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寒說這話就罷了,如今連謝景珩也說出這種話。


    沈儋待她如何,她心中自然清楚,從來都是克己守禮,從未有過逾越之舉。


    沈儋轉頭看向謝景珩,麵色異常冷靜:“我不知你為何如此認定,若是傳出這些子虛烏有的話,隻會有損她的名節。”


    沈寧音心中也生出一股怒火,對謝景珩道:“你怎麽會有這種……齷齪的想法!”


    謝景珩聽著沈儋那些虛偽的話,在她麵前裝作正人君子的模樣,隻覺可笑至極。


    那雙漆黑充血的眸子靜靜看著她:“如果他偏就有呢?”


    “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聽到她的話,謝景珩忽然笑了,然而那笑意不達眼底,隱忍著濃烈的怒意:“你信他,不信我?”


    “兄長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清楚,用不著別人來告訴我!如今你動手傷了他,還有什麽可解釋的!”


    謝景珩臉上蒙上一層寒霜,看著沈儋那張偽善的麵容,微露諷意道:“若我真的要殺他,那一劍,刺的就該是他的胸口!”


    視線掠過沈儋那張臉,冷笑道:“他沒死,不過是看在你的麵子上罷了。”


    “謝景珩,你夠了!”


    沈寧音紅著眼,斥聲道:“你明知道他是我最在意的人,你要是敢傷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最在意的人?”


    謝景珩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質問:“那我呢?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麽?”


    “若是我被他打傷,你也會像現在這樣,站在我這邊嗎?”


    他攥緊手指,似要把她骨頭捏碎,傾身靠近,強勢逼問。


    “還是不管他做什麽,你都隻會相信他?哪怕明知道他說的都不是真的,都是虛情假意的謊話,你也會毫不猶豫選擇他?”


    沈寧音一時啞然。


    謝景珩泛著紅血絲的眼睛銳利地盯著她。


    就連沈儋也垂著眸,仿佛在靜靜等著什麽。


    沈寧音呼吸發緊,像是被人扼住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氣氛僵滯許久,直到耳畔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沈寧音才猛地回神,焦灼不安道:“大夫怎麽還沒來?”


    話音剛落,雪霜急匆匆領著大夫走了進來。


    大夫提著藥箱,經過謝景珩身側時,看到地上還在淌血的劍,嚇了個哆嗦。


    他忙低下頭,什麽都不敢問,走到沈儋身邊。


    謝景珩垂在身側的拳頭攥緊,皮下寸寸青筋暴起。


    他未再出聲,最後瞧了眼沈寧音,轉身離開了此地。


    大夫看到沈儋肩膀上鮮血淋淋的傷口後,蹙眉道:“這下手也太狠了!有什麽仇什麽怨,也不該傷人性命啊!”


    “大公子,您之前的傷還沒好,本就需要好生修養,如今又傷著了骨頭,您這身體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聽到大夫的話,沈寧音心髒仿佛被狠狠攥緊:“兄長的傷,要多久才能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大公子,這藥上著有點疼,您忍忍。”


    沈儋麵容蒼白地幾近透明,額頭滲出細汗。


    隨著藥膏緩緩滲透進傷口,一聲無法壓抑的悶哼從他胸腔裏滾出。


    沈寧音擔憂地厲害:“是不是很疼?”


    沈儋:“寧音在這裏,我就不覺得疼了。”


    大夫聞言,包紮的動作一頓,偷偷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


    即便是親兄妹,也鮮少有這般親近的。


    更何況,大公子還隻是相國收養的義子。


    且大公子看向二小姐時的眼神。


    那分明就是……


    大夫心中一驚,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上完藥,左藺將沈儋送回扶風閣。


    離開前,沈儋朝大夫道:“去開些活血化瘀的藥給二小姐。”


    經他這麽一說,大夫這才發現沈寧音腳腕也磕碰起了淤青。


    於是忙不迭去拿藥了。


    到了半夜,沈寧音沉沉睡過去後,一個黑色身影從半掩的窗戶裏跳了進來。


    他輕手輕腳走到床前,在床邊佇立片刻,俯下身掀開衾被一角,輕輕握住她淤青的腳腕。


    謝景珩從懷裏拿出藥,抹在掌心,往那幾塊淤青的位置塗抹上去。


    夢裏的沈寧音睡得並不安穩,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握拳貼在胸前。


    那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謝景珩躺下去,將她攬入懷裏,手掌貼在她背上,輕輕拍了起來。


    等到沈寧音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他才給她重新蓋上被褥。


    離開前,在她眉心落下淺淺的吻,隨後消失不見。


    ……


    沈儋受傷的事並沒有傳出去,要是將此事張揚開來,謀害相國之子的罪名將會坐實在謝景珩身上。


    如今沈儋聖眷正濃,就算謝景珩是將軍府的人,也免不了被聖上責罰。


    沈寧音心中清楚,即使是再厲害的人,一旦進了大牢,不死也得扒層皮。


    “我知道寧音向來心善,不忍讓他入獄受罪,此事也怪我,沒有和他解釋清楚才釀成了錯。寧音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聽到沈儋的話,沈寧音心中越發愧疚。


    沈儋在朝廷任職,剛升任正二品不久,有大大小小一堆事等著他去處理,如今經曆了這麽一出,就耽擱了不少事。


    左藺在門外守著,時不時聽見裏麵傳來咳嗽聲。


    往屋內望去,就見自家主子不顧身體,隻披著件薄衣在桌案前處理朝中案卷。


    左藺深知主子脾性,毫不遲疑就去找沈寧音幫忙。


    沈寧音答應了下來。


    她提著食盒來到扶風閣,正要推門而入,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道沉怒的聲音。


    “一個六品的京薊縣令,不為百姓謀利,以權謀私,侵吞朝廷十萬銀兩,給他留個全屍都算便宜他了!”


    “如今陛下全權將這案子交給我處理,你將這封信送去大理寺,就說他閻知儉的人頭,我沈儋要定了!”


    左藺從房間裏出來,剛好與沈寧音撞上,小聲提醒道:“二小姐,主子正在氣頭上,您進去了小心些。”


    沈寧音點頭。


    她提著食盒剛踏入房門,就被裏麵冰冷的聲音震懾地止住腳步。


    “滾出去!”


    沈寧音極少見過沈儋這樣的一麵,斂了斂心神才道:“兄長,是我。”


    沈儋抬頭,眸底的沉怒頃刻間褪去,重新換上一副溫和的神色。


    他從桌案前起身,大步來到她麵前:“今日怎麽過來了?”


    “聽下人說,兄長又忙的忘用午膳了。”


    “朝中事務繁忙,這些天堆積了不少案卷要處理,忙起來就忘了。”


    沈寧音微微正色:“你身上傷還沒好,大夫特意叮囑要好生歇著,大夫剛一走,兄長莫不是就忘了大夫的話?”


    “往日我生病時,嫌藥苦,總是不願意喝,兄長就變著法地哄我,還說我是孩子心性,依我看,兄長分明才是那不聽話的孩子。”


    沈儋眼中彌漫著笑,連下顎揚起時也繃出一絲笑的弧度:“寧音會教訓兄長了?”


    沈寧音臉頰微紅:“要是兄長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以後朝中就少了個清正的股肱之臣,百姓就少了一個能為他們當家作主的好官。”


    沈儋問她:“寧音不覺得我的做法殘忍?”


    沈寧音搖了搖頭:“對付奸佞之臣何來殘忍之說,他們剝削的是無辜百姓,壓榨的是窮苦人民,不食肉糜,貪贓枉法,死不足惜。”


    沈寧音平日裏不怎麽關注朝堂之事,偶爾得到的消息也是從沈儋口中聽聞。


    沈儋在她麵前,從來都不避諱提及這些。


    沈寧音打開食盒,拿出盛菜的精致小盤:“這是我特意命廚房做的,你嚐嚐合不合口味?”


    沈儋牽著她的手坐下:“陪我一起用膳吧。”


    大夫特意叮囑過飲食禁忌,沈寧音準備的都是些清淡的小菜。


    沈儋慢條斯理地拿起玉筷,將每道菜都嚐了個遍。


    即便他肩膀受傷,姿態依舊從容優雅,難掩一身矜貴之氣。


    用完膳,命人收拾完食盒。


    沈儋坐到梨木桌前,正要繼續處理剩下的事務。


    沈寧音將案卷拿到一旁,神色嚴肅道:“兄長又不聽話了,若非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晚些再處理也不遲。”


    沈儋無奈地笑了笑:“好,都聽你的。”


    他頓了頓,又道:“以後寧音常來扶風閣,督促我按時用膳可好?”


    “兄長不會嫌我煩,打擾到你養病嗎?”


    “求之不得。”


    沈儋看著她,“我這院裏清淨,待在屋裏也是無事,和你說說話,傷好的會快些。”


    沈寧音眼睛彎了彎,打趣道:“兄長莫不是把我當作了靈丹妙藥,專治世間百愁?”


    “你本就是我的良藥。”


    此話一出,沈寧音不禁愣住。


    沈儋未覺不妥,那雙深邃幽沉的眸子裏唯獨映著她的身影。


    “上次你給我講的故事聽的有趣,還不知結局如何。”


    沈寧音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給他興致勃勃地講起了梁祝的故事。


    直到太陽快下山,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之後的大半個月裏,她都沒有再見到謝景珩。


    她想,或許是她那日說的話太重了,他已經離開了相國府。


    時間兜兜轉轉過去,轉眼就到了八月初九,府裏正在為沈柔菲熱熱鬧鬧地舉辦生辰宴。


    唯有漪瀾院安靜無聲,無人踏足。


    更無人在意今日同樣也是她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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