心。


    這些年來,杜世充在有識之士的建議下,大量收攏流民,給予生產物資,讓河北及東北大地那片地廣人稀的土地上,出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態勢。正因為有這一向好的態勢,杜世充也有了大肆擴充兵力的根本保障。


    人,才是一個人類族群、一個國家的最重要資源,這些道理,不是現代人才有的認知,而在上千年前的有識之士就明白這一點的。


    隨著炎朝內部諸多問題的逐漸解決,遲早一天會對河北用兵的,這樣的認知,在河北杜氏集團裏是有共識的。如果在炎朝騰出手來,從葦澤關和河南與河北交界處出兵,那河北杜氏集團就被動了。既然現在炎朝還沒有準備好,而現在杜氏集團羽翼已豐,本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原則,在天寶三年六月初就朝著葦澤關發動了進攻。


    以杜氏集團的用兵原則:以重兵晝伏夜出,掩蓋行蹤潛伏至葦澤關外,再以精銳奇兵偷襲而破葦澤關,攻破晉地後而入陝境,在陝境內與趙氏集團展開決戰,後底定入陝戰局。在此同時,在河北河南交界處,黃河一線,以少量兵力做出大兵壓境的假象,做出強攻河南的威壓之勢,以使炎朝不得不以重兵防範。造成陝境晉地兵力空虛,隻要攻破長安,就可以形成一把從西、北伸出的一把大鉗子,西出陝境潼關和北出冀境黃河一線,這把大鐵鉗就可以把炎朝剩餘大軍夾在鉗子裏,到那時那炎朝將再也無回天之力了,那這天下戰局就可徹底底定。


    當然這也是一個大的戰略框架,至於戰局的發展,也隻是在這個框架裏中見步行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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